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2 仁政与决断
转眼到了仲春,阳气日盛,寒气渐消,汴河两岸的垂柳也悄悄吐出了嫩芽。同泰帝下旨将于亥日在城南神农苑举行盛大的祭祀农神和皇帝亲耕活动。宰相和礼部的官员们不敢怠慢,先选定前状元现礼部侍郎兼国子监司业冯体仁做典礼司仪,又按照礼制早早的在神农苑做了布置;而在京的六品以上官员,也纷纷斋戒沐浴,以备参加祭礼。
亥日卯时,皇帝仪仗到达神农苑。乐司的官员们马上开始奏乐。身穿祭祀盛装的同泰帝,脚踩红毯,伴着钟磬鼓瑟之声,缓步走向祭台。红毯两旁的陪祭京官顺次跪倒,山呼万岁。同泰帝登上祭台后,示意冯体仁典礼开始。冯体仁走到祭台前,高声宣示:“同泰二年仲春,吾皇祭祀农神。”稍停顿后,冯体仁对台下宣告:“陪祭官员上前,跪拜农神。”待众位京官按位次跪定后,冯体仁继续宣告说:“吾皇宣读祭文。”两名礼部官员捧着一个长条盘,恭恭敬敬地把祭文呈给同泰帝。同泰帝拿过文稿,慢慢展开,宣读道:“有邰姜嫄,践履圣迹,感而有孕,生兹后稷。相地之宜,五谷树艺,教民稼穑,执农不弃。文明发祥,子孙繁衍,周祚绵长,礼乐典范……”
这时,在神农苑的御耕园边跪着男女老少十个农民,他们是礼部专门请来帮着皇帝亲耕的。一位上了年纪的官员不停地嘱咐他们,待会见了皇上不要害怕,要低头回话,皇上问什么就答什么,话不能多等等。
同泰帝焚烧祭文并率文武百官向农神行过三跪九叩首大礼后,先到易服殿换上农家衣裳,然后在冯体仁的导引下,走向了御耕园。见皇上到来,礼部官员赶忙命令十个农民扣头行礼。同泰帝紧走几步,用双手把领头的一位老农搀扶起来,和蔼地说:“都起来,都起来。老人家,今年贵庚啦?”老农似乎没听明白,一时语塞。同泰帝一笑,又说:“朕,嗷,我是问您多大年纪了。”老农激动地回答:“回皇上话,小人今年七十有六啦。”同泰帝笑呵呵地说:“人生七十古来稀。看起来老人家的身体还挺硬朗。你们都不必拘束,咱们先坐在地头唠唠家常如何?”农民们见眼前的人一身农人打扮,说话和气,不端架子,很是亲切,内心放松了不少,就围着同泰帝坐在田边的土地上。皇帝问:“你们都是哪里的人呀?这些年吃得饱吗?朝廷的赋税重不重呀?”老农带头说:“回皇上,俺们都是京郊禹王台张黄村的人,小人和这几个姓张,他们几个姓黄。这些年地方稳定,也没有遭灾,俺们地里的收成交过皇粮后,每年除去种粮和口粮,还能富余百十斤麦子,这全都是托皇上的福,全都是朝廷的恩赐。”其它几个农民也随声附和着。同泰帝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家有余粮心里不慌,但百十斤还是少了些。等过几年,天下富庶了,朕,我还要降低赋税。百姓只要忠于朝廷,就一定能过上好日子。”几个农民面带喜色地说着好。同泰帝见一个八九岁的娃娃躲在一名农妇身侧正好奇地看着周围禁军的衣甲和兵器,就说:“小娃娃,你对刀枪盔甲感兴趣?”那小孩机灵地向前爬了一步,磕了个头说:“回皇上的话,我看这些军兵刀枪耀眼,甚是威风,确实喜欢。”同泰帝看这个小孩很守规矩,就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小孩又磕了个头说:“回皇上的话,我姓黄,没名,因排行在二,别人都管我叫黄小二,今年九岁。”同泰帝想了想说:“人总是要有大名的。我看你恭顺有礼,以后就叫黄顺吧。”小黄顺和几个农民又赶紧谢恩。同泰帝对身后的冯体仁说:“既然这孩子喜欢当兵,告诉兵部一声,让兵备司给黄顺录个名,培养一下……”
