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满月
永元三年春末,四月二十六。
三日之期已过,宣谢两家婚事就此作罢,宣祈休妻一事,传遍京都。
屋里弥散着药草和血腥味,宣祈百无聊赖趴在床上,遐思之际,宁王梁景走了进来。
杨嘉跪地行礼:
“参见宁王殿下。”
宁王挥手,示意杨嘉起身,随后坐到宣祈床前,面带怜惜,摇头叹气:
“我说宣致之呐……”
宣祈这会儿不愿让梁景看笑话,索性闭眼装睡。
梁景不管他双目紧闭,自顾掀了锦被,去看他的伤口:
“啧啧啧,宣致之,你是哪根筋抽了,敢休本王的昭华表妹?瞧瞧你这满背的伤,宣王没少用力啊?”
“致之,快睁开眼,本王知道你没睡。”
宣祈舔了舔干燥脱皮的嘴唇,刀了梁景一眼:
“看在我满背是伤的份儿上,殿下能否赏我一个清净?”
梁景看过伤后,替他盖上锦被:
“宣致之,告诉本王,为何要休昭华表妹?你之前不是很喜欢她吗?怎么突然间变了卦?还有,听说你向吏部递了辞呈?你辛苦经营的刑部,就这么不要了?”
宣祈伸手揉了揉太阳穴,一脸烦躁:
“宁王问了这么多,让我先答哪一个?”
梁宁持扇拍了拍他的肩:
“一个一个来。先说何故要休昭华表妹?”
“美则美矣,枯燥无趣。我腻了。”
“至于辞官,树大招风,收敛些,对王府总归无碍。”
“宁王殿下快趁现在多看我几眼,说不定哪一日,宣家突然被抄了呢?”
梁景震惊不已,立即正了神色:
“谁要抄宣王的家?你是说……皇兄?”
宣祈无言,以示默认。
“你从何来的消息?宣王府犯了何事?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多谢殿下好意。殿下不用管我从何来的消息。至于犯了何事,陛下若想宣王府死,就算府上清清白白,也难逃灾祸。”
“皇兄他……”
宣祈将头转向里侧,不愿看梁景,他总不能说,他已经活过一辈子了。
此等荒谬之事,谁信?
宣祈认定的事,别人很难再动摇,是以,梁景不再追问,坐在床前,静静看着他。
宣祈突然开口,打破顷刻的沉默:
“殿下一人来的宣王府?宁王妃呢?”
梁景拿扇子敲了敲他的头:
“宣致之,你休了宁儿的手帕交,还指望她能来看你不成?拜你所赐,方宁昨儿从谢府回来之后,迁怒到我身上,半句话都不肯跟我说。本王昨儿抱着她哄了一宿才哄好。”
“宁王妃,去看她了?她,现下如何?”
“啧啧啧,本王就知道你心里有她。你自个儿拿镜子照照,心疼担忧全写脸上了。”
梁景打量着宣祈的伸色,继续往下说:
“不过,昭华表妹心倒比常人宽上许多,听方宁说,表妹依旧温柔大方,逢人就笑,看上去好的很。”
宣祈哂笑一声。
和他想的一样,谢昭华要强的很,不会叫别人看出她丁点不好来。
“梁扩文,待我伤好了,来府上一道饮酒。咱兄弟俩,好好喝上几坛。”
梁景淡笑:
“好!”
梁景走后,宣祈单手撑着下巴,忆起上辈子梁景的结局。
上辈子,他带兵攻皇宫那日,梁景领着一队兵马,在宫门拦他。
顾及二人兄弟之情,宣祈不愿动手杀他,欲留他一命。
他冷着声,叫梁景回他的宁王府。
梁景偏偏不听,以卵击石,一心要拦他。
他记得,自己当时在高高坐在马上,只挥了挥手,底下的兵士轻轻松松的将人拿下。
梁景不堪受辱,自刎于他马下。
他还记得,梁景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
“致之,皇兄他,对不住你。但是方宁无辜……求你饶方宁一命……”
他派人将梁景的尸体送回宁王府,依梁景遗言,允了方宁和宁王府无虞。
后来属下告诉他,梁景头七那日,方宁自刎了。
真是感人。
不过,这辈子梁悯比他先记起前世,拔了李瑜和程裴两个心腹大患,齐国再无后顾之忧。
想来,梁景和方宁这辈子,该是能相守一生,白头偕老。
不像他和谢昭华,纠缠了两辈子,到最后草草收场。
不过迄今为止,他仍想不明白,宣家安分守己,宣王虽封将军,手上不过三万兵权,梁悯何至忌惮于此?
