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捕兔(下)
世上唯有时辰最不经过。
闺阁女儿家悄悄话多,姊妹三人许久未见,自攒了一大箩筐的悄话儿说。三人在戏台下坐了一排,台上戏不忘听,台下悄话儿也不忘说。
平昌才说完宫里沈妃此番有孕辛苦,正要说幽州节度使李瑜送来的两个美人因争宠起了内讧时,方宁身边的庆嬷嬷便掀帘进来了。
“老奴给王妃、平昌殿下,世子妃请安。”
庆嬷嬷满面红光,脸上笑出了深深的褶皱,似有什么大喜事一般。
方宁见庆嬷嬷乐呵呵的进来,将吃了半块儿的花糕放下,从袖中抽出帕子擦了擦手,好奇的看向庆嬷嬷。
“庆嬷嬷可是遇着什么喜事了,今日这般高兴?”
庆嬷嬷揣着好消息等不及向方宁回禀,一时忘了起身。
“回王妃,王妃大喜!冯伯方才将王爷在书房软榻锦被一应搬到了王妃屋里,听冯伯的意思,王爷从今日起要宿回王妃屋中!”
方宁听罢有些失望,她还当梁景又赐了什么珍宝物件儿给她,原来是宿在她屋中呢。
梁景要宿就宿呗,左不过是歇在屏风后的软榻上,让府中的下人以为王爷宠爱王妃,给自己脸面罢了。
相较之下,不知内情的平昌显得吃惊许多。
“嬷嬷此话当真?王兄何时搬到书房宿的?为何不宿在嫂嫂屋里?”
提起这个,方宁无奈的笑了笑。
“殿下莫要问庆嬷嬷,就连我也不知王爷为何搬到书房去……有一回午膳,王爷好端端提起要在临园搭个戏台子给我听戏,我怕听戏扰了王爷清净,当着王爷的面拒了……然后王爷不知怎的,连午膳也不继续用,当即往书房去了……随后王爷对外说要鉴赏名画,便一直歇在书房了。”
方宁无辜的看着平昌和谢昭华,
“王爷文雅,为一幅画宿在书房似乎也说得过去……吧。”
平昌听完长嘘了一口气。
“我还当王兄同嫂嫂闹别扭了呢!嫂嫂不用担心,这是常事,王兄遇到了好的字画,巴不得抱着它们睡呢!王兄今日搬回嫂嫂屋里,想来是将那那副画鉴得差不多了。”
方宁对着平昌和谢昭华点了点头,随后面色寻常吩咐庆嬷嬷。
“本宫知晓了。嬷嬷快先起来,大冷天的别冻着自个儿,王爷既要宿回屋中,屋中一应事物嬷嬷替本宫打点好就是。”
庆嬷嬷见方宁这般不上心的模样,碍着平昌和谢昭华的面,不好开口相劝,只在心里干着急:
王爷要宿回来,王妃应当亲自打点准备以表心意的呀!
王妃自个儿不上心,如何抓住王爷的心?虽说王爷心里头有人,可那人早就死了,死了的人如何同眼前人争?
王妃外祖母看重她才派她到王妃身边时时提点着,哪怕分不到王爷十成十的宠爱,十成之一二也好呀!
可如今……她怕是要辜负老夫人的信任了。
外人都传,宁王对王妃宠爱有加,就连府里的下人也这么认为。可她跟在二人身边伺候,哪能看不出来,二人不过顶着夫妻之名,相敬如宾罢了!
王爷只在外人面前现出宠爱王妃的一面,待无外人时,二人几乎从不说话,冷冰冰各过各的,这天底下哪对恩爱的夫妻是这样的?
庆嬷嬷晓得,王爷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已经无可挑剔了,毕竟谁都知道王爷心里头有个死了的刘凝脂。
但是庆嬷嬷做为方宁外祖母的贴心女使,自然贪了心,希望王爷对方宁不只有敬,若是能从敬中生出些许情意来,那便再好不过。
可是,王妃如此不上心……
想到这里,庆嬷嬷面露颓丧,低头应了一声。
“老奴遵命。”
谢昭华见方宁寻常的过了头,看不出个悲喜,有些疑惑。
“宁儿不欢喜吗?”
