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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逆袭


随后的两三天,孙杰不时走上城楼,一言不发地盯着对面每天都在加高的土垒,纹丝不动,一站就是半天。如果不是背在身后的两手几个指头不住的掐算,简直就像一尊雕像。

        这日,看到敌人的辅兵从棚子里抱出一捆捆粗大的毛竹,孙杰一口气下达了四道命令:

        1,准备圆形木楔子三百枚。

        2,准备麻袋锹铲。

        3,各城门楼顶筑池蓄水,同时储备沙土。

        4,征召全城铜匠锡匠铁匠,收集废金属上城。

        城门外,敌人将粗大的毛竹东一根西一根疏疏落落地插入地下,远远望去,看不出什么规律。辅兵们一趟一趟地从长棚里搬运着粗大的木料,纷纷消失在土垒后面。

        孙杰在城墙上来回踱了几趟,随后在一个位置上站定,将副将沈成钢、参将上官飞、石井生、长捷营(亲兵营)游击盛得功、虎翼营(主力营)游击单野火、辅兵队千总苏迎辉等一干将领叫到身边,指点着布置各人的任务。末了,沉声喝道:“本城安危,在此一战。奉令不力者,当知军法无情!”

        一阵衣甲铿锵声中众将抱拳:“领令!”

        城外。

        忙了大半天的辅兵们体力已显不支,搬运物料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全副武装列阵保护的披甲们也站累了。今天执行警戒任务的是刚锋营。游击谷白桦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内衣也湿透了,回营可要用沁凉沁凉的井水冲个痛快。

        像前几日一样,关盛云上午策马沿着军阵转了一会儿就回了大营。战马这东西太娇贵,脱力了不行,每天不遛遛也不行,胃口很大,不停地吃,甚至半夜还要爬起来喂它——这种事当然可以让亲兵甚至辅兵做,但关盛云知道,马匹很有灵性,需要跟主人建立很亲密的关系:关键时刻你要指望它救命。所以一直坚持着亲力亲为。

        营墙上的关盛云抬头看了看略略偏西的太阳,一挥手。

        一声号角,牙旗旋转了半圈。

        列阵的甲兵们得到原地休息的命令,纷纷席地而坐。有人试图偷偷松开身上的甲衣,被军官们厉声喝止了,有的还挨了鞭子——谷白桦治军很有一套。

        关盛云满意地听到辅兵队官国清林刚刚下令,调了二百精壮进入地道,替换疲惫的掘进者。

        一切有条不紊。

        从昨天开始,儿郎们开始延城基向两翼展开,已经有几百根木料运了进去,支撑着眼前这段城墙。看样子,再有一天多最多两天,就可以点火啦。

        城墙垮塌的那一刻,就是此战的终结!

        总兵力一万七八。抓来的炮灰们,没人有兴趣挨个数人头,只是个大略数字,反正迟早会被消耗掉——披甲高达近四成。对面充其量战兵两千,无甲辅兵不论多少,在城垛掩护下据守还凑合,但在即将开始的巷战中毫无用处:见血就吓呕了,待宰的羔羊而已。而己方的辅兵们,在进城发财的鼓舞下,将焕发出空前高昂的斗志。

        纵兵大掠一日,然后用狗官们的心肝好好祭奠一下前些天折损的兄弟……想到这里,一丝残酷的笑纹慢慢爬上关盛云的嘴角。

        刚要下墙回大帐,突然,毫无征兆的,望台上的望子声嘶力竭的大喊起来:“敌袭、敌袭”!一手指着敌城,一手死命摇动着红色三角旗。

        关盛云没有丝毫的犹豫,纵身下墙,三两步跨到望台下,手脚并用地往上爬。还没到刁斗高度,便目瞪口呆的停在半空:对面敌城外的小营垒营门大开,没有信炮、没有战鼓、没有呐喊、大批衣甲鲜明的甲士鱼贯而出,甚至没有一丝停顿,行进间便完成了结阵,几个方阵迅速地向这里逼了过来。

        己方负责警戒的塘骑立刻呐喊着纵马迎上前去。

        关盛云知道,他们在试图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但对面甲兵们几乎没有受到干扰:外围的枪兵们几乎是同一瞬间放平了手中长达两丈的拒马长枪,脚下则绝不停步,整个方阵就这么直直地压了过来。每个方阵后面,都有二三十个敌骑压阵,己方的几个游骑根本没有机会抄过去袭扰。

        塘骑的战马驰到白森森的枪尖前,蓦地改变方向,贴着方阵外侧急掠而过,马上的塘兵徒劳地欠身向队伍挥出手中的武器,但最近的一个只是擦到了对方的枪头。几个塘骑情急之下,甚至直接将马刀向敌军劈手掷出,有的被拨挡开,没挡住的,砸在头盔、甲衣上,也仅仅是个别人脚下略略一滞,几个方队依然虎愣愣地扑面压了过来!

        刹那间的错愕过后,爬上刁斗的关盛云大声下达命令:全军备战!放烟花信号!

