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灯芯草
夕阳落下，在海面晕出橙红的余辉。
腥臭的海风刮来，森林沙沙作响。高大茂盛的椰子林在入夜前先一步覆上灰暗的阴影，阴森森的渗人得慌。
“吱——！”
尖锐的声响陡然炸在人耳边。
苏瑶吓得浑身一震，惊叫一声躲到叶知遇身后。“这什么、什么声音？我们、要不先回去……”，她紧紧抓住叶知遇的衣角，小脸惨白。
叶知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安抚道：“别怕，这些野生动物都喜欢在晚上行动，应该不会到沙滩上来。”
又转头问陆景阳：“今天先在沙滩上将就一夜吧？”
陆景阳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地上堆满了他们要打包带走的椰子。叶知遇默默数了一下数量，约有十七八个，三个人一个人起码得拿六个。
扭头看了眼细胳膊细腿又胆怯的苏瑶。
叶知遇拧了拧眉，提议道，“要不，再往前看看？也不走远，我想找点可以用来编织打包的草和藤条。”
“好。”
迎着朦胧的夕阳光晕，他们继续向前走，很快，在不远处发现了一大片纯天然的海洋滩涂。
在靠近滩涂的边缘上长满了茂盛的灯芯草和野生红树林，红树林仿佛一堵堵厚实的墙壁，抵挡着风浪的侵袭。
“我的天呐，你们看，这里好多海田啊！”叶知遇分外兴奋。
“海田？”陆景阳震惊出声，“在海里还能种田啊？”
听他会错意，叶知遇乐出声。
她解释道，“不是啦，海田叫滩涂，你可以理解成在风浪的帮助下，大海会时不时地输送大量的泥沙，经年累月，淤积成海滨。之所以说这里好呢，每次潮水褪去，这里就会留下超多小海鲜，我们也不用担心饿肚子了。”
听完这些，陆景阳才意识到自己无形中犯了错，脸一下子热了起来，还好天黑，他脸更黑，无人发现他此时的窘迫。
叶知遇是完全没发现。
她带着苏瑶跑到灯芯草旁边，一凑近，熟悉的芬芳味扑面而来，鼻腔里萦绕着清新的味道。这里的土壤很肥沃，灯芯草长得比人还高。
一直紧紧跟在她身后的苏瑶小声问，“这是什么呀？”
“灯芯草，也叫蔺草。这草可是好东西，它有咸淡之分，咸草长在靠海一代，韧性强，品质相对粗硬，适合用来编织草席、捆绑货物等，有些长得比人还高；而淡草长在水田边，细腻柔软，适合用来编织小物件。”
解释完后，叶知遇笑眯眯地说，“正好我们可以”
话没说完，就看见苏瑶一张小脸纠结地皱了起来，柳眉拧成了小山丘。
苏瑶转眼对上叶知遇的视线，忙收起自己的表情，迟疑着问，“我们都要下去么？”
“怎么？”叶知遇不解。
苏瑶绞着手指，目光不停地飘向泥泞地。
叶知遇哪里还看不明白。
原来是怕脏。
行吧，看在你美的份上让你再适应两天。
“那你在这边帮着收拾，我和小阳割草。”她嘱咐完后，看向还愣原地的陆景阳，扬声喊道，“小阳，你愣在那干什么？帮我捡两块石头，尖点的，可以割草的那种。”
“哦好。”回过神的陆景阳应声。
接过石块，叶知遇对着陆景阳进行示范割草动作，“呐，你就先对准这个草的根部，用石头摩擦几下，一下子就断开啦，”
“好咧。”
两人踩着泥，吭哧吭哧地一顿割草，割完扔到外边，苏瑶就把这些草拢到一起，不一会儿，聚成一座小山包。
叶知遇将草捆绑打包，三人抱着草堆回到椰子林。
接着，叶知遇用灯芯草将椰子一个一个的捆扎好，带把的直接捆把子，已经脱壳的，就给椰子绕出一圈可使用的球状外壳。最后，再用几根灯芯草从缝隙里横穿过去，系疙瘩，打结，就做成了可以拖地走的椰子串串。
一共做了三串，叶知遇拍拍手上的草渣，呼出一口气，“完工！”
正要一人分一串去。只见陆景阳直接单手拧起三串椰子，另一只手薅起灯芯草夹在胳膊下。
“走吧。”他步态轻松地走了几步，后知后觉她们没跟上，回头叫她们。
再次被大力惊到的叶知遇和苏瑶愣愣点头。
回到岩石边，钟瑾仍是昏迷状态。
