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树叶一
余沐初次见到林熠,是初二那年分班考试。那时夏季的阳光刚刚好,白杨树绿的发油的叶子在燥热的风中微微摇曳。
他趾高气扬的骑着摩托,风吹起他的鬓发。随后他肆意的把车停住,和几个朋友在校门右侧懒散的站着等着开校门。
他就那样站在白杨树边,眼眸漆黑得如同最寂静辽阔的夜。
余沐在街道上走,天气很热。
午时此刻校门还没开,但是门口已经聚集很多人了。
余沐走到时,步子慢了下来。人流聚集,林熠看见了她。
他靠在白杨树下,对着她说。
“喂。”
阳光倾泻下来,照的头顶发丝发烫。余沐的发端正的收拢在脑后扎着。平静的脸庞,微垂的眼眸。阳光落在她的肩上。
“考试,同桌。”
余沐一惊,顺着声音探究眼神的望向他,他目光却停了其他的地点。风静静的,他的脸部线条干净利落。时间仿佛定格住了,恍惚间校门倏忽打开。学生纷纷涌进校内。
四周满是人,余沐眼眶内却一眼瞥见他的背影。
这一瞬间,余沐记了整个夏天。
无论是蝉在弯曲庞大榕树底喧闹,还是那一片金黄辉满的的天地。夏天,回忆起来终究是四季最明艳的。
白杨树林在一中校园南墙外露出树枝,蓊蓊郁郁。阴雨天的时候,狂风吹过一排排耸立的白杨;细密雨幕下显得凄凉又幽静,一如余沐小学时看到的景象。
余沐攥着手里的橡皮,蓝色的笔水已经用尽。她一语不发,内心深处却躁动不安。一分一秒的时钟仿佛重复了第二遍让她持续受到煎熬。清秀的脸庞低垂沉默,鬓边的碎发被微雨润湿的风吹起来。
下课铃声响彻的那一刻,她感觉浑身被闷热的湿气包裹的感觉瞬间消失了。校门口人群拥挤不堪,画外音一般的吵闹声。
放学时人群涌在门口,校门外一排排自行车和少量摩托。
余沐低着头,走到自己车边,弯腰把轮胎上的锁解开。
她抬起头。
天气无常,太阳冲破乌云聚集的一方,暂时发着光。道路两旁的香樟树很多,被金黄的光照的发亮。
余沐后退赶着车子,猛然车轮后面碰到了一辆摩托车身。
她回头,看见林熠正靠在她的车旁,手掌撑住她的自行车后面的车座,防止她的车子撞击到他的车身。
他全身很白,黑衬衫和看上去应该被太阳晒的发烫的头发显得他全身立体鲜明。
绿叶格外油亮,轻快的荡了一阵风。他的脸庞精致,鼻梁眼睫惊艳。微抬头,眼神冷漠。
“不好意思。”余沐张唇说了一句,把车子往前赶。
心慌慌忙忙,脑海重复刚才他的画面。
虽然是同班同学,但她不经常和他交集,可是每次碰面她都清晰的记着。
余沐骑车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然后转弯又到了一条小巷。
中午到家时候,余沐停了车子。厨房飘着金黄煎草鱼不算好闻却独有的味道。吃饭的时候,一盘菜摆在木桌上,烟火气藏进馒头里。
“多吃点,吃那么少长不高。”姨妈刘慧用筷子夹了几块鱼放何宁碗里。
何芸捏着筷子,摇晃着腿,眼里随意望向头顶的风扇。
余沐则沉默着,细嚼慢咽的仔细轻吐鱼刺,而后大口的咽着米饭。
洗完碗后余沐上学时尽力走快些到学校写着作业,把笔盒里最后一根笔芯安装到笔里。
像金灿灿的,发着光的东西。
到了星期六下午放学,余沐推着自行车慢慢赶着走。
繁华的街道往前,香樟树在道路两旁。
低矮桃酥店旁边是修电器的店,张强宇在里面修手机。
他是大一辍学,然后开店修东西。他虽然只有个爷爷,但是现在经济也算宽裕。
余沐经过时,他站了起来。灰色短袖后背全沁满汗,把额头上的汗用毛巾一擦。
“余沐,你放学了?”
