第37章 我的信仰?
之后如何不知不觉睡过去,余文水全然不记得了。
只隐约梦见凄风苦雨渐消,露出红日,一缕晨光在他身体表面融化,暖意沛然。
等他睁开略感乏重的眼皮时,竟真的发现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里,屋子里被烘得格外敞亮,以至他险些分不清究竟是梦里还是现实。
醒转的第一件事就是关注微博的动向。
余文水觉得,人可能是夜行动物,白天明明因为各种工作奔波疲累,半死不活,可一旦到了晚上,瞬间又精气神十足,在网络上宣泄无处释放的活力。
舆论的热度持续到后半夜有了新的动静,吃瓜群众仍乐此不疲,又有营销号扒出了余文水的高中黑料,用以佐证他恶劣的性格和私下里龌龊的行径。
这些黑料不难查到,以前没暴露在公众视野一来是他不红,二来多半是公司给压下了,然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一股脑儿全被抖了出来,不用想也知道,恐怕周书瑶还盼着多多益善才是。
营销号的文章说得有鼻子有眼,夸张的标题——“揭秘某当红炸子鸡身世过往:烈士遗孤曾自甘堕落?”赚足了噱头,截取出来的图和资料都极具煽动性,模糊掉前因后果,刻意放大了他恶劣的品性,如果不是他亲生经历过的事,单看这片面的证据他都险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如这般不可造就。
当逃学、打架、混社会这些负面标签一张张贴在一位光鲜亮丽的爱豆身上时,格格不入的反差感更加诱发了人们深入骨血的好奇因子,尤其是这位爱豆还长着一张具有欺骗性的漂亮脸蛋儿,好似他与生俱来就该是个心地纯善的乖孩子,可惜他知道自己从来都是个混世魔王。
老实说,将他二十年人生的阴暗一面□□裸地摊在了阳光之下,任由不相干的人品头论足甚至是吐上一口唾沫,余文水心里并不好受,耳边仿佛又回荡着那些年街坊邻里在茶余饭后的闲言碎语。
“欸欸你们快瞧,听我侄儿说这小东西成天跟外面那伙不三不四的人到处瞎霍霍。”
“他爹不是救火英雄吗?儿子怎么这副德行?”
“爹妈死得早,没人教养,可不就学坏了。”
“关你们屁事,都给老子滚!”
“看看,别人还说他不得了,走走走!”
“造孽哟——这辈子算是完喽!”
他不禁皱了皱眉,上齿用力咬着下唇,盯着手机屏幕的眼神更显冰冷,充满恨意。
然而这时,突如而至的视频电话将他从负面情绪中拯救出来,连同他寒意森森的目光都被烙上温度。
“早,睡得好么?”视频接通,贺梓秋的声音先于画面传过来。
“不好,”余文水故意停顿,待看清屏幕里那张俊脸,他舔了舔嘴唇,“也不坏。”
“看来心情不错。”贺梓秋笑起来,瞥见他凌乱的头发和身上的卡通睡衣,“刚醒?”
余文水“嗯”了一声,另一只没拿手机的手舒展开,作势伸了个懒腰。
至于心情,刚才很不好,现在,似乎还行。
“既然如此,给你个不成熟的小建议”贺梓秋眼角含笑,“如果还没看微博就先别看,不然会破坏你的好心情。”
“欸?发生了啥?”余文水生出逗趣的心思,装作毫不知情,“哥,你这么说我反而更好奇了。”
“没什么,一些无足轻重的谣言。”贺梓秋端起杯子呷了口咖啡,突然问,“能跟我讲讲你高中时候的事么?”
“你相信网上说的?”余文水脱口而出的惊讶,语气里带着一丝急切。
贺梓秋挑眉淡淡一笑:“不是说没看微博?”
余文水愣了一下,当即有种被抓包的窘迫,气急败坏地质问他:“你诈我?”
贺梓秋摇头,回答起他的前一个问题:“自然不相信,否则何必来向你求证,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真相。”
这话像是一颗定心丸,余文水消了脾气,捏着最后一丝倔强说:“我从来没跟人说过,就连小粉毛都知道得不多,给我个跟你非说不可的理由?”