平昌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转过头看向方宁。
“表姊问得是,嫂嫂如何这般镇定?依我看,嫂嫂应该欢喜些才是!”
欢喜?
她有什么好欢喜的?
梁景只是宿在她房中,又不是宿在她床上,有甚么好欢喜的?
除成亲那夜醉酒,梁景再未同她圆房,就连成亲后新婚夫妇必须宿在一处的第一月里,梁景也只是将就宿在软榻上。
这事儿除了贴身丫鬟巧夺和庆嬷嬷,其余伺候的丫鬟一概不知晓,谢昭华和平昌她更是未提一句。
梁景放着书房好好的床不睡,来回折腾一番回她屋中睡软榻,不过是给她正妻脸面。
要说情意,她对他也还是有的,不过不是欢喜,只是感激。
感激他一直护着她王妃尊荣。毕竟到目前为止,王府的下人对她毕恭毕敬,不敢轻视她这个王妃。
方宁挥了挥手示意庆嬷嬷起身,端起案上牛乳茶抿了一口,热牛乳下肚,胃里果真暖了起来。
“哪有!王爷回我屋中,我当然高兴啊,这不是庆嬷嬷教我,王妃要有王妃样子,不可大惊小怪,失了宗妇体面嘛。”
方宁随即换上笑脸,俏皮的说道。
一旁的庆嬷嬷内心:……
谢昭华瞧方宁欲盖弥彰的模样,猜她有心事。方宁想说的话,自会寻机会说给她听;现下她不说,她也就不多问。
有些事,须自己慢慢参悟。
方宁先前就说过不在意宁王对她有无情意,只要过得好就行,方宁自己不在意,她这个外人,也不好掺和。
谢昭华想起刘家庶女刘凝怡的事儿,开口提了一嘴。
“宁儿,前些时日我在宴席上听闻,刘家有意让貌似刘凝脂的庶女刘凝怡入王府,这事,你可曾知晓?”
怕吓到方宁,谢昭华说这话的语气比平时更加轻柔。
“表姊说什么?刘家出了一个刘凝脂还不够,竟想再来一个刘凝怡?刘家怎么有这个脸?待我回宫,定要回禀母妃,好好治一治刘家!”
平昌本来就厌恶刘凝脂,听到这个消息,气不打一处来,将手中的暖炉重重的置在案上。
“公主和昭昭不用替我担心,王爷天潢贵胄,纳妾是迟早的事,若是那刘家姑娘能取王爷欢心,暂解王爷相思之苦,纳进府里也是好的。左不过一个妾室,越不过我头上去,不要紧的。”
方宁笑着说完,随手拿了块花糕喂进嘴里,依旧是那副天真惹人爱怜的模样,叫人看不出情绪。
方宁在谢府同谢昭华说过这些,是以谢昭华只是看着方宁,随后温柔的笑了笑。
平昌倒是反应比方宁大:
“嫂嫂?嫂嫂竟一点也不在意王兄宠幸别的女人吗?嫂嫂放心,待我回宫就去求了母妃,将刘凝怡解决个干净,不叫她污了嫂嫂的眼!”
平昌自小被宠着长大,性子难免娇躁了些,说完话的功夫,就已经起身走到方宁身边,拉起她的手,以表安慰。
方宁则反握住她的手,一脸轻松的说道:
“殿下怎么比我还生气?殿下莫要替我生气啦!我当真不在意这些的。你们也都知道我是个贪玩享乐的人儿,我已经是王妃,何苦为了些有的没的糟了自己的心,误了享乐的好时辰?我才不为那些伤心呢?即便日后王爷不再护着我,还有殿下和昭昭护着呢,无人敢欺负我这个宗室王妃。放眼当下,还是及时享乐较为重要,平昌你说是不是?”
平昌还来不及反应方宁说了什么,方宁又靠过来,贴近她的耳朵:
“祥记酒楼来了个新的说书先生,过几日我带殿下去……”
“方宁,不可带平昌殿下去那种地方!”
