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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章 方策


一百六十章方策

“哈哈哈竟是这家伙临场瞎编的,这马爱卿很有意思!”

果然如李世忠所料,圣天子听到马全大言不惭的胡诌不仅没有动怒,反而觉得好玩。

“陛下,老奴问起时,可把马全吓坏了!他指天发誓,只是见到那班家伙又在给圣上添堵,出于义愤脱口而出,就是想羞臊一下他们,绝无欺君之意。他趴地上一个劲儿地叩头,让老奴向陛下解释,求陛下恕罪呢。”李世忠陪着笑,夸张地学着马全的窘态绘声绘色地补充道。李公公在宫里待了那么久,太了解各种凶险了。以这件事为例,你莫看圣天子现在开心不已,保不齐啥时候圣眷一失,圣天子看小马哪里都不顺眼,重新提起这事,干儿子就完了!所以,必须趁圣天子心情大好时让他亲口下个结论——俗话说君无戏言,圣天子是金口玉言,后宫有起居官时刻跟着记录其一言一行,必须得落得个准信儿,这事儿才能算过去。

“哈哈哈无罪无罪!马爱卿是替朕出气,有功无罪!”果如李公公所料,兴头上的圣天子随口一句,这事便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意犹未尽的圣天子又问道:“外间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事?”

“禀陛下。据东厂的人说,那几个家伙在朝会上挨了瘪,回去以后大半夜的不睡觉,扎了堆儿地研究这句话的出处呢!他们可能是想下次也用同一本书里的典故把场子找回去,孰不知竟是子虚乌有呢!哈哈哈。”

“哈啥哈,别吱声,让他们搜肠刮肚地找去!朕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是,陛下。老奴自然省得。”

“对了,闫爱卿吏部议功议得怎样了?”圣天子想起了闫民望。

“禀万岁。议过了……可是……真不够赏的啊!”李世忠双手恭恭敬敬地递上吏部的奏折,故意摆出一副苦相打趣道,他也是打心里为圣天子开心,“别说李曜已经是都指挥使了,就是闫指挥,也已经是正三品了,从二品一级、正二品一级、从一品一级、再正一品,这才四级啊!一战便跻身正一品重臣从无先例,莫说内阁绝无可能答应,即便答应了,剩下的十六七级也没办法赏啊。”李进忠一边扳着手指头一边陪着笑道。

“哈哈哈。那也得赏!”圣天子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老规矩,加荣衔,再从世职上想办法。对了,李曜和闫民望,都成家了么?如果没成家,从宗室里面选个合适的,朕来赐婚……”

“禀万岁。老奴特地找稽勋司查过。李曜的儿子都成家了!闫民望年纪虽轻些,娃也满地跑了。”这招李世忠已经替圣天子想过了:从宗室里找个大龄剩女往这俩随便哪个家里一塞,子子孙孙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得,以后你就算皇亲国戚跟圣天子是一家人啦——都一家人了,还好意思找朝廷纠结差多少级功没给么?

可惜这俩家伙都有正妻了,这招行不通。

“那也得赏!”圣天子有些为难,不过既然当着百官表过态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陛下放心。老奴有个计较您看行不行。虽然李家一路把洮州卫都指挥使的衔袭下来,但理论上来说,永乐以后,都指挥使一职便改袭为授了。圣上发个恩旨,袭三代,这便去了三级功、闫民望晋一级,授都指挥同知,算一级、指挥使的衔可以袭得,但可以加授锦衣卫的荣衔啊。李家三代分别荫锦衣卫指挥佥事、镇抚使、千户;闫家三代荫两任镇抚使,一代千户。剩下的再在散阶*上想办法。李曜初授骠骑将军、过两年升授金吾将军、闫民望初授昭勇将军,过两年升授昭毅将军。大不了再过几年再来个龙虎将军、昭武将军的加授。李曜授太子少傅,闫民望授太子少保*,您再赏些零碎物什御酒什么的,所有功劳便全在这里了。”

“嗯,好,好,太好了!就这么办!再从内帑里拿五百两银赏给他们吧。不过,率兵击贼的是闫民望,功劳大头儿都被李曜占了。朕倒不是说李曜不好,毕竟闫民望是他带出来的,这些功劳也是他应得的。只是朕觉得闫指挥有点亏呢。”圣天子略感有些美中不足。

“那就单赏闫指挥一副王命旗牌*,您觉得怎样?毕竟主要是他带兵,给副旗牌说得过去。以后再有战事,总督军务协调地方,闫指挥肯定用得着。”李世忠进言道。

“还是你想得周到。”圣天子夸赞了一句。

“分内之事,老奴不敢当。”李世忠犹豫了一下,“兵部附来的闫指挥的军情报告,您要不要看看?”

