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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四章 失算


二百四十四章失算

        这些年乌迷曾与刘超多次交手,因此对火炮并不陌生。不过今天他惊讶地发现,隔不了几个呼吸便会有霰弹洒过来,按照以往的经验,竟好像有六七门炮在不停地发射,而对面每次都只是先后腾起三股白烟——好厉害的炮组,射速竟如此之快!

        三里多远的距离绝对无法冲锋。这群水西军毕竟是精锐,短暂的慌乱过后还是在各位寨主头人的带领下展开了队列,顶着虎贲营的炮火以扇形散兵线向前平推过去。

        虎蹲炮的身管很短,这么远的距离,霰弹散布的范围非常广。因此,实际杀伤效果平平,每开一炮,百十枚石子铁弹能造成两三人的伤亡就很不错了。然而其震慑效果不容小觑:整条战线上时不时迸炸出上百簇尘土,旁边的同伴毫无征兆地闷声栽倒,身上开出鸭蛋大的窟窿往外汩汩地冒着血,这种场景绝对骇人。他们还是幸运的,被铁丸命中四肢者则惨得多,半条膀臂或小腿仿佛被大力硬生生扯下,伤者痛彻心扉的哀嚎翻滚教每个人心生恐惧。因此,散兵线推进的速度比乌迷预想的要慢上许多——也就是说,他们暴露在炮火下的时间也要久得多!

        善勾机满意地看着刘铁牛一手训练出来的炮组轮番施放:果然是名不虚传!辅兵们拎来大桶的溪水在给炮身降温,每一炮过后清膛手的猪鬃刷便捅进炮管,刚刚抽出,装填手的药包已经塞进去,然后就是麻布包裹的弹丸……这几门炮都用两尺长钉把前部牢牢钉在坚实的地上,几位炮长的脚下有几块厚度不一的木板,他们在冷静地观察着苗军的距离,并挑选出适当的木板垫在炮尾调节炮口仰角,让弹丸尽可能散布在敌军人群的最稠密处。这么远的距离看不到杀伤效果,但贼群中不时炸起的一簇簇尘土说明这帮家伙的准头着实不错!

        乌迷估摸着,从整队出击开始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前队才刚刚开到汉狗们里许左右。这个距离下,炮弹的散布面要集中很多,火炮的杀伤效果大大提升了,每一股白烟腾起,散兵阵中倒下的人明显可见。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于是乌头领吹响了进攻的牛角号。

        水西军呐喊着开始冲锋。由于三门虎蹲炮都被固定在地上,只能通过垫木板降低炮口仰角调节射距而无法转动炮身调整射界,随着两军距离的迅速拉近,已对延展到两翼的苗兵无甚威胁。乌迷有些后悔:派到两翼包抄的人还是少了些。不过所有人都已压上,这时候再传令已于事无补,只能白白增加部队的混乱。

        几位炮长先后俯身伸手飞快地触碰了下凉水降温效果越来越差的炮管,暗自盘算着还能再打上几发,随即命令辅兵们把用不完的火药包统统丢到炮前二三十步远。眼看着最前面的苗兵面目已清晰可辨、敌军中已有零星反击的竹箭飞来,一声令下,所有人扔下火炮,不管不顾地奔回己方防线。

        弓兵队官悠长的口令声中,第一轮箭雨腾起,向逼近中的苗兵们迎头疾扑下来。乌迷发动进攻的时间有些早了,小跑了里许,大多数苗兵开始气喘吁吁,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于是虎贲营的弓兵们得到了更多的射击时间。与此同时,就在弓兵们齐射时,土营的辅兵们抬着拒马上前,将它们摆放到几门虎蹲炮后拉出三道防线,第一道是一整排,后面两道则留出了通道,然后连拉带拽地把中了苗箭呲牙咧嘴喊疼的几名伙伴拖回阵中。