谢昭华听到酒楼二字就知放哪打的什么主意,她是不会让方宁带平昌去酒楼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万一平昌出了什么事,方宁可担待不起。
“昭昭~”
方宁无辜的看向谢昭华。
“宁儿,刘凝怡一事你自己有盘算就好,我今日告诉你这事,为的是让你留个心眼。若是刘凝怡对你做出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我和平昌定不留她。”
“我知道了~昭昭最好了~”
半个时辰后,丫鬟来报,晚膳已备好,请方宁她们到膳厅用膳。
冬日日头短,一行人至膳厅时,天色全然昏暗下来。
膳厅地龙烧得暖,如意蟒纹黄花梨木八仙桌上摆满各式菜肴,伺候净手布菜的丫鬟垂头弓着身子,满满当当围了一桌。
平昌自迈入膳厅便觉察梁景有些异样:王兄似乎,有些不对劲。
但她又说不出来哪儿不对劲。
她的王兄依旧一副不悲不喜的模样,可她却隐隐看出,王兄那双深邃的眼里,藏了股明光。
平昌往王兄身上瞧了好几眼,见王兄目光时落在王嫂身上,想起庆嬷嬷在临园所说王兄搬回王嫂屋里歇息一事,在二人身上来来回回瞧了好几眼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王兄莫不是,开始对王嫂上心了?
王嫂心思单纯,珊珊可爱惹人怜,比那个端清高的刘凝脂强上百倍。更何况刘凝脂早就不在了,王兄风华正茂,总不能为她守身一辈子,喜欢上王嫂,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王兄定会和自己一样喜欢上王嫂的!
平昌想到这里,把自己乐的不行,灵眸微转,朱唇轻扬,在丫鬟的伺候下净了手,入座用起膳来。
宁王为府上主君,因谢昭华在席,十分给面子的说了一番场面话,又有平昌这个活泼闹腾的在场,场面总算没有冷下来。
方宁惧梁景。梁景在时,她一向规矩乖顺,甚少讲话。况且膳桌上摆的菜都是她爱吃的,即便谢昭华在场,她也只一心进食,乖乖听着众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整顿晚膳下来,梁景的目光始终难离方宁,时不时就往方宁身上瞄一眼,生怕她会不见似的。
方宁忙着专心进食,丝毫未察觉梁景落在她身上贪恋却又隐忍的目光。
立在一旁伺候布菜的庆嬷嬷,巧朵,不似方宁那般淡然,一早就看出王爷今晚的不对劲来。
庆嬷嬷刚开始觉得是自己老眼昏花了,可一顿晚膳伺候下来,她确定自己没看错,王爷正是在瞧着她们家王妃!
庆嬷嬷心里那叫一个欢呀!她抬头,目光和一同立在身旁伺候的巧朵相撞,二人互相交换了眼神,随后皆会心笑了起来。
巧朵这丫鬟虽有些呆,却不笨,自然看出来王爷一直往自家主子身上瞧。
巧朵做为方宁的贴身丫鬟,知晓王爷留在主子屋中只歇在软榻上一事,今晚瞧王爷这般转变,觉得自家主子马上就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和庆嬷嬷一样,欢喜的不得了。
谢昭华敏锐,晚膳初开始时便察觉宁王今夜神色有异,不似原先那般颓然。不仅如此,她更是在宁王看向方宁的目光中,品出几分慕恋情意来。
谢昭华不动声色的看着二人,很是疑惑,转而看向一旁的宣祈,见他不以为怪一副寻常模样,猜他或知晓些什么,遂耐心用着晚膳,等回府后再一问究竟。
宣祈见梁景时不时往方宁身上瞄,甚觉有趣,想着下次定要好好腹诽梁景一番。
席上三人皆看出梁景今夜不同寻常,一顿晚膳下来往方宁身上瞟了十几眼。独方宁未察丝毫,坐在梁景身侧,规规矩矩的垂着头,不停歇的往小嘴里进着食,把一旁布菜的庆嬷嬷急得直咬牙。
我的祖宗呀,王爷他在看着您嘞,快抬头好好看一看王爷!
我的祖宗呀,快别吃了,快抬头看一看王爷!
