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忧怖
巫玄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缙云丢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给他一个虚无缥缈的背影。
而他陷在一片沼泽里,想要伸手去够,怎么也够不着,只能看着缙云一点点离他远去。
他很慌张,急出了一头大汗,想召出恣意劈开身下的淤泥,恣意却失控一般飞走了。
布满阴霾的天空似乎飘起了小雨,他颓唐地倒在淤泥中,被雨水打湿了脸颊和鬓发。
……
突然,雨停了,他睁开眼睛,只见缙云撑着一把绢伞,轻笑着对他伸出了手。
巫玄握着那只手,是微凉的,他被那只有力的手拉出淤泥,落入了缙云的怀抱中。
潮湿阴冷的心脏贴着缙云温暖的胸口,他抱紧缙云,再也不想松手了。
·
自巫尔若死后,荆州终于从阴云密布中缓过一口气来。
巫梵天最终平息了叛乱,改立王后嫡子巫自心为世子,开始整顿起支离破碎的荆州城。
天空中飘起了细雨,有官差在挨家挨户拍门,将人口重新登记造册。
天权换了一副市侩模样,扮作一个中年丧妻的鳏夫出去开门,应付那两个官差。
“名字?”
“李贵。”
“家里有几口人,做什么的?”
“就我一个,妻子前两年生病去世了……”
房间里,缙云坐在书桌边画符,巫玄就站在旁边,目光始终黏在他身上。
自从那日缙云强行闯入巫玄的房间后,巫玄就对他黏糊得不行,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时时刻刻盯着他。
缙云被他看得有些头皮发麻,觉得浑身都不大自在。但巫玄心思实在太敏感,他又不能多说什么,只好道:“巫玄,去帮我倒杯茶。”
“好。”
缙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总觉得他这两天的腻歪劲不大对。
巫玄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递给缙云,缙云接过喝了,又拉过他的手:“我看看你的内伤。”
巫玄的手腕被他握着,心跳不由得加快,嗓子一阵发干。
缙云疑惑地皱眉:“心跳怎么这般快?”
巫玄偏转过目光,耳后微微发红。
缙云对医术到底不算精通,只能看出这内伤已有一年左右,一直没得到有效治疗,都快拖成顽疾了。
“回头让天权给你看看,别再拖着了。”
“是,师父。”巫玄收回手,将衣袖放下,手腕上被缙云碰过的地方还在发烫。
他看着缙云,心中控制不住地想,缙云是不是又要离开了?就像上次一样,先是对他特别好,让他沉溺在虚假的温情里。而后突然不辞而别,把他摔回冰冷的现实。
不然缙云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好?为什么还突然关心起他的内伤来。
他是想像上次一样,哄着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然后一个人偷偷跑掉。
“怎么了这是?”缙云看着他。
“没事。”巫玄把散落的思绪收回来,不动声色地对缙云一笑,“在想迷雾森林的事。”
他们明日就要启程前往迷雾森林,缙云以为他是有些紧张,就道:“别担心,明日你就跟在我身后,有什么危险让天权挡在前面就是了。”
如果天权在这,一定会骂一句“缙云,我去你大爷的!”
然而巫玄只是淡淡应了声好。
缙云拍了拍他肩膀:“今夜回你自己房间歇着,别总在我屋里守着,那么小一张软塌,睡得开吗?”
“你果然又要背着我偷偷离开!”一个念头不经思考就浮现在心头,巫玄脸上却不露端倪:“我知道了,师父。”
缙云原以为巫玄今晚总算能回自己房间睡个安稳觉了,谁知半夜一开房门,就见巫玄正在他屋门口台阶上坐着。
巫玄撑着头,睡得并不安稳,一听到他的开门声就陡然惊醒,有些慌张往身后看去。
缙云身着白色的里衣,肩上披了件衣服,墨发散落在肩头,原本迷糊的脑子当即清醒过来:“你怎么在这坐着?”
巫玄起身,站在台阶下,有些结巴地道:“我……睡不着,出来走走。”
缙云上前握住他的手,已经被夜风吹凉了——哪里是出来走走,分明是一直坐在这里。
巫玄有些忐忑的看着他:“师父,你要去哪?”
缙云望着他眸子里那一抹慌乱,登时反应过来——巫玄怕他和上次一样突然离开,所以一直守着。
他知晓了巫玄的心思,却并不戳穿,只佯装无事:“内急,去如厕,要一起吗?”
缙云原本只是给巫玄交代一句,好让他放心,谁知巫玄还真道:“我陪您去。”
缙云:“……”
他走在前面,巫玄就跟在他后面。
他进去了,巫玄就在外面等着。
他出来了,巫玄就又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回屋。
缙云心里又无奈又心酸又好笑,他一个大男人半夜去院子里如厕,居然还要另一个大男人全程护送。
这是什么新奇的体验?
眼看巫玄站在台阶上,准备等他进去后继续守在门口,缙云只好对巫玄道:“进来吧。”
巫玄顿了顿,还是跟进去了。
缙云心想:“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你先自己偷跑,把人家对你的信任败光了呢?”