        铁甲铿锵。虎贲营的枪兵队开了上来,五人一组,三前两后,纷纷把长枪架在拒马上,冷冷地看着已越过虎蹲炮,逼得越来越近的苗兵。

        “轰、轰!”一连串巨响在苗兵阵中炸起,一阵带火的飞蝗激射而下,引爆了被炮组抛下的火药包。七八具尸体腾空飞起,不少火人惨叫着漫无目的地乱跑乱撞,再踉踉跄跄地跌倒、翻滚挣扎,正面的苗兵惊恐地躲避着,一阵大乱。

        两翼的头人们发现明军的防守火力都集中在正面,自己眼前除了重重叠叠的拒马阵竟似一片风平浪静,不由得大喜过望,纷纷挥舞着苗刀指挥手下向前突进。没想到还离了几丈远,最前面的苗兵们便一个接一个惨叫着弓下腰,继而摔倒下去!

        苗兵们前赴后继,不过,每个人都谨慎了许多,每迈一步都要先猫着腰用武器在面前的草地上划拉一番。直到有人挑起一串六枚的铁蒺藜,众人才知道为什么汉狗们竟如此“大意”地忽略了防守。而就在这时,一阵箭雨平射而至——虎贲营的弓兵队已在正副队官的命令下调转了方向,向两翼十几丈外的苗兵开始进行近距离的直瞄射击!

        “杀!”枪兵队隔着拒马发动了第一轮近身突刺,最前面的苗兵紧张地向旁跳开,还有几人软绵绵地瘫倒在第一道拒马前。

        ……

        乌迷看着前面不远处惨烈的搏杀已近小半个时辰。满眼都是苗兵的尸体,连同身后那些被炮子击中的,连死带伤差不多有千把人了吧。不过族人们都是勇士,尽管付出如此伤亡依然死战不退,无论是正面还是两翼,明军都已被逼退到最后一道拒马防线。明军的阵后是密实的盾墙,嗯,还是三面突破吧——这股汉狗实在凶悍,甚至称得上是勇士,如果四面包围,他们彻底绝了后路做困兽之斗解决起来更麻烦。最好是某一个方向完成突破,后面留一条逃路,教他们争先恐后地跑,再趁势追击掩杀容易得多!

        然而乌迷再次失算了。由于视角是平视,前面又都是苗兵和障碍物,乌迷没有发现一个非常重要、甚至致命的事实:到目前为止,虎贲营的主力,足足四个步队的刀盾兵还没有被善勾机投入战斗!

        “擂鼓,出击,杀苗狗!”望见己方阵线后方腾起的烟尘,善勾机再次大吼起来。

        鼓声隆隆。

        听到鼓声,最前面累乏得近乎脱力的枪兵们精神一振,呐喊着奋力一刺,随即让开通道,甲乙丙丁四个步队的刀盾兵齐声爆喝:“中!”四百支标枪激射而出!

        “中!”

        “中!”

        标枪三投!

        孙家军刀盾兵的标准战法。

        一千二百支标枪被大力投出,当面的苗兵攻击阵线顿时肉眼可见地稀疏了许多。

        “杀苗狗!”

        几名队官都曾经是身经百战,被善勾机劈头盖脑地一通鞭子,着了甲虽几乎感觉不到什么,但在自己手下面前被长官骂作鼠胆,早都憋了满肚子火儿,此刻羞耻、委屈和愤怒全部化为战意,率先向还立着的那些苗兵们扑了过去!

        派去包抄虎贲营两翼的各有七八百人,除去伤亡,乌迷身前还有两千多苗兵。对面的明狗主动杀出来说明他们守不住了,狗急跳墙呢!这情形乌迷当然求之不得,于是断然下令:“吹牛角,全军总攻!”