立在梁景身侧布菜的秋吟见此情状,嫉妒得不行,王爷这段时日好不容易歇在书房,今日却搬了回去,眼瞧王爷对这位王妃有几分宠爱,再不抓紧些,日后怕是不得机会。
梁景对方宁的敬护秋吟看在眼里,她能感觉到王爷如今对王妃是愈发上心了,对此,她不得不着急。
秋吟的盘算是趁梁景歇在书房的当儿,寻机爬上梁景的床,侧妃之位她不敢想,只要能当姨娘就够了,当上了姨娘,不仅能光明正大的在床上伺候谪仙一般的王爷,更有数不尽的富贵荣华等着她,因此,不论怎样,她都要爬上梁景的床。
荣华富贵在向秋吟招着手,秋吟,她有些等不及了。
膳桌上除了平昌方宁皆是喜静之人,平昌不喜宣祈,又忙着瞧王兄偷瞄王嫂,甚少说话;方宁一向惧梁景,一顿晚膳下来乖顺无比,更是话少。晚膳除了梁景谢昭华几声交谈,大多安静。
待晚膳过后,已至酉时。
宫门酉时末下钥,平昌同谢昭华和方宁道了几句离别话后便坐上马车匆匆回宫了——她很想留下看看王兄王嫂相处的怎么样,可若是再晚些,就赶不上宫门落锁了。平昌不想明日惹母妃一顿教训,只得匆匆的回宫了。
即便白日日头晴好,入夜仍难免寒凉。
平昌贵为公主,深受宠爱,所乘马车乃上好金丝楠木制成,车内细软无一不掺金丝银线,小几上盛茶点所用青白瓷盘,系梁悯亲赐,动辄便百金之数。
天家皇女,理当如此。
平昌今晚贪嘴多饮了果酒,现下整个人晕乎乎的,她坐在马车里头,出了些细汗。
马车驶过宁王府所在东城胡同拐角处时,平昌实在晕闷,整个人椅在窗边,随手掀了车帘欲吹风透透气儿。
谁能知晓,平昌这一掀帘,竟遇见了候在宁王府外,欲远远瞧一眼谢昭华的江慎安。
帘外,江慎安未携小厮,提了一山水纹画灯笼,独一人立在胡同拐角处。
夜色深沉,难掩江慎安出尘清绝之色。
齐皇族尊贵的平昌公主只在马车上借月色远远看了一眼,便再难忘怀。
平昌走后,方宁带谢昭华到膳厅西侧的阁间,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通的话,眼见时辰已晚,方宁这才依依不舍的同谢昭华道别。
送宣祈夫妇离开后,方宁觉着有些疲乏,转身欲向梁景行礼福身,回屋叫庆嬷嬷替她捏捏肩,好生松泛松泛。未想刚转身,便对上梁景直直看向她的目光。
铜台上烛火明晃晃燃着,正堂梁上垂下的流苏随烛火摇曳。
梁景想同她亲近,又生怕吓着眼前娇滴滴的小姑娘。掩于袖下的手微攥,欲言又止。
看着好端端立在他面前的方宁,他终鼓起气力,朝方宁浅浅一笑。
“王妃……宁儿可是累了?累了便先回去歇着。”
方宁闻言大惊,王爷方才唤她什么?
宁儿!
方宁鸡皮疙瘩起了一地,浑身不自在起来。
王爷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饮酒饮的醉了?
梁景生得清俊矜贵,面上甚少有和颜悦色,周遭带了股生人勿近的清冷气息,使人望之生畏。方宁在梁景面前之所以乖顺规矩,一方面是倚靠梁景在王府立威,另一方面则是惧怕梁景的缘故——梁景清冷深沉的面孔,任谁见了也不敢亲近。
方宁有些害怕,忙低下头福了一身。
“时辰不早了,王爷早些回房盥洗歇息,妾身先退下了。”
梁景听罢,心一沉。
她果然,戒备着抗拒他吗?
“宁儿既累了,不用等我,早些回去安歇便是。今夜我回去的晚些。”
方宁知他今日命人将细软搬回主屋之事,以为他只是像上回那样宿在软榻,也就没太在意。
不过她一听梁景“宁儿”“宁儿”的唤她,身上十分不自在,朝梁景福身行了一礼后,逃一般的回主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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