谈论多时,同泰帝起身带着十个农民下了田。地头早有人牵着两头健硕的耕牛架着犁车恭候了。同泰帝让两个农民在前面牵着牛,自己和张姓老农扶着犁开始劳作。他们每犁完一拢,就让另外四个农民播上种,再拢好田。两个农妇和小黄顺则在田边烧水准备烹茶。犁地是个力气活,不一会儿功夫,同泰帝的头上就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转头一瞧,那老农倒是面色如常连大气都不喘,就笑着说:“老人家平时侍候多少地呀?也是用牛拉犁吗?”老农赶忙回答:“小人家里原有九亩四分地,这去年冬天又置了二亩田,今年一开春我就领着儿子、孙子和媳妇把地犁了两遍。只是这耕牛可是不敢想呀!都是靠人拉肩扛一点一点干出来的。”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御耕园的土地犁得差不多了。小黄顺接受冯体仁的指派跑到地边喊道:“皇上御耕完毕。”然后跑进田里,拉着同泰帝边往外走边说:“皇上,尝尝我娘煮的茶。”同泰帝确实渴了,在田头接过农妇献来的茶碗,咕咚咕咚地就饮了下去。离开御耕园前,同泰帝回头笑着对几位农民说:“朕今天亲自体会了农耕的艰辛。朕特赐尔等每户一头黄牛,望尔等不忘朝廷恩典,努力务农种田,保我大周粮税充盈。”冯体仁赶紧让十个农民跪倒谢恩。
接着,同泰帝由冯体仁引入观耕亭,开始观看王公大臣们耕作。在与冯体仁谈论典章礼制的过程中,同泰帝发现这个臣子才思敏捷、应答如流,又加上今日祭农仪式办得非常顺利,便有了重用之心。但他还想再看看这个人到底有没有真才实学,就故作虚心地问:“朕自继位以来,立志学习先贤,常想做些有利于民生的事情,冯卿可有计策教朕?”冯体仁想了想,说道:“陛下给臣出的题目意义重大,可否容臣斟酌几日,再做答复?”同泰帝轻轻一笑说:“这个自然。期待冯卿的经纬才略……”
皇帝回宫已近酉时。进了乾德门,同泰帝吩咐白晨说:“先到寿康宫去,朕要陪太后用晚膳。”白晨答应一声,指挥着仪仗向西行进,并派出小太监先行通报。
銮舆来到寿康宫门前时,皇太后已命四名宫女出来伺候了。同泰帝下了轿,四名宫女先躬身做了万福,然后上前搀引着同泰帝走进宫门。同泰帝用眼一瞄,心里就是一动,搀着自己左臂的女子生得甚是明艳,五官精致,脸蛋粉嫩,低首含羞,非常可爱。同泰帝把脸凑近,问道:“你叫什么?朕在太后这儿怎么没见过你呀?”小宫女又低了一下头,回道:“妾名梦柔。先前在静福公主府当差,上个月刚进宫被太后留下的。”同泰帝看着小宫女颀长的玉颈,闻着梦柔淡淡的体香,有些心猿意马。他故意把胳膊靠在梦柔身上说:“梦柔的名字起的不错,是太后赐的吗?”梦柔回说:“名字是静福公主起的,太后觉得清雅,就没有再改。”说话间,前面两个引路的宫女挑起了帘笼。暖风拂面,同泰帝抬脚就走进了寿康殿。
皇太后孟氏五十出头的年纪,虽然略有几根白发,但脸色红润精神饱满。见皇帝进来,太后笑着从软座上起身,说:“皇上来了。”同泰帝走到母亲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说道:“儿子给太后请安。”皇太后赶忙让宫女把皇帝搀起来,说道:“快起来吧。今天亲耕累了吧!快到暖榻上躺着,叫梦环、梦柔捶一捶。”同泰帝陪着笑说:“今天确实有点乏,扰母亲操心。一会儿,儿子还要叨扰母亲一顿晚膳呢。”皇太后高兴地说:“那好哇,晚上就在娘这儿吃,咱们娘俩还能说说话。”
同泰帝坐在暖榻边,梦柔捧着水盆请皇上净面。同泰帝仔细端详,越发觉得这个女子漂亮可人。洗手净面时,他还故意把水弹到了梦柔脸上。同泰帝躺下后,打发梦环到太后跟前伺候,只让梦柔留下给自己捶按。其间,同泰帝上下其手,羞得梦柔满脸通红。
皇帝的言行其实都没有逃过皇太后的眼睛,老太太只是不说破而已。用过了晚膳,撤席上茶,孟太后指了一下梦柔对皇帝说:“皇上,这丫头捶按得可解乏。”同泰帝瞟了一眼梦柔说:“力度不轻不重,儿子很是受用,还睡着了一会儿。”孟太后唤过梦柔,笑着对皇帝说:“既然皇上喜欢,我就把她转送给皇儿吧。”太后又转脸对梦柔吩咐道:“你今晚就到皇上处伺候。过后,哀家还有赏赐给你。”梦柔羞红着脸,跪倒谢太后,谢皇上。孟太后让人领梦柔下去,又对皇帝说:“皇上,哀家膝下只有你和静福两个孩子。前些日子,静福进宫想给驸马谋一个好位置。我看皇帝比较忙,就一直没提这个事,不知皇上是否能替你妹妹考虑考虑?”同泰帝想了想,说道:“秦国勋是开国大将秦双的孙子,已经是宣城候威南将军,他本人并无战功,出镇地方恐不合适。这样,让他先出任皇家少府,为宫里做做采办事宜。这是个肥差,交给别人朕还真不放心。不过,母亲也要跟静福言明,让她盯好了这位驸马,别贪得太多,不好收拾。”太后大喜,当场应允。