也罢。
他不愿多想。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宣家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梁悯的手掌心。
倒不如趁梁悯未有动作,窝在王府里,及时行乐。
永元三年春末,五月二十,谢府小公子满月。
小公子的满月酒整整摆了三十桌,京都排得上号的世家权贵林如芝请了个遍,当然,宣王府和国公府卫家除外。
谢家到底给宣家留了最后一丝脸面,对外只说夫妻二人感情不睦,至于因何缘由不睦,谢家不曾对外透露半点。
宣谢二府的事早传遍京都,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说秦梵生产、谢昭华回谢府那日,有人在宣王府门口瞧见卫府的马车,马车上下来一戴面纱的女子,在王府整整待了两个时辰才出来,第二日,世子就写了休书给谢昭华。
那女子身形和卫府五小姐卫妤差不多,因此,京都纷传,卫府五小姐卫妤寡廉鲜耻,趁谢昭华不在府上勾引宣祈,迷惑世子休了世子妃。
对此,宣王和长公主没有出面解释半分,反倒是卫家大房卫国公卫泽和三房卫清怕被二房连累,快刀斩乱麻,连夜分了家。
卫家一分家,更加证实众人心中所想,是以,谣言愈演愈烈,卫家二房的名声臭的一发不可收拾。
嫡孙儿的满月酒,林如芝原本不打算请卫家,见卫家二话不说分了家,顺水推舟,请了大房和三房。
卫家一共三房,大房是承了国公爵位的卫泽;二房是嫡出的卫汀,也就是卫妤的父亲;三房是庶出的卫清。
林如芝嘴上虽不说什么,满月宴连卫家庶出的三房都请了,却没有请嫡出的二房,背后的意味不言而喻。
是日,谢昭华梳回未出阁时的发鬟,随林如芝和秦梵一道,出面接待往来的宾客。
不愧是太傅的女儿,太后从小疼到大的嫡亲外甥女,即便为休弃之身,谢昭华脸上也无半分卑怯之色,面上挂着讨喜的浅笑,端庄大方,一如未出阁时温婉可人。
赴宴的夫人私下虽对谢家议论纷纷,明面儿上却不敢说,夫人们心照不宣,约好似的,对宣谢两家的事闭口不谈,只可劲儿的夸林如芝的嫡孙。
小家伙出生后,谢杭亲自替他起了名,族谱上记做谢仲修。
伯仲叔季,仲字行二,本该用在家中行二的孩子,谢杭之所以选了仲字,别有深意。
仲,中也,言位在其中。
谢杭希望嫡孙禀中庸之道,凡事勿要太过激进,以免惹来无妄之灾。
午膳过后,秦梵抱着小仲修,在夫人们面前走了一圈,也算是给满月的小仲修开开眼。
小仲修白白胖胖的,比寻常满月的男娃沉上许多,是以秦梵不过抱了半刻钟,手臂便酸泛起来:
“我怀孕时母亲体贴,日日滋补着,仲修生下时就沉,如今满了月,分量更是见长不少,昭华,我手臂酸得很,你帮嫂嫂抱会。”
抱侄子这种乐事,谢昭华自然乐意,她从秦梵怀里小心翼翼接过谢仲修,在顾相夫人身旁坐下:
“小仲修快来看丞相夫人,沾沾丞相夫人的喜气。”
顾相夫人瞅着小小一团的谢仲修,眉开眼笑:
“孩子生得真白净,跟他爹似的,将来啊一定跟他爹一样,眉清目秀,玉树临风!”
“二祖母你看,小弟弟张嘴了。”
开口说话的是顾相夫人大嫂的嫡亲孙女顾兰觅,今年六岁,顾相夫人的大嫂席间酒水吃多了,闹了肚子,急着出恭,将孙女先放在弟媳身边带着。
“兰觅呀,小弟弟好不好看?喜不喜欢小弟弟呀”
顾夫人牵顾兰觅走上前,让她仔细瞧了眼谢仲修。
顾兰觅看了一眼尚未长开的谢仲修,懵懵懂懂点了点头:
“小弟弟……好看,阿觅喜欢!”
