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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八章 安乱


二百零八章安乱

        这次奢崇明被逼反,带给大明的主要是军事层面的压力,而且仅限四川一省;而安邦彦的揭竿而起,则让帝国的整个西南部陷入彻底大乱的泥沼。安邦彦脑筋活络,在周围大小部落中颇能服众,大家被汉官们欺负久了,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安首领振臂一呼,贵州乌撒(今贵州威宁)、洪边(今贵州开阳)、四川东川(今云南会泽)、云南沾益(今云南宣威)、甚至沅州(今湖南芷江)等地的土司们纷纷响应,一时间“西南同叛,四海鼎沸。”

        张鹤鸣大人离开贵州前已经把当地的所有部落得罪了一个遍。回到朝中做兵部侍郎那阵子也没闲着,跟那群清流朋党成天大吹自己给圣上出主意叫奢崇明去砍安邦彦“以夷制夷”的妙计。恰逢圣天子因为席俊宇的贪案动了收拾官场的心思,几位撞到枪口上的家伙刚刚挨了板子不久,一众官员人心惶惶,唯恐圣上查贪查到自己头上,好容易抓到这个博眼球的话题,为了充分展示自己的一片忠心,一时间大半个朝廷的人都吵吵着要改土归流。等到总督陕西三边军务的任命下来,张大人好生琢磨了一番:刚刚把席俊宇拿下,秦地的官场急需整肃,这份任命当然代表了圣天子对自己的无比信任和殷切希望。不过……换做几十年前,督边跟河督差不多,确是个可以节制地方文武还有大把银子可花的肥差,张大人当然义不容辞。可如今不同以往,辽东、西南、灾民,三个不见底的大窟窿已经把国库泄得涓滴不剩,再也莫指望朝廷的拨款、地方上,席俊宇和张虎已经刮过两遍了,更绝无可能榨出几两银——风险大油水少,干好了是你本该尽的本分,万一出点岔子,哦,好吧,大概率会出岔子,那便肯定要担责!于是张大人果断报了“腿疾复发”,回家“养病”去了。这个理由简直绝了:腿疾怎么落下的?那是在贵州苦寒之地为圣上鞠躬尽瘁累的!其实朝中不少大佬心里雪亮:张大人这叫以退为进,静待时机。看似急流勇退,老大人捎带脚还给自己请了一道功呢!圣人书上写着呢,“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啥意思?有机会便马上要当仁不让地跳出来全心全意为朝廷和百姓服务,没啥好机会时就猫着等!张大人这样的帝国精英才叫把书真读透了呢!做官做到张大人这份儿上,已经成精了。

        张鹤鸣离任后,接替他抚黔的,是一个曾经满怀雄心的倒霉蛋,李经武(字橒锋)。李大人此前在广东做布政史,民间口碑很不错,圣天子也知道,所以把他调去贵州。李经武大人很亲民,也素有廉名,赴黔伊始曾天真地以为,不就是几个寨子的土蛮不安分么,调集大兵胖揍一顿,然后再发些种子耕牛,大家便安居乐业了。这方面李大人很有经验——治粤时百越那班“各有种姓”的瑶蛮、畲蛮,都被李大人这两招收拾得服服帖帖。

        然而等到了贵州李大人便发现,事情全然不是自己所想:粤省的瑶蛮、畲蛮们往往是自己不老实,要么相互械斗要么劫掠客家人、而这里实在是官府把苗蛮彝蛮们逼得太过,忍无可忍了,连部落首领袭个土官都要被榨上万两银子,普通民众的遭遇还用说么?于是上书朝廷为蛮请命……这下好了,一杆子捅进马蜂窝里——朝中那帮喷子们,立刻发现了新目标!

        不出所料地,李经武被口水淹没了。“颟顸蠢钝”、“刚愎愚顽”……嗯,这是轻的,仅仅是个人能力问题、“私受苗蛮巨贿”、“臣风闻苗酋给新抚送了二十名绝色蛮女”这是明面儿上的公开参奏,私下里“某些人足足半个月没下床”的风月艳闻被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好吧,这些也没啥,毕竟都还属于生活作风问题、“臣闻诸酋皆以叩拜礼觐之”、“私纵苗酋,不轨之意昭然!”完了,这可是灭族的罪名啊!

        李经武傻了:这特么都哪儿跟哪儿啊!你说老夫收钱、收美女也还罢了,言官们闻风奏事历来如此;在巡抚衙门里、众目睽睽之下,大剌剌地接受部落头人们的叩拜礼?合着老夫嫌家里人太多,想来个满门抄斩看着才干净——我他妈难道是疯了不成?!