贺梓秋忽略掉在余文水心里小粉毛地位明显高于他的不爽感,思考了一会儿,回答:“于公,我需要你告诉我实情,以便我知道如何引导舆论往对你好的方向走;于私,关于你的事情我都有不小的兴趣。”
“哎呀行了行了,说得那么肉麻,告诉你还不成嘛。”
余文水生怕他一会儿再说出什么让人面红心跳的撩人言语,连忙服软,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捂着小鹿乱撞的心口,慢慢回忆起那段尚不算遥远的往事。
他幼失怙恃跟着奶奶生活,别人都称颂他的父亲是英雄,说他应该为父亲的英勇壮举而骄傲。可这份骄傲对于一个早早没了爹的孩子来说太过残忍与沉重,其实他明白自己不过是个没有父疼母爱的孤儿。
年幼的他尚不明白父亲牺牲的意义,他恨父母为什么要早早离他而去。对他来说,他不想要一个英雄父亲,他只希望父母活着,回到他身边。
这样的负面情绪像一枚小小的种子在他稚嫩的心间埋下,伴随着他的长大而生根发芽,直到在他的青春时期开出了一朵恶之花。
奶奶上了年纪,对他谈不上教育,宽松的放养导致他从小缺乏管束,性格乖戾脾气差,以前尚有易颜这个朋友,等易颜保送去了华大,他也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几年前,十五六岁的余文水刚上高中,青春期的孩子叛逆而迷茫,生活犹如一潭死水,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没有区别,不过是混吃等死虚度光阴罢了。
渐渐的,他开始跟着混混不学好,逃课去网吧,参与打架斗殴,他喜欢这样的刺激乐子,虚拟游戏和出现在身体上的伤口所带来的痛感足以麻痹心灵的空虚。他成为了劣迹斑斑的坏学生,被老师同学嫌恶,被学校记过、请家长,可笑的是他没有家长,这些糟心的事都被他一一对奶奶隐瞒。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是高二下学期刚开学不久,一个周五的午后,他又一次娴熟地翻墙逃课,却不想那天奶奶从医院检查回来顺路去了学校接他。
当晚天色不好,黑云盖住了明月。他拖着精神极度兴奋过后疲惫的身体从网吧回家,在门外便听见家里养的那条大黄狗在断断续续地低嚎。
他愣了愣,赶紧开门进去,屋子里没开灯,室内外是相似的昏暗,在犬吠声的间隙里他隐约听闻奶奶的啜泣。
“奶奶!”他不安地唤一声,立即伸手摁亮了灯的开关,鞋都来不及换下就冲进客厅。
奶奶坐在老旧的布沙发上偷偷抹泪,见他过来急忙别过头去。
“奶奶……你怎么了?”他手足无措地站在近前看着奶奶,他从没见过奶奶这副模样。
奶奶沉默着不说话,只是背对着他擦眼泪。
茶几上躺着印有医院名字的档案袋,余文水注意到了,心跟着一沉。他走上前拿起档案袋,拆开,取出体检报告,有的指标余文水不清楚,但他知道“疑似肿瘤”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奶奶——”他又喊了一声,声线发颤,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哭腔,却极力克制着情绪波动,“你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看见奶奶的身体震颤了一下,随后转过身来,发红的眼圈,褶皱的脸上有明显的泪痕。“对不起小水。”他听见奶奶的道歉,心一阵抽痛,立刻扑过去跪在地上紧紧拥住奶奶,忍着泪喊:“奶奶,你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眼泪终究还是不争气地簌簌淌落。
奶奶拍了拍他的后背,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柔声安抚:“傻孩子,奶奶怎么舍得离开你呢。”
“真、真的吗?”他哽咽着问,带着气泡音,一边抽抽一边吸了吸鼻涕。
见他抬头望着自己,奶奶腾出一只手用袖口帮他擦脸,“鼻子都哭红了,花猫一样,大黄看见都要笑话你。”话落,大黄狗似乎听懂这话一般冲过来绕着他转来转去,时不时发出“噜噜”声。
“去。”余文水臊着脸推了一把大黄狗,从地上起来坐到奶奶身边,问:“奶奶,你刚才怎么哭了?”