叶知遇先砸开一个椰子，将钟瑾的头放在陆景阳的小腿上。左手掰开他的嘴唇，右手举着椰子，让椰汁慢慢地浸润他的唇。这人虽是昏迷状态，生理上还是有很强烈的求生本能，没费多大劲，就给他灌了大半颗椰子水。
解决完这些后，天空还有点亮光。
叶知遇赶紧带着小伙伴们处理灯芯草，她要赶在天完全黑之前，编个草席子，用来挡风。
一般来说，采摘来灯芯草后要先在太阳下暴晒一段时间，草晒干后才更好剥草皮，留下的茎叶就能用来编织成草席、包包等物品。
他们今晚就得用上，所以没那么讲究。
先将草上面残余的杂质清除干净，然后捡块平整的石板，把灯芯草放在石板上，找根木棒轻轻锤打，锤到草变软，软到不会割手，就开始揉搓。
叶知遇闭着眼就能处理这种草，她出生在海市很偏僻的小岛上，那里的居民世代靠海为生，除了打渔，那里最常见的就是这种灯芯草。
她编草的动作相当麻利，草皮纷飞，给苏瑶和陆景阳看得目瞪口呆，连连赞叹，当下就俘获两枚小粉丝。
等把草搓到差不多程度后，以最基本的经纬度编织法，即一根在上，一根在下，不断交织。
这活有意思，苏瑶看得两眼亮晶晶，“你能教教我吗？”
“可以啊。”有干活意愿才好，叶知遇非常愿意将自己擅长的技能全部倾囊相授。
苏瑶上手的很快，当初大学选专业，她本来想学服装设计，但家里人态度很强硬，命令她必须选师范专业。向来都是乖乖女的她，不敢反抗，只能服从。
这编织看着有趣，将沉睡已久的兴趣再次点燃。
三个人各司其职，围成三角坐在一起。没有说话，但气氛很好，夜风，海浪，梆梆的锤击声，还有偶尔的鸟鸣。
不过一会，学的异常快的苏瑶，就编出了一张半米宽的草席子。
叶知遇看得心下惊讶。她赞叹道，“哇，苏瑶你学的好快啊，才这么会就编了这么多了！好棒！”
由于手实在太笨，被安排干锤草工作的陆景阳，看着那片整齐漂亮的草席子，暗戳戳地低头服气。
“还好啦。”苏瑶腼腆地笑了笑。
话是这么说，心里还是忍不住放烟花。从小被娇生惯养的苏瑶很少做这么多体力活，手也被割破了，但她一点都不累，反而干劲十足，要不是叶知遇说够用了，她能编到天亮。
天色越发黯淡，浓雾密布在海洋上，遮住了月亮和星星。天地连成黑线，整片荒岛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们相互间都有点看不见对方。
好在他们已经赶出了两张一米宽的草席子了。
他们摸着黑，开始建造临时居住地，选在刚刚藏钟瑾高大岩石侧边，那儿的地形刚好形成一道浅v岔口，捡了些粗壮的长树枝，把灯芯草搓成绳索，然后把两张草席子绑在外围，形成一顶简陋的人字顶小窝棚。
这窝棚面积不大，他们四个人成年人挤在里面，基本不能转身。
但没办法，虽说这岛屿地处热带，但夜间的海风绝对低于人体温度，草席子能勉强挡住一些风，挤在一起，能产生热量，还能找到点安全感。
他们静默地躺着，明明累了一天，却始终没什么睡意。丛林里时不时传出各种各样的动物叫声，又吵又瘆人。
不仅外面吵，脑子里更吵。
一闭上眼睛，坠船那会的混乱记忆就开始钻进脑海里，跟拍电影似的，一幕幕地播放着，瞬间将人拉回到濒临死亡的窒息中去。
难受，失眠，根本睡不着。
除此之外，叶知遇还忍不住回想岛外的种种事情。
虽然岛外有很多不好回忆，比如一场车祸让她变成孤儿，但她还是想回去的。要是回不去，那长眠于地下的父母该是有多孤独还有她这几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全都打水漂了，闺蜜文文知道她坠船的消息后肯定要哭鼻子，还有那些同事姐姐，也会难过吧。
思绪纷杂，叶知遇实在是睡不着，想坐起来，可是稍微有点动静都会吵到旁边人，她试探性地小声问：“你们睡了吗？”
“没。”
“还没睡呢。”
左右身侧人立即给了回应，也是，陡然面对如此可怕的剧变，谁能睡得着呢。
