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说书
永元二年暮春,四月初八。
桃花樱花红雨零,桑钱榆钱划色青。
花树烂漫,落英缤纷,京都的桃花和樱花开得正盛,小娘子纷纷换上轻快明媚的罗裙,争相出游,一赏春色。
寻常人家的娘子爱春色满园,方宁却爱街市熙攘热闹,不往姑娘堆里扎,偏偏去了酒楼。
东巷是京都最热闹繁华的商贸市场,不仅汇聚了大齐的商人,燕国、楚国、波斯往来的生意人也十分常见。
摊贩们在街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生意:糖人、糕点、皮影、胭脂水粉、飞禽走兽……
东巷如此有意思的地儿,方宁自然心驰神往,轻车熟路的避开嬷嬷小厮,男扮女装,带丫鬟巧朵来了东巷一家祥记酒楼。
方宁最喜欢和丫鬟在酒楼的包间点上一大桌子菜,一边吃着菜,一边听楼下的说书先生声色并茂的谈京都近日的奇闻异事。
方宁今日,仍选了祥记酒楼,无关其他,这家酒楼的菜最合她胃口。
丫鬟巧朵撑在桌子上,笑嘻嘻问道:
“姑娘,你猜说书先生今日会说些什么稀奇的故事呀?”
方宁吃着桌上的糕点,水灵灵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可爱极了:
“待会儿就知道了。”
约摸一刻钟后,菜陆陆续续的上齐了,主仆二人大快朵颐吃着菜肴,楼下执扇的说书先生开始了:
“话说啊,宣王世子,年纪轻轻,官至侍郎,前途不可限量……”
巧朵吃着桌上的八宝鸭,迷迷糊糊道:
“宣世子的事我们都听了八百遍了,真是无趣。”
说书先生继续往下道:
“世子,龙章凤姿,仪表堂堂,十八了仍未定亲,民间纷传,世子好龙阳啊!”
楼下客人不禁发出疑问:
“此话可当真?那宣家怎的愿意同谢家结亲?”
“此话自然不当真!”
先生收起手中的扇子,喝了一大口茶,继续说道:
“世子这般谪仙之人,自然要挑最好的相配,我老夫可问诸位,这京都,第一美人儿是谁啊?”
“那还用说,当然是皇后啊!”
“那第二美人儿是谁呀?”
“自是谢家三姑娘!”
“这不就对了?皇后娘娘是陛下的,除了皇后娘娘,余下姑娘里,当属谢三姑娘容貌最艳。”
“谢三姑娘及笄那日,世子在皇后娘娘面前亲口承认,倾心谢三姑娘已久,一心等着三姑娘及笄啊!”
台下人声鼎沸:
“如此说来,世子竟是个痴情的!”
“可不是嘛?前几日宣家下聘,聘礼足足抬了一百八十八担呢!”
“宣王府果真大手笔啊!”
“没想到宣侍郎竟也有为美人折腰的一日?”
“你说待世子娶了娇妻,成日温香软玉的,还能审的动犯人不?”
“这……难说啊,哈哈哈哈哈。”
……
“姑娘,你觉得,世子当真喜欢华姑娘吗?”
方宁夹了一块糖醋鱼送进嘴里,嘟囔道:
“世子若喜欢昭昭,那可再好不过了,昭昭苦恋陛下多年,好不容易走了出来,她愿意嫁去做世子妃,想来也是有几分喜欢世子的吧,昭昭若是不愿意,谢姨母才不舍得逼她呢,不像母亲,成日净逼我学女红。”
巧朵讪讪挠了挠头:
“姑娘……华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京都是出了名的才女,姑娘若是像华姑娘那般懂事,想来夫人也会像谢夫人那般的。”
方宁嘟起小嘴,极其不满的瞪着巧朵:
“巧朵,若是我同昭昭那般,你可别想吃到祥记酒楼的八宝鸭!”