翌日,一行四人驾着马车出发,在城门登记后出了内城郭。
天权自觉充当起了车夫,缙云、巫玄和易水则在宽敞的马车里坐着,喝茶吃糕点,悠闲惬意得简直像是去踏青的。
迷雾森林比云梦行宫难对付得多,到处都是各种毒物,尤其越往里,毒物就越凶猛,只有经验老道的巫师才敢冒险进去。
恰好,天权就找到了一个经验老道的老巫师,也不知道败了多少家底,人家才答应一同前往。
马车在城郊树林中停下,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者已经停在路口。
他手里拄着拐棍,衣着有些破旧,白发用一个破布条松松散散地绑着,身上斜挎一个背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装着些什么。
天权对他一拱手:“关老。”
“这马车挺排场啊!”关老眯着眼睛,用干枯的手拍了拍灵驹。
灵驹用蹄子挖着地面的石子,用鼻子发出一声不满。
天权为他放下脚凳:“特意为您准备的。”
“也是,你们这些人,飞天遁地的,哪里还需要坐马车。”
两人各自说了几句排场话,关老就上了马车。
他挑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巫玄礼数周到,给他倒了杯水,又递上一碟糕点,而后继续回缙云身旁坐着。
关老笑呵呵道:“用不着,老头子年纪大了,吃不了这些好东西了。”
迷雾森林远离人境,马车在山路中缓缓行驶,晃得人有些困顿。
就在百无聊赖之际,关老突然开口:“小伙子,别总盯着人家看了,眼神不清不楚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那点心思。”
巫玄尴尬地咳了一声,急忙收回目光,耳后已经红了一片。
缙云这几日被巫玄盯得如芒在背,此刻被局外人一点,当即回味出一些什么东西来。
但他脸上神色依旧很平静,只对关老道:“这是在下的徒弟,喜欢黏人,让关老见笑了。”
关老没应他那句苍白的解释,只端起茶喝了一口,一脸“鬼才信”的表情。
之后的路程中,巫玄不敢再肆无忌惮地盯着缙云看,只拿余光偶尔去瞟一下他的衣角,确定人还在旁边。
缙云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循着蛛丝马迹不断追溯,越发觉得巫玄的黏糊劲不对劲,他几乎要相信巫玄真对他起了别的心思。
但立刻又否定掉,因为他知道巫玄有心上人,这事陈千星也是亲口盖过章的。
他是巫玄的长辈,有些话巫玄不好对他开口,但对同龄人往往会多说几句。
想来那三年,陈千星和巫玄私下也没少讨论过心上人的事。
所以巫玄对他——不可能。
缙云自以为逻辑严密,推演正确,兀自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旁边那位却是一颗心七上八下,片刻不得安宁。
中午,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中停下,天权到溪流边架锅,准备生活做饭。
他挽起衣袖,露出结实的小臂,一边熟练的收拾起食材,一边指挥:“去个人捡些柴火回来生火。”
这种事情最适合去的就是巫玄了,然而荆州位置靠南,即便是暮春时节,林子里也已经植被密布,到处是盘根错节的粗壮林木,多走几步就看不见踪影了。
他看着缙云,有些迟疑。
缙云对他的心思心知肚明,只好起身:“我陪你去。”
巫玄这才肯动身去林子里捡树枝。
关老脱了鞋坐在石头上,手中的树枝上爬了数只小虫子,他看着缙云和巫玄的身影感慨:“可真够腻歪的,当年我和老婆子也这样啊!”
天权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也隐隐觉出哪里不对来。他没作声,只继续干着手头上的活。
关老百无聊赖,把小虫子捏在手里,拽下一只胳膊放进嘴里嚼了:“看你这么熟稔,平时没少被那口子折腾吧?”
天权笑道:“哪里的话,在下还未成家,只是徒弟打小就挑嘴得很,小孩子嘛,我又愿意宠着,就练就了一手的厨艺。”
关老笑了笑,浑浊的眼睛望向被密林遮挡的天空:“我家孩子也爱挑嘴……”
缙云跟着巫玄去捡柴,实则只是跟在旁边,巫玄倒也真不需要他做什么,就是要看着他,图个心安。
他跟在巫玄身旁,踩在露出地面的巨大根系上,在心里打了许久的腹稿才道:“我来荆州也是为了查次妖之事,在这里的事情了解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巫玄:“嗯。”那就是等事情了结,就随时会离开了。
缙云见巫玄没什么反应,打好的腹稿在嘴边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明智地咽了回去。
巫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是几句话轻轻松松就能揭过去的。
巫玄不一会就捡够了柴火,缙云还沉溺在方才的情绪里,正准备跟着巫玄往回走时突然心有所感。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是念头一转而过的瞬间,巫玄扔掉手中的干柴,把他捞进怀里转身躲在粗壮的树干后。
那支黑色的长箭随之划过他们方才的位置,斜/插进泥土里。
缙云被巫玄困在胸膛和树干之间,掠过他的肩膀看着那支黑色长箭,眸色微沉了沉:“他还在刺杀你?”
巫玄眼见瞒不过,只好承认。
缙云看那身影消失在丛林中,转身就要去追,却被巫玄拽住:“没用的,我试过了,他早有预谋,一击不得就立即撤退,追不上。”
缙云只好作罢,巫玄等确定那人走远之后,才把方才扔在地上的树枝重新捡起来,和缙云一同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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