        于是愤愤然上书自辩。

        于是完蛋鸟。

        骂你是为你好,唾面自干的道理懂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的道理懂吗?你这厮竟然敢还嘴!大家一起上——不喷死丫的,以后谁都敢还嘴,咱还怎么混?

        于是李经武变成了李经毛——别说什么治黔了,照这趋势下去,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不一定呢,还“经”个毛线啊!

        李大人真心累了,长叹一声:老夫认输还不行吗?上书请辞,乞骸骨。

        见到李抚的辞职报告,不约而同,大家都怒了:哟呵,不服是吧?谁不知道,按照咱礼仪之邦不成文的规矩,真心实意的请辞得三次!都是老中医,整这套偏方你糊弄谁呢?

        继续骂他!

        心如死灰的李经武大人不再搭理这些骂声了,辞职报告每次被驳回来就接着再写一份交上去——总共六次!

        收到第三份辞呈的时候,言官们便纷纷住了口:敢情这老东西是来真的?你他妈至于嘛,不就是数落你几句么,为朝廷服务这点委屈都受不了,你怎么为大明服务啊?什么玩意儿!不过私下里再骂,朝堂上可不能再提这事儿了——万一圣上来一句“你行你上啊”,那可就完犊子了。

        圣天子也懵了:言官们就那德行谁不知道?朕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信他们的胡扯,李爱卿别当真啊。前几次都是温言嘉勉一番,把李抚的报告留中不发。老李则犯了犟脾气,只要圣天子不准就再交一份上去!等看到李经武第六次请辞的奏折,圣天子叹了口气:唉,没办法,李爱卿看来是真寒了心、也铁了心。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准了吧。遂颁了圣旨,叫李经武去南京吏部养老。寻思了半天,礼部侍郎王尔善素有贤名,而且朝中口碑人缘都还不错,估计去抚黔不至于被骂得那么惨,便叫他去贵州吧。

        王尔善动身赴黔,准备来趟这趟浑水,然后……就把性命搭上了。这是后话。

        不过,李经武这次却没走成,有人把他拦住了。

        安邦彦。

        论战力安邦彦的水西军确实不如奢崇明的永宁军,但这位安长老(安邦彦自称四裔大长老记得吧)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动静比奢崇明可大多了:短短一个月里,安顺、毕节、平坝、龙里、瓮安、偏桥、普安、安南(今贵州晴隆,不是越南哈)……诸地皆陷,安奢联军的兵锋直指贵阳!

        这下李经武走不了了。

        其实,还是李经武不想走。

        安邦彦知道李大人是个好官,之所以起兵,主要还是因为大势所逼,每个部落都是一个火药桶,已经不得不反了。不过安邦彦还是提前派人去找李大人:李大人,您知道我们实在是迫不得已。此刻贵阳已是一座孤城,李大人您曾为我们说话,您是个好人,快点离开吧,我们绝不阻拦。

        换做其他人,可能也就真走了:反正圣上已经准了辞呈,只要在启程日期上动一点点手脚,很难被察觉。这时“恰巧”发生了一件很值得玩味的事:贵州的布政使、按察使二位,偏偏就在此前几日联袂回京师述职了!好吧,封疆大吏回京述职很正常,但藩司和臬司同时都离开则不太正常……这个时候同时离开……嘿嘿,您说正常不正常!但李经武是个倔脾气,给安邦彦回了一封大义凛然的书信,然后便留在贵阳开始指挥布防了:一方面给朝廷加急奏报请兵请饷请粮,另一方面找湖广借钱。结果,朝廷那边一下子音信全无,别说骂了,再没人提哪怕一句贵州,倒是湖广挺够意思,还真送了四万两白银和两万石粮过来!当然,多少也有点“务必替咱们挡住”的潜台词。

        李大人也不是单纯的倔,对付安邦彦,他手里还有两张王牌。

        一张是贵州本省有两个很大的军头,总兵张芳和参将黄云青分别驻扎在遵义、铜仁。尤其遵义,播州杨乱后刚刚划归了贵州,张芳平乱后率部就驻扎在那里。张军门所部号称颇为能战,如果不算孙杰和九边精锐,张军门的队伍便是大明内地一等一的强军了。

        另一张王牌是贵阳有三千镇筸(音“甘”)兵。镇筸,就是今天湖南凤凰,那里在大明时也是少数民族地区。不过因为湘西独特的地理位置,属于汉族底层商贩、屯丁与苗人混居的局面。镇筸兵大多为汉苗混血,被称为“镇筸苗子”,很是骁勇善战。

        李经武飞檄调张、黄二将驰援贵州,并亲自率领贵阳兵民整武备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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