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一章 败逃
一百八十一章败逃
南墙上只有不到千把兵卒,丁壮也少得多,因此牛有田在城南只部署了两个战兵营堵门,张虎回来后也一样把城西定为主攻方向,只是又调了三千辅兵去南门构筑工事。旗子插了很多,声势倒是显得不小,其实谁都知道这些伎俩根本蒙不了守军——高高的城墙有无可比拟的视野优势,哪里是主攻哪里是牵制性配合一望便知。张虎几人的本意是守军最好从东边逃走,南墙那里只是做一些样子,守军不可能从这里出击——如果真的如此,那他们还求之不得呢:只要两个营在辅兵们的配合下拖上一阵子,张虎率主力杀过来都不要小半个时辰!
可是……逃兵漫山遍野,远处营地浓烟四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是南门守军逆袭……先不说城里统共就那么点兵、西墙这里从一早就打得热火朝天不可能分兵过去——南边明明同时也开始了配合性佯攻的啊!就算是狗官军们发了疯开门逆袭,儿郎们必定是一边派人过来送信一边节节抵抗。张虎亲自看过,南墙不到一里远已建好了诸多工事,逆袭的官军少了就是送死,哪怕出来个一两千、不,两三千,自己四千多能上阵的,再不济也能把狗官军们牢牢牵制住在工事前,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被打垮,一点预兆都没有就崩了呢?
大军的老营基地设在杏花营。几个川军营刚刚返回还在老营休息恢复体力,方戈自己带了亲卫过来指导布阴门阵。情况紧急,张虎急忙让方戈回去集结整军备战,同时指挥辅兵们拉出几道拒马防线,并把扣在手里的所有预备队在防线后摆出尽可能厚实的方阵:一旦溃兵分流而过,方阵向两翼稍作展开便可迎着追兵开上去。
此时,跟西墙玩命的家伙们也都注意到了西南角拐过来的逃众,连同战兵们在内,所有人都不再进攻,各级军官在大声下达着收缩阵线,向本部帅旗靠拢的命令。
兵败如山倒。
人群离得越来越近了,远方尘土飞扬遮蔽了全部视野,根本不可能看清楚有多少追击的官军。即便是士气高昂,没有野战工事的迟滞,仅凭几道疏落单薄的拒马和现有兵力,绝难阻挡住几万争相奔逃的人群,何况一半以上的兵卒都撒在城前跟辅兵一道监督百姓们攻城呢——那些战兵和辅兵们在军官的喝令下开始彼此靠拢集结回防,被其钢刀逼着攻城的几万百姓们终于看到逃出生天的一丝生机,争先恐后地向反方向逃开。很多人向北面的黄河岸边逃去,更多的人抛下手里的棍棒云梯,张着两手哭喊着跑向西墙,奔至壕边便伏地叩首,任凭墙上守军的羽箭把身边的人射翻也不再起身,涕泪交流地大声分诉着自己的不幸和冤屈。
“虎哥,够呛能顶住,撤吧。”牛有田纵马靠过来,焦急地说道。
张虎当然不甘心。因此没理会牛有田,双腿一夹马腹,迎着正在向自己慢慢退来的攻击部队冲过去,连连比画着叫喊给军官们下令,让他们带队转向南面,逆着溃兵友军而上,抵挡住后面的追兵,为自己争取到一些时间——只要老方能率队及时赶到,连同自己和牛有田手里的预备队,至少还有五六千体力很好的战兵,辅兵更是过万,只要前面能稍稍顶住一阵子,等这些生力军开上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呢!
单就准确性和易上手这两方面而论,弩机比弓箭要强得太多。这才几天的功夫,若是练习弓箭,新人都未必能保证箭箭上靶,而李金柱今天已又射到两个贼人。眼前都是涌动的人头,不过目下金柱只是半端着弩机在张望寻找,完全没有弓兵们那种射击热情。因为出生于军户家庭,李金柱的命运便只能是当兵。说是当兵,其实就是在宣武卫的军屯里做苦力,听说有贼人杀过来,长官往他手里塞了一把刀,于是金柱便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大明刀盾兵。阴错阳差地玩了几天弩,金柱心里竟生出了一种职业自豪感:上弦瞄准都很麻烦,他可舍不得把宝贵的射击机会浪费在毫无威胁的百姓们身上。咱们弩兵,最好挑盔上有缨的敌将,再不济也得放倒个披甲,无甲目标?呵呵,弓手们才管那些叫目标——对咱们弩兵来说,那就是空气!
十几个敌骑迎着西墙驰来,两个家伙盔上都有缨!