又是摇头又是叹气,奶奶说:“奶奶是埋怨自己身子不中用,生了这劳什子的病,要花不少钱,唉——”
“奶奶,你别担心那么多,生了病我们就治!没钱……大不了我出去打工!”余文水握着奶奶沧桑的手,发现奶奶又老了许多,他第一次隐隐感觉到自己肩上担着一份责任。
奶奶摇头,语气温和,跟往常一样,在余文水的记忆中,奶奶从没对他发过火,即便偶尔说两句重话都因为她的温柔而削弱了威慑力。
“你还小,正该上学的年纪,奶奶还盼着你考个好大学,将来跟着你去大城市看看哩!”她乐呵呵地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细狭的缝,仿佛连经年累月堆积下来的痕迹都在这一刻被抹平。
“小水啊,不管别人怎么说,奶奶始终相信你是个好孩子。人的一生很长,过去怎么样并不能代表未来就会怎么样。”她睁开那双不算有神的眼睛,平和注视着他,声音悠扬,仿佛自带空谷回响,“你父亲以前也是个混小子,没少惹事,突然有一天跟我说他要去山里当兵,那会儿他比你大五岁,挺着胸脯站在跟前儿比我都高。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读书不中用,倒不如响应国家征兵号召,光荣!他是个牛脾气,决定的事向来劝不住,我也就随他去了。”
“后来呢?”余文水问,他第一次从奶奶口中听说关于父亲的事,陌生又新鲜。
“从小兵做起,几年摸爬滚打,后来谈了个女朋友,结婚,有了你,再后来……就在那次抢险中丧生了。”说到这里,奶奶低垂的平静双眸中终于有了波澜。
余文水沉默一阵,问:“如果您知道他后来会牺牲,您还会让他去吗?”
“拦不住的,他跟我说过,那是他的信仰。”脸上的悲意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余文水无法理解的自豪神色,奶奶重新抬头看着她,笑着说,“奶奶也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信仰。”
我的信仰?
事实上余文水并不理解,只是那晚之后,他像是变了一个人般浪子回头。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吃饭睡觉,恨不得一天当作两天来用。他有着肉眼可见的进步,成绩一点点提高,从吊车尾到班级前十、班级第一、年级前五十、年级第一,最后更是凭借傲人的成绩考入华大,这一切他只用了一年半的时间,也是短暂而漫长的一年半。
也许对那时的他来说,奶奶就是信仰。他希望奶奶开心,所以他无时无刻不把自己伪装得密不透风,扮演着所有人眼里的乖小孩,他想要考上好的大学,他始终记着奶奶那句“将来陪着你到大城市去看看”。
“乖小孩当得久了,我都快忘了自己心里曾住着一个小魔头。”余文水对着视频痞痞地坏笑,挑眉问,“其实我本质上就是个恶劣的人吧……贺哥,你说呢?”
贺梓秋轻笑着回答:“不管是乖小孩还是小魔头,你都是你,或者说正是两者共同构成了完整而独一无二的你。”
不知为何,当“乖小孩”“小魔头”这些词从贺梓秋嘴里说出来时,余文水听得脸有些发红发烫,心率好像都变得不齐了。
“每个人的成长过程中都有迷茫与无奈,所以即便犯过错误也值得拥有一次被原谅的机会。就像奶奶说的,未来不取决于过去,只关乎当下,如果可以,我希望看到你永远做自己,率性而活。”
这番话比窗外透进来的阳光还让人觉得温暖,温暖到足以消弭心间积年的沉郁,也使得说出这番话的人好像会什么神奇魔法,他发着光,在不经意间一挥手,便掀起了一场春日盛宴。
余文水很喜欢这种感觉,不是恰逢赶上了,而是这场春日盛宴本就特意为他举办。
“贺哥,你以前是文科生吧,这么会说话,像个……哲学家。”这的确是赞美,对于余文水来说,嘴皮子最利索的时候就是怼人的时候,可他是决计说不出这样让人如沐春风的漂亮话的。
贺梓秋没承认也没否认,只看着他笑,似乎是欣然接受了他的褒奖。
手机像素不算高,余文水却能无比明晰地看清这张好看的笑脸,微微上扬的嘴角,迷人的眉梢和眼尾,都晕染着笑意。
忽的,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出声道:“哥,我有一个秘密想告诉你。”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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