        一声信炮响过,牙旗挥舞起来,向营外的甲士们传达备战的命令。

        几道烟花冲上天际,炸开,旷野中回响不绝。其他方向的友军也会在片刻间收到敌军主力突袭的消息。

        不过关盛云知道,友军赶来支援,要绕小半个城,而且行进中还要保持体力,最快也要个把时辰。

        这段时间内,只能靠自己撑住!

        赶去一线亲自指挥肯定来不及了,好在刁斗上视野还算开阔,再说,营垒绝不容失。

        大营里轮休的营兵们纷纷披甲,乱哄哄的整队。

        关盛云看着敌阵,嘴里下达着一连串流水般命令,传令兵们呼喝着纵马四出……

        刚刚开始休息的部队听到乍然响起的警讯一阵忙乱,列阵备战还要耽误一会宝贵的时间。

        看着一身铁的披甲们你拉我拽地相互拉扯着爬起身来,关盛云这才意识到,高高的土垒同样也遮蔽了己方防御部队的视线——最要命的,普通士兵没有高高在上的望台视角,对敌人进攻的兵力、阵型一无所知!

        糟糕!这种情况,对士气的影响或许是致命的!

        里许的距离。

        片刻间,敌人的前锋绕过土垒一头就撞了上来。

        防逆袭不是没预案。但因为是攻城战,己方兵力具有压倒性优势,大营又扎在大路中间,当时预设的战斗场景是敌人孤注一掷地突围攻击营盘——土垒的防御没有考虑在内!

        鹿砦和拒马只是草草的摆了一道。敌阵略一止步,前排拒马枪搭上来保护着,无甲辅兵上前套上绳索,几人合力一拖,关盛云和匆忙上马的谷白桦惊讶的发现,己方顿时就暴露在对方的攻击之下!

        虽然事发突然,谷白桦对自己部下的表现还是有些得意:刚锋营是久经战阵的主力营,不能说十全十美,仓促间全营各队的基本队形一下子就出来了、无甲弓箭手们已经在队官的口令下齐射出第一轮羽箭。

        眼看着,还有二三十丈,两军的锋线即将撞在一起。

        但谷游击还是隐隐感到有些奇怪:敌军没有变阵,两丈长的拒马长枪依然挺在前排。混战中这种长枪不仅几乎没有用处,而且会大大妨碍战斗——刀盾兵只要用盾牌荡开对方唯一的一记突刺,欺身上前,枪兵除了扔掉武器逃跑外便是死路一条!而且由于长度的原因,无论是遮挡还是挥舞,这种武器对身边战友的威胁要远大于对敌人的伤害!想到这里,心里不禁升起一股朦胧的不安。

        说不清楚,但,不祥!

        无论如何,也要为大营争取时间!

        谷白桦长刀向前一指:“迎敌!”

        伴随着第四轮划破天际的羽箭,刚锋营迎着敌阵,挺刃向前!

        几乎与此同时,刁斗上的关盛云则渐渐看清楚了敌阵的结构,大惊失色的吼着下令:刚锋营止步!结阵,结盾阵!就地据守!

        然而,召唤前方领军的将领回头观察牙旗的命令要靠信炮——来不及了!

        刚锋营的精锐老兵们看到逼到三四丈外的枪林,顿时心情一松:送人头的来了!纷纷大喝着抡刀飞身迎上……

        督战的谷白桦听到对面传来一声大喝:“蹲!”

        只见敌人前两排的枪兵齐刷刷地止步,就地半蹲,立刻暴露出后面的甲士!他们的盾牌还背在背上,战刀仍在鞘中,左手攥着两支标枪,右手持着一支!

        “完了!”

        心里刚刚转过这个念头,一排标枪,擦着敌人前排枪兵的盔缨飞来,紧跟着是第二波、第三波!

        标枪三投!

        伴随着铁刃入肉的闷响,惨呼声骤然响起……

        刚锋营前突的敢战精锐几乎被一扫而空!

        三投后,没有丝毫的停滞,看都不看一眼地上的尸体和血泊中挣扎的伤兵,敌人的刀盾兵毫不停留地扑了上来!

        刁斗上,关盛云无能为力的看着前方不远处战况。

        一个敌人一刀砍在一个无甲弓手的脖项上,颈动脉激喷出的鲜血溅了大半张脸,擦都没擦顺着盔缨眉眼滴下来的血水继续挥刀,他的下一个对手明显是个新兵,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下意识的挺枪,敌兵用圆盾荡开软绵绵的一刺,劈头一刀斩下……

        两个敌兵在围攻塘骑关四。

        关四是自己的义子,身手很不错,仗着马匹的优势左遮右挡。第三个敌人砍翻了对手后一转身,行云流水般顺手一刀捅进马腹。马匹悲嘶着倒地,关四的腿被压在马下。不知是不是幻觉,甚至在喧嚣的兵刃交击声、呐喊惨呼声中,目瞪口呆的关盛云依稀听到了腿骨折断的咔嚓一声轻响,转眼间关四就被一杆短枪钉在地上……

        亲兵营!

        敌将的亲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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