随后小姑娘抬头看了看抱着孩子的谢昭华,笑眯眯的张嘴:
“祖母常跟我说,谢府三姑娘美若天仙,姐姐生得跟仙女似的,一定是谢府三姑娘吧?”
顾兰觅一向嘴甜讨喜,顾相夫人笑着看了她一眼,也就由着她继续说。
谢昭华看向顾兰觅,温柔一笑,小姑娘嘴甜,林如芝也就多说了一句:
“小兰觅真棒!不过依着辈分,小兰觅要唤她一声姑姑呦。”
顾兰觅甜甜一笑,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姑姑!”
谢昭华抽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
“兰觅真乖呢!”
顾兰觅顺势握住谢昭华的手:
“阿觅常听祖母提起姑姑。祖母说,阿觅若是喜欢吃芳香斋的糕点,日后就要寻个像姑父那般的好郎君,日日替姑姑去买糕点。”
在座夫人瞬间变了脸色,面面相觑,顾夫人连忙牵过顾兰觅,搂进怀里,替她圆场: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谢夫人和昭华莫要放在心上。”
谢昭华不甚在意,大方一笑,摸了摸顾兰觅的头:
“孩童天真无邪,无碍的。”
顾兰觅听了这话后挣脱顾夫人的怀抱:
“二祖母,昭华姑姑不介意的。对了,阿觅还听祖母说,刚出生的小娃娃天生祥瑞,自带喜气。姑姑这么喜欢抱小弟弟,定能沾上小弟弟的喜气,早日怀上娃娃,替姑父生个大胖小子!”
“顾兰觅!”
顾夫人这会顾不上其他,急忙起身陪笑:
“谢夫人,小孩子家不懂事,我这就带她出去。”
说完,顾夫人一把抱起顾兰觅,身边的嬷嬷捂了她的嘴,急忙将人带了出去。
余下场面十分诡异,夫人们见林如芝沉着一张脸,面面相觑,无人敢开口;秦梵立在林如芝身侧,小心翼翼观察着谢昭华的脸色。
谢昭华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逗弄着怀里的谢仲修:
“小仲修,祖母怎么不说话呀?快快长大,学会说话,仲修会说话了,以后就能哄祖母开心了。来,姑姑抱累了,叫祖母抱抱。”
谢昭华起身,把仲修递到林如芝怀里,林如芝看着襁褓里的乖孙,长吸一口气,终于露出笑容:
“今天来了好多姨祖母看咱们小仲修呢,快睁开小眼瞧一瞧,来,这是你董姨祖母,这是你江姨祖母……”
林如芝收起情绪后,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将话题拐了别处,气氛渐渐活络起来。
倒是春落和夏知突然间想起什么,猛的抬头,相视一眼后,彼此会意,寻了时机,接连退了下去。
谢昭华知道两个丫头在担心什么,方才顾兰觅说让她早日怀上娃娃时,她右眼跳了一下,预感不妙。
这段时日她心思全扑在嫂嫂和谢仲修身上,一时大意未察觉,她的月信,迟了将近一月半。
去岁秦梵成婚时,秦婶婶把老秦家祖传的求子药方给了嫂嫂,秦梵入门一月便怀了身孕,可见那药方功效不一般。
今年三月初,秦梵见谢昭华迟迟未有孕,私下里抄了一份药方给她,谢昭华自知体寒,不易受孕,也就存了侥幸,按那药方抓了药,当调养身子的补药喝。
那会儿宣祈刀伤初愈,成夜缠着要她身子,二人房事频繁。
谢昭华的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平坦的小腹,若有所思。
不愧是老秦家祖传的药方,药效真是不错。若真有了孩子,她该留,还是不留?
筵席散后,春落和夏知一左一右搀着谢昭华,仔仔细细将人扶进了屋里。
两个丫鬟自作主张,替她请了大夫把脉。
大夫把脉时,春落和夏知眼巴巴盯着大夫的手,看上去比谢昭华还要紧张。
春落送走大夫后,迟迟不进屋,立在游廊下,愁眉苦脸,垂头丧气:
“夏知,你说姑娘这孩子,该如何是好啊?”
夏知拍了怕春落的肩,细声安慰:
“你呀,暂放宽了心,姑娘何等通透,自会有断决,姑娘有身孕这事咱先瞒着,莫叫夫人知道了去。”
春落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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