“朕当然要看,拿过来吧。原以为孙杰最厉害,没想到,这个闫指挥也是一员虎将啊,哈哈。”圣天子说着话,接过闫民望的报告边随手翻看浏览起来。

看着看着,圣天子的笑容收敛了,两道眉不觉皱了起来——这正是李世忠猜到的情形。

良久,圣天子抬起头望向李世忠:“这是你提前安排好的,对吧?”

“噗通”一声,李世忠跪伏在地上,重重地叩下头去:“老奴死罪。陛下恕罪啊!”

“起来吧,你无罪。用心良苦,何罪之有?难道朕是那种辨不清黑白是非的昏君么?”圣天子叹了口气。

“圣上圣明。”李世忠从地上爬起来,垂头应道。

“你是怎么发现的?”圣天子问道。

“回陛下。陛下知道,老奴识字不多。通政司转过来的报告,老奴会让识字的先给老奴讲一下大概。以备万一陛下问起什么人或事,老奴便可提前做些准备。这份军情报告里闫指挥提到大雨连下几十天,老奴便联想到前年席巡抚的请奏。当时圣上就是交给老奴去办的,所以便大着胆子给您提个醒。”

“嗯。把马全弄去通政司,也是这层意思吧?没事,朕没怪你,这事做得也好。如果朕疏忽,没发现呢?”

李世忠没敢作声。

“朕来猜猜看。过几天,朕应该还会接到甘肃下雨的奏折吧?你站好,不用跪。”见李世忠又要跪下去,圣天子马上摆手止住,“直到朕想起来,对吧?也是难为你了。”

见李世忠那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圣天子道:“以后你不用有这么多顾忌。朕也是人,有的事能想到,有的可能一时想不到。想不到的你莫再绕弯子,直接给朕提个醒。”说着话,扫了一眼其他几个内侍复道,“你们几个都一样。外廷的官么,朕也不是说都是坏的,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妻儿,为自家考虑些,也是人之常情。只要别太过分,朕也不会非要跟他们计较什么。但你们不一样,你们凡事只要出于公心,便不要有那么多顾忌,朕能理解,因为你们都是朕的家人。”后两个字,圣天子刻意加重了语气。

呼啦,所有内监跪了一地,圣天子亲口讲出的这两个字,让这些已经失去一切的可怜人们发自肺腑地感激,这一瞬间,每一个人都抱定了要为圣天子去死的决心。

“都起来吧。”圣天子又叹了口气,“拿这件事来说吧,兵部收了军报再转给通政司、通政司看过再报给内阁,内阁也没有给朕票拟……朕就不信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转下来,竟没人会想到席俊宇那档子事!还得靠你,费劲巴拉转弯抹角地提醒朕。那些言官,逮着孙帅、闫将军这样的老实人,你们看看那个劲头儿,可这种事,硬是视而不见!可得想个办法刹一刹这种歪风。”

圣天子不止一次地表露出这种想法,李世忠也曾经提出过建议,但一直顾虑重重,没有付诸行动——虽说李公公心里明镜似的,所有内监在文官们眼里都不是好人,但如果自己真的抛开一切为圣天子“尽忠”,那便立即、而且永远成为大多数文官的死敌,在历史上更会遗臭万年:史书可都是他们写的,他们能说死对头的好话吗?

不过,此刻看着圣天子疲惫的御容,尤其是刚刚“家人”那重如千钧的两个字,李世忠下定了决心,为圣天子豁出去了:“陛下,这事以后由老奴来办吧。”

“哦?你有什么好办法?”圣天子精神一振。

“陛下还记得大礼议是怎么解决的么?”李世忠说完,迅速向圣天子投去一瞥。

圣天子闻言一怔:“朕当然知道。你是说……”