奔驰中的马上目标当然不好射,距离也远了些,但那可是缨子足有尺高的贼人大将啊,值得一试!李金柱已经知道了射击移动目标要预留提前量,端平了弩机屏住呼吸,瞄准马头前方七八寸的地方扣下了机括。
弩箭劈空而至,一下子钉入左肩,张虎大叫一声摔下马身,右脚还卡在镫里。也幸亏了牛有田跟得紧,慌忙拉住张虎坐骑的缰绳,若是迟上片刻,他的虎哥很可能就会被坐骑活活拖死在开封城下。张九成和另一名卫士连滚带爬地下了马跑过来扶起张虎——还好,张虎穿的是明军正三品以上武将才配发的山纹铠,中箭处恰好是两页甲片重叠的地方,看样子箭头入肉不过寸许,应该没什么大碍。张九成道了句“大帅忍着些”,双手握住箭杆用力一撅将其掰断——这是标准的战场箭伤救护操作,过长的箭杆会给伤者的行动带来极大的不便与痛苦。与此同时,张牛二将的亲卫们纷纷勒定坐骑躲在马后,摘下背上的小圆盾挡在三人前面为他们提供掩护。这一小群人马吸引了守军弓驽兵们的注意,纷纷向他们瞄准射击。不过卫士们都把坐骑横在身前,只有两三匹马中了箭负痛嘶叫着跑开,没伤到什么人。几人合力将张虎再次推上马背,把他夹在两骑中间,一同向西边老营方向跑了下去。
悟性很高的李金柱毕竟是半路出家。大明的正规弩兵往往会在腰间挂一个革袋,里面放一块丝绵,然后砒霜、狗屎、猪尿、女人经血……总之,觉得啥玩意儿最“毒”便往里面随时补充,弩箭上弦前用箭头往里面蘸两下——若是如此,虽不一定能要了张虎的性命,伤口感染遭的罪肯定会多不少。
几个主帅都逃了,那还打个啥?城下精疲力竭的攻击部队趁溃兵离自己还有百十丈远,再无战意,跟着张大帅牛副帅离开的方向逃了开去。拒马防线后的战兵们把一切看了满眼,谁还肯留在这里等死?发一声喊,扭头也跟着跑路吧。
墙上的守军们看得清清楚楚,已转过西南城角的己方追兵只有三四千人,绝大多数还竟是无甲!此时,负责南墙指挥的管河同知桑有荣(字耀祖)气喘吁吁地跑到西墙,众人这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像以往一样,今天一大早,西边炮声一响南墙的贼人便同时发动了佯攻。攻守双方都是应付差事似的打得有气无力,但打着打着守军便发现,从东边悄无声息地潜过来一支人马。虽然太远看不清,但从火红的军旗看,必是援军无疑!城外的贼人们没有墙上的视野优势,直到这股人马潜进到里许左右依然懵然不觉,还都在出工不出力地吆喝咋呼。为了吸引贼人们的注意力,桑有荣和游击高谦集中了全部火力倾斜在城门前,生生砸出一片空旷地带,随即冒险开了门,把轮休的几百人全拉出去,摆出一副要逆袭的样子。贼人们果然都被吸引,贼阵中哨音此起彼伏,军官们都在招呼手下结阵拦截。没想到刚刚结好阵势,出了城的部队还没开到壕边便即快速退了回去。贼人们以为守军怯战,于是开始冲锋,没等其再度冲到壕边,援军已开到那一片全是留守老弱家属的窝棚营寨开始杀人放火了!
为了阻挡迟滞守军可能的逆袭,贼辅兵们构筑的矮墙、壕沟、鹿砦等都面对北方,此刻全然派不上用场。老窝儿里火头四起浓烟滚滚,贼属们争相奔逃,张虎等几员主将都在西墙那边,这里的两个战兵营实力本就较弱,又没有镇得住场的将领主持,见被掏了老窝顿时人心大惧。军官们喊破了嗓子才聚拢起部分手下想回援,没想到四百守军在高谦的带领下趁势杀出,不知哪个喊了一声“败啦”就炸了营,战兵们稀里糊涂地与辅兵、家属们一起向西逃去。为了进一步扩大战果,高谦先是向南与援军会合,随即一道向西追砍逃敌。直到此时,他们才知道,杀来的是兰阳(今兰考)知县魏圣瑜和陈留、通许、杞县的几位县尊。后面三位县尊先后被方戈赶出县城时都带了一两百属吏丁壮陆续跑去兰阳,彼时魏圣瑜正在率众加固黄河大堤。见了三位同僚魏知县马上想到,与其被贼人赶出县城然后坐等朝廷论罪,还不如干脆借口保护周王千岁拉着现成的三千民工赶去开封助战——兰阳守了但没守住是罪、可若是心系朝廷咱干脆不守,主动来保护王爷……那可是大功呢!高高的城墙已遥遥在望,没想到东边贼人却没留什么兵,于是便被他们一路摸过来。见南城这里打得热闹,贼人大营里都是老幼贼属没什么防守力量,所以干脆就从背后直杀了过来!
若是在正常情况下,魏太爷这三千民伕别说对阵两个战兵营和三千辅兵,哪怕是一个营五百披甲都能把他们打得满地找牙。然而军心既乱,又看不清杀来的都是些无甲丁壮,背后高谦再那么一撵,张虎的战兵们未战而溃,漫山遍野争相逃命的人潮便把西边的张虎冲得一败涂地。
一直憋着口气要砍人的杨忠国岂肯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绝不能让逃敌喘息集结,当下领着自己和穆登科并姜士德的百十名亲卫家丁纵马追敌,副将袁平、参将武义、游击张德昌等率了西墙的步甲战兵们也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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