        随着“呜呜”的角声,所有苗兵奋力向前冲去。不过,迎上来的虎贲营步队的战兵们并没有各自为战,而是踏入战场后迅速结成四个单层空心圆阵,在居中队官的口令下整齐划一地杀进大群苗兵散乱的阵线里。苗兵们人数虽超过明军几倍,但都散在四处、圆阵接敌的圈子不大,每一名士兵攻击或防守时都能得两旁队友的配合掩护,相反,战线外围的苗兵们却往往处于人少势寡的一方。四个小圆阵就如四只飞速旋转的圆锯,所过之处苗兵们纷纷像镰刀下的稻谷一样倒下,而明军的伤兵则被队友拖入阵中保护起来,圆阵只是略略缩小些,依旧锋芒难当!

        从正前方撤下的枪兵们略缓了缓,随即加入了两翼的防守,虎贲营的本部依旧稳如磐石。

        乌迷难以置信地看着不远处的这一切,本以为多打一该是稳操胜券,一向骁勇多谋的他想不到,配合默契的小小军阵竟能发挥出如此效力!看来,现在的问题好像已经不再是能否吃掉这股明军,而是能否把大部分族人带离险地了……

        算算时间,可能再要不了一个时辰,明狗们的后援就该出现在地平线上了吧?刚刚想到这里,下意识地抬头一望,然后……

        他就见到了已逼到三四里外的那一趟迅速变大越来越醒目的滚滚烟尘。

        明军的甲骑!

        “撤兵、撤兵!”乌迷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

        然而,一切都晚了。

        奔雷般的蹄声自远而近,阵后辅兵们结成的盾墙刷地让开了一条通路。驰在最前面的两骑是善虎和善猛,他们记挂着家主的安危,所以不惜马力地率先驰了回来。远远望见马队援兵,一直守在善勾机身旁的善雄待不住了,跨下的战马仿佛通晓主人的心思,不安地打了个响鼻,四蹄原地踏了起来。善勾机一挥手笑骂道:“奶奶的,怕不是要憋死你个驴尻,去吧!”善雄大喜,从鞍旁抽出铁锏双腿一夹马腹冲进了战团。

        大队甲骑隆隆地从虎贲营中透阵而出,对两翼仍在鏖战中的敌友两军视而不见,径直杀向四个圆阵方向的主战场。

        乌迷原觉得即使战斗不利也总能跑脱,可惜他失算了。不仅仅因为他以为可以欺负的偏偏是很少有人惹得起的善勾机,更重要的,此时他要面对的是上官飞。

        马军参将上官飞。

        两百人的马队,主官是参将衔,放在大明其他军镇倒也说得过去,但在孙杰军中,你就得真有比游击更深的资历和高得多的军功了——孙杰本身也是骑将,正常情况下,这等小规模的马队往往会被将领扣在自己手里做亲卫队,孙杰能放心地交给上官飞独立成军说明了一切!

        冲进战场的马队没有自顾自地对近前的苗兵大开杀戒,而是掠过战团向西北方向一路冲过去,远远地兜了个大大的圈子,切断了苗兵老鸹河方向的退路,然后拉出两道锋线迎头杀了回来!

        水西军终于崩溃了。

        虽然打做一团视野有限,那一队衣甲鲜明的甲骑轰隆隆地从不远处开过去哪个看不到?等他们再在喊杀声中轰隆隆地逼回来,到处是苗语的惨呼声,空中不时飙起一股股血箭,绝大多数苗兵都转身向黄泥麻窝沼泽地逃去。

        同样骑在马上的乌迷在苗军里自然很显眼,不过明军马队的首要任务是将敌军赶进沼泽,上官飞并没有特意安排人手去对付他。乌头领仗着骑术精湛,先后避开了前后两骑几乎接踵而至的攻击,马速已降了下来,刚刚吐出一口气正要驱马跑开,心中蓦地涌出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扭头后望,一张胡子拉碴的凶脸已逼到近前,耳畔是一声大喝,一条沉重的铁锏结结实实砸在颈项上,颈骨应声而断。

        乌迷至死也没认出杀死自己的,就是不久前从自己眼前狼狈逃开的善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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