“是,陛下。得打!”李世忠的眼中冒出两团炙热的怒火,“名义上是为了所谓的礼,几百人合伙逼着祖皇不能认自己的生身父母,这难道真是为了那个‘礼’么?老奴不怎么识字,更没念过甚么圣贤书,但以老奴想来,莫说是圣贤,便是乡野村夫,也不能说不认自己的爹娘才符合那个礼吧?结果呢?放着正经事不做,一闹就是三年!最后,一顿板子下来,还有谁再敢折腾吗?再没人闹了!以老奴看来,这都是沽名钓誉!反正圣上不动真格的,他们便有恃无恐,越闹越不像话,前朝竟还有抬着棺材上朝的呢!这不是耍宝吗?先皇若是真要把他怎样,用得着他自己闹这一出么?可是,这样一闹,京师里的百姓们怎么看他们?都伸出大指赞一句‘好胆的忠臣’!他们的名声是搏到了,可谁的名声被毁了呢?先皇!”说到先皇,李世忠抬起袖子擦了把溢出来的泪水,“‘忠臣’抬棺上朝,无知的百姓们会怎么说先皇呢?难道先皇竟是,竟是逼得忠臣没有活路的……那种天子么?他们可曾是真的为先皇想的么?不是!为了搏自己的虚名,他们这是坑先皇啊!”

“说得好!”圣天子也动了怒,一抹激动的红色在脸上一闪而过,“说得好!你这么一说,朕也想起一件事,‘南宫复辟’!正统帝为虏所执,那班大臣拥了景泰帝、景泰帝废正统帝太子改立己子,百官默然、正统回朝软禁南宫,百官不置一词、直至夺门之变,百官便山呼万岁……朕算是看明白了,他们就是专挑老实人欺负啊,遇到杀伐决断的天子,没哪个敢逆龙鳞!这事交给你了,得好好治治这帮成天大义挂在嘴边实则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老奴遵旨。”李世忠躬身应道。

*公孤官:三公和三孤统称公孤官。

《明史·职官志》云:“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正一品,少师、少傅、少保为三孤,从一品,掌佐天子理阴阳,经邦弘化,其职至重。”

说得挺玄乎,理论上,太师是太子的文学师傅、太傅是太子的武学师傅、太保是太子的保镖。少师、少傅、少保是他们的副职,级别上低一格。在明清时期,这些只用为兼官、加官、赠官,而没有专门设立,都是虚衔,只作为赠官加衔的名号,或者追赠死去的功臣重臣,并非实职。说白了,这都是些荣誉职称。

*散阶。无论文武,都有一些虚衔,算荣誉头衔吧。文官从最低一阶的从九品将仕佐郎,到最高一阶的特进荣禄大夫、武将从从六品的忠显校尉,到正一品的特进荣禄大夫(这叫殊途同归)。每个散阶都有初授、升授,有的还有加授一说。比如本篇李曜,初授是骠骑将军,升授时便是金吾将军、再到加授,便称为龙虎将军,都是正二品。

还有一种荣誉叫“勋”爵,也分文武。文勋五品十级,从从五品协正庶尹到正一品左/右柱国、武勋六品十二级,从从六品武骑尉到正一品左/右柱国。我们常听说的云骑尉骁骑尉轻车都尉,这些都是武勋、资政大夫光禄大夫,这些属于文散官。

*王命旗牌。

令旗和令牌的合称,是一种权力凭证,持有者在敕书限定的框架内有便宜行事的临时处置权。因为其象征来自圣天子的直接命令,请用时需要遵行一些特定仪式,尤其是使用者,须口称:恭请王命。王命旗牌均有固定的形制,工部统一制作,兵部钤盖印信。明朝时把旗牌合一,不过发的比较多,也有朝廷默许下自己做的——众所周知,论扯皮,大明官僚集团是宇宙总冠军,有时前线急需,但朝廷里面吵成一锅粥就是不给你做,已经领了皇命的将领为了鼓舞士气或获得临场军法决断权干脆自己造。比如一个正二品的总兵官,砍几个临阵脱逃的小旗官当然没事,但没经过正规程序,你便不能把贻误战机的正三品参将当场杀头——请出王命旗牌就可以了。朝廷没给,自己打个报告:我先做了应急哈。只要朝廷没有明令禁止,也行。但只能在自己的军中使,其他地方不认。如果是朝廷发下来的,那便哪里都能使了。

为了避免滥用,跟着王命旗牌一起下来的还有敕书,会做使用范围的规定:总督川陕军务,你当然能拿这个找川陕地方官要各种配合,但不能拿这个找湖广——哪怕是个知县,你也管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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