苏瑶说，“我也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想回家。都怪我当时太任性，跟父母吵了一架后，就赌气买了z字号的船票上船，这下好了，直接坠船再也回不去了。也不知道他们知道这个消息后，该怎么办，我妈妈还有心脏病，受不得刺激”
一提这个，苏瑶鼻子又有点发酸了。
叶知遇正想安慰，旁边传来陆景阳的叹气声，“是啊，白发人送黑发人，也不知道爷爷奶奶知道这个消息能不能挺得住。”
受意外伤害最深的往往是亲人。
叶知遇受不了这低沉的气氛，摸了摸鼻子，然后提议：“要不咱们玩个小活动吧，就自我介绍一下，交代基础信息，比如年龄，身份或职业什么的，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哦对，最好说一下自己擅长什么，之后可以根据技能进行分工，你们觉得怎么样？”
“好呀。”
“嗯，可以。”
听到他们都同意后，叶知遇率先打样，“那我先来吧，我叫叶知遇，今年25岁，大学毕业后在海市做活动策划工作，平时喜欢研究吃的，搞搞阳台种菜什么的，擅长做饭、赶海吧。”
提起阳台种菜，叶知遇突然庆幸，还好出门前也特地把家里的菜盆都处理了，不然这么久不回家，那些菜都得死光了。
“我叫陆景阳，20岁，就读海市体校的田径专业，今年大二，喜欢跑步和大海。”陆景阳思索片刻，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我擅长什么”
“没事，随便聊聊。我听你口音好像不是海市人？”陆景阳的普通话带点外地腔调。
“嗯，我老家是湖市的。”
“湖市？听说那儿好吃的特别多，我一直想去旅游来着，算了算了，大晚上的别聊吃的，别给我聊饿了，那苏瑶呢？”
被点到的苏瑶，接话道，“我叫苏瑶，22岁，海师英语专业的大四学生，嗯”
沉吟几秒后，苏瑶盯着黑漆漆的天空，陷入无言。她不由自主地问自己，她喜欢什么？她会什么？
越问越迷茫。
雾气像钻进脑海里，一片空白。
“什么？”
在沉默不知多久后，叶知遇的声音打断她的沉思。
“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说。”她的声音细细的，充斥着低落的情绪。
叶知遇惊讶这俩年轻人语气里的不自信，长得都光鲜亮丽的，怎么聊个喜好和擅长事情，还给他们都聊自闭了。
不过，现在小孩从小就压力大，一分钟恨不得掰成三份用，再加上许多父母奉行打压式教育，一时搞不清自己的定位也正常，不像她，野蛮生长代言人。
在黑暗中摸到苏瑶紧紧握住的手，安抚性地拍拍，“没事，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挖掘自己的闪光点，学习培养新技能，你看你今天编织学的多快呀，后面再学几天，说不定就出师了。”
一碗水要端平，她转头对陆景阳说，“还有小阳，我感觉你力气好大啊，干活也麻利，割草锤草一气呵成，这已经很棒啦。”
叶知遇直接的夸奖让陆景阳耳热，在他看来这都是小事，拿不上台面的。
不过谁不爱听漂亮话呀。
“你也很厉害。”陆景阳小声回她。
“是啊，知遇姐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了，还有小阳也很棒，还好遇见你们了，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在这，真的要绝望死了。”
叶知遇听得嘿嘿直笑，“那可不，我也觉得我挺厉害的。”
心情跟着高涨，当即放下狠话——
“以后啊，你们就放心大胆地跟着姐混。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俩一口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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