巧朵咽了咽口水,连忙闭嘴。
永元二年春,四月十五。
燕王派人刺杀新帝,意欲谋反,人赃并获,证据确凿。
梁悯派抚军中将杨兴烨领兵围抄燕王府,果然在府中私库发现大量兵器。
新帝念先帝手足之情,网开一面,留女眷继续住在燕王府邸;燕王入狱,兵权悉数上缴,府中中馈尽数充公。
京都百姓纷传:新帝恩威并施,雷霆手腕,这是要开始清君侧了。
消息传到刑部时,众人只道燕王活该。
要知道,刑部为了挖出背后的燕王,足足审了两月,累死累活,换燕王这样的下场,倒也值。
大齐君主虽治国清明,可下头总有不知好歹的臣子,燕王便是其中之一。
燕王是□□幼子,生的肥头大耳,沉迷酒色,强抢民女、强拆民屋的事儿没少干,先帝念手足之情,每回只是罚些金银俸禄草草完事。
不知是真存了谋反的心思还是遭人陷害,燕王这回,是彻底完了。
宣祈下值后,直去了宁王府。
宁王梁景是先帝六皇子,文采过人,拜徐岩门下,是徐岩得意门生,为避锋芒,索性醉心诗书山水。
宣祈是长公主之子,长公主是先帝长姐,是以,宁王唤宣祈一声表哥。
宁王和宣祈自幼便处在一处,少时相伴南下游历,一路至了苏州。
二人情谊,堪称兄弟。
宣祈下了马车后,轻车熟路的进了宁王府,府中的下人甚至不通报,直接让他进去了。
梁景的府邸完全照他的风格建成,曲水流觞,亭台水榭,假山翠竹,十足十的文人做派。
宣祈一路往府中挨着假山的亭子走去,果然,梁景正坐在亭子里煮酒品书,好不快活。
梁景无奈地笑了笑,命丫鬟秋吟去准备下酒菜:
“宁王府的厨子该涨月钱了,致之日日来蹭食,定是被哪道菜勾了魂去。”
一袭月蓝广袖长袍,头上束一色泽极好的玉冠,腰间佩香囊和玉佩,成绮余霞中,梁景不经意一笑,风流极了。
“府上无人替我留饭,致之只好上门,寻宁王作伴了。”
宣祈自顾坐下。
“事儿办好了?”
梁景漫不经心问道。
“办好了,燕王入狱,中馈充公,陛下虽允女眷继续住在府上,没了银子,想来也是难过。”
宣祈给自己斟了酒。
不愧是西域贡上来的酒,酒香四溢,浓烈醇厚。
“燕王罪有应得,留他家眷一命,便宜他了。”
梁景苦笑,将温好的酒一饮而尽。
“燕王确实罪有应得,但他家眷总是无辜。”
宣祈不去看梁景,只盯着手中的山水斗彩瓷酒杯。
“无辜?他家眷珠围翠绕,玉堂金马,花的那些银子可都干净?她们无辜?那凝脂何辜?”
梁景将酒杯重重的放在桌上,痛苦的闭上眼。
“殿下,慎言。府上有多少眼线,不用我多说。”
是了,不仅是皇宫,连宁王府都是梁悯的。
梁景睁开眼,嘲讽一笑:
“致之,来,咱们今日痛快的喝一场,不醉不休。”
宣祈看着失意颓丧的少年,心下一软,就这么和梁景喝了起来,二人一直喝到月上楼阁。
梁景喝得烂醉,趴在桌上,喃喃自语。
宣祈无奈的白了他一眼,就这酒量,还敢跟他喝酒?
夜风吹过,吹来宁王府阵阵芳香,宣祈嗅着风中淡淡的花草香,抬头看着弧月,不由想起了谢昭华。
前段时日,谢府派人送来谢昭华亲手绣的香囊,长公主美滋滋的把香囊系上了他的腰带。
谢昭华给他绣的香囊,湖蓝底的云锦,绣了银线,缀一蓝田白玉,精致得很。
宣祈突然发现,他其实是很欣赏谢昭华的。
欣赏她国色天姿,华贵大气,端庄懂事,不哭不闹。
谢昭华及笄那日,他说了那样不堪入耳的话,她竟还沉得住气,真是不容易啊。
尤其在知晓,户部侍郎江慎安,为了她竟暗中给刑部下绊子之后,更欣赏她了。
不愧是京都第二美人,江慎安那般克己慎独,守心明性之人,竟也拜倒在她裙下。
若不是江慎安给刑部下绊子,刑部早把燕王办了。
江慎安待她这般深情,她放着江慎安不嫁,嫁他做甚么?
等她嫁进来,他一定挑个刑部的女使死死盯着她。
宣祈倒要看看,谢昭华打了什么好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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