三天后,同泰帝大朝完毕,正在前朝后面的养德殿休息。白晨轻身转过屏风禀报说:“皇上,礼部侍郎、国子监司业冯体仁觐见。”同泰帝挥手说:“宣他进来。”
冯体仁进殿后,跪地磕头,口称吾皇万岁。同泰帝见他有些拘谨,就说:“冯卿家,这是在偏殿,不要太拘礼,坐下奏对,更自在些。”冯体仁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恭恭敬敬地呈到皇帝面前,说道:“陛下祭农时所交代的差事,微臣已思虑周详,现特来复命。”同泰帝展开折子,刚看了个开头,就被深深地吸引,并连声说:“好!提的好!”同泰帝合上奏折,笑着对冯体仁说:“卿家的折本容朕后面细读。冯卿可先跟朕说个梗概。”冯体仁拱了拱手说:“陛下,微臣主要提出了四款十一条建议。第一款就是废止百姓积欠朝廷的超过二十年以上的欠款欠税。比如,先皇登基初年为了恢复生产曾命令地方借给一些农民银两和耕牛,后来大部分人都已偿清或归还,只有个别破产农户还未偿还,三十年中,这笔钱加上利息,非常巨大,而且原先借款的人大多数已经故去,留着这些欠条,只会成为朝廷的坏账,不如宣布废止。这样,全天下的百姓必然感念陛下圣德,敬服陛下仁慈爱民。”同泰帝非常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冯卿此议正合朕意。如此一来,既没有增加朝廷负担,又广泛施恩于天下百姓,真是上等良策啊。卿接着奏对吧。”冯体仁继续说:“臣所奏第二款是请陛下尽快开科取士。历朝历代的英明君主无不把广揽人才当做最重要的国策。汉武帝若无桑弘羊、司马相如,唐太宗若无魏征、李靖,都难成为一代圣君。而且,开科取士能给天下人一个进阶之梯,对安抚人心,凝聚民心都有积极作用。臣建议先取文试,选拔青年才俊,裁汰冗员。再开武科,充实边备,保卫国家。”同泰帝又一次点头说:“你的这一款提的也很好。朕正有今秋开恩科之意,卿的建议正是朕所需要的。过后,卿可以另外具折详细奏告。”冯体仁又一躬身,回道:“臣遵旨。臣的第三款建议是广开言路,允许大臣对朝政提出合理的意见。”同泰帝认真地说:“这个也可以。只要是为了朝廷,风闻言事也是能被允许的。”冯体仁又说:“陛下真是英明。臣提出的第四款建议是整顿吏治,清明政治。具体又分为四条,分别是裁汰冗官,核算冗兵,节省冗费和消减冗制……”君臣二人在养德殿内足足交谈了一个半时辰。在回后宫的路上,同泰帝兴奋地对白晨说:“朕发现了一个宰相之才!传旨给王克明,擢升冯体仁为承旨学士入政事堂行走。”
次日,同泰帝便下达了将在九月开恩科的旨意,要求各地官府尽快安排本地秀才以上的读书人进京待考,一应费用全由国库承担。圣旨发出后,全国的文人奔走相告,跃跃欲试,都想抓住这个鲤鱼跃龙门的好机会。
仅隔了一日,同泰帝又下旨求言,鼓励各级官员向朝廷建言献策,允许风闻言事。一时间各种意见和建议、对弊政的分析报告、对贪官污吏的举报材料如雪片一般飞到皇帝和宰执们的案头。
又过了一日,同泰帝下旨废除全国百姓积欠朝廷的超过二十年以上的欠税欠款。这个旨意的发出真正点燃了全国百姓的热血。人们不敢相信,积欠国家的钱物能得到豁免。很多地方的老百姓自发地面向京城方向隔空叩拜,感谢这位英明仁慈的伟大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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