“嗯。”余沐轻轻点头。
等余沐的身影没了,张强宇才擦擦脸上的汗,心里懊恼没有清清爽爽的样子和她说话。
翌日清晨,是周末。余沐穿着七分裤,露出白皙干熟的小腿。她坐在房间里一个上午写了作业。
中午她做好了饭。
余沐瘦瘦的,稍尖的鹅蛋脸,平静的眼眸。穿着洗的发白的七分裤和黑色背心。
到了下午她在院子里洗衣服,胶盆里满是肥皂水。重新洗净一遍一遍的拧干衣裳。
何宁何芸坐在堂屋门口玩泥巴,余沐说。
“姨妈早上给我两块钱在桌上,何宁,你可以现在去买麻团吃。”
何宁猛的站了起来,拿了钱悠着小棍就跑去买了。
何芸跑到余沐旁边,盯着手里的草根揉着,然后蹲坐着翻着小学语文书。
余沐是初二那年住到姨妈刘慧家来的。接纳一个孩子管吃管住即使血缘稍亲也是隔阂的,更别说之前两家来往也不密切。余沐那个时候就表露出自己必须该有的勤奋,以及沉默的隐忍。
择菜做饭,每天洗碗扫地擦桌之类的活她小时候也做,不算什么体力活。
余沐出去泼水的时候,远处的建筑楼被夕阳照的发光,巷子后面的旧小区阳台上一片片衣裳还没有收起来。
几个少年骑着自行车兴冲冲的骑着。
余沐看着街道巷口景色,只觉得眼里装不下人群的各种情绪。
风吹心里,脸庞平静。
姨妈刘慧干杂物活,一整天在外面搬运东西。手臂晒的用古铜色这个词形容再合适不过。姨爹何强在工厂里干活,直到到十点左右才能回家。
夜里在微风中醉人,姨妈把干海带泡在木桶里。窄长深绿发出些海里特有的潮味。
余沐搬起板凳和弟弟妹妹一起吃晚饭,滚烫的粥上咸鸭蛋黄的油星诱人。
“姐,”何宁把鸭蛋递给余沐,余沐垂着眼在木桌上敲开给他剥。
何宁捧起碗,稀饭咕嘟进了肚子。
“我作业不会写。”
何宁笑的两个大门牙露出来,小麦色肥肥的脸上憨厚可爱。
“我做完了。”
何芸握着筷子,骄傲的抬起头,眼神都是高傲的。
余沐低垂眉眼,回想了一下自己的作业本上那密密麻麻的答案。
门边的动静很响,姨妈回来了。
她身上带着白天燥热骄阳下劳累的躁气,脾气不是很好。嗓门大着数落几句难听的话,让弟弟妹妹继续写着作业然后洗澡睡觉。
走到姨妈房里,余沐把她的衣服放到筐子里,准备明天早上洗。姨妈坐在床上,裤腿卷起,小腿肚上一片青紫。
“余沐,给我把那边的药酒拿来我抹抹。”
“嗯。”
余沐走到洗脸盆旁的角落拿起起药酒递给她。
姨妈眉头皱着,拿酒抹,嘴里说。
“你妈就会享福,以前也不干什么重活。我老了肯定累一身病,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给我尽孝啊。”
有意无意的话,隔应,刺人。
余沐心里一咯噔,静静走开了。
日子就是这样环境里生活,说是寄人篱下她倒也也能忍受。只是偶尔有情绪崩溃的时候内心活动不断翻滚以至于彻夜难眠。
黄耀的电灯泡在头顶亮着,余沐在砧板上洗着碗。夜风从玻璃窗里透进来,吹的人脸庞发凉很是清醒。
星期一上学早上的时候刘慧去巷口买了几碗豆腐脑和油条,余沐和姨妈刘慧迎着晨光捧着碗。
白嫩的豆腐脑很香,还有毛豆和虾米混合在碗里。
余沐觉得很好吃。
姨妈出去干活,余沐拿起木盆把脏衣服洗洗,晒在绳子上。红日淡淡隐在云层里,衣裳被风吹的鼓起来。
余沐快上学时再把弟弟妹妹叫起来然后上学。
上两节课后,余沐坐在教室里,远方天空太阳被云没住,灰蓝背景的天昭示着接下来会有清冷的雨。
余沐心里担心着家里晒的衣裳。此刻班里有人蓦然打开电灯,暗沉的环境中陡然一亮。
“你英语练习册借我。”向上拿起眼镜布低头擦着眼镜,低头看向她说。
余沐把书递给他。
“那我放你这,下午……”
“我帮你交。”他接过话,低着头写字。
年少有些人单纯的开朗敞开心扉,有些人沉默则不知道如何沟通。余沐和向上就属于后一种。
记得开学后几天余沐上课有道题没听清,一直到下课她才终于忍不住第一次和向上说话。轻声道。
“喂,你知道这道题选什么……”
向上趴在桌上睡觉抬起头,那眼镜下因为夜里学习劳累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她。余沐的唇微动,气氛一时静止。余沐只好抿唇转过头。
向上整个人的气质就像一本枯萎卷边的老旧书,算题一倦可以睡进一个破纸箱里。
后来即使上课没搞懂的题余沐过一段时间便会明白了。一个人上课认真的听讲,课下复习自己琢磨。好在余沐初中成绩优异,在这个班勉强挤的上前十五名。
时间流逝内能让人相处磨合关系缓和。熟悉后,两人互相借作业笔记之类倒也平和。
第二节后大课间仲静和她一起倒垃圾,仲静高挑的身材,剪着男孩子似的短发。纤细英气,眉目秀丽。
她还曾在校园的花园边站着拍了照片上了地方报纸。
就像是虽然同是学生,人家的身份添加了那么点光点的徽章。
两人抬着垃圾桶下着楼,走到楼梯拐角。天空陡然砸下雨滴,在楼外的水泥地上湿润一刻再溅开。猛的下的密了起来。
仲静和余沐将垃圾桶抬到一楼走廊,仲静看了下这雨,有些烦躁道。
“我不喜欢淋雨,我上楼拿下伞。你等我下。”
“嗯。”
片刻后仲静下了来,撑起一把浅绿色伞。递给余沐一把淡蓝色折叠伞。
“给。”
余沐接过伞,这小小善意令她很感激。
“谢谢。”
俩人一手撑伞,一手提着垃圾桶,走在细密的雨中。
走过走廊的主厅,经过操场。走到另一栋教学楼。
余沐垂眸想着课堂作业上那课时倒数第二题怎么做。她的身子稍瘦,有些紧致的鹅蛋脸。扎着高马尾。低着头脑里沉重而思虑。
蓦然,她眼眶内看见了一个人。
“林熠!”仲静喊住了那个人。
余沐一顿。
她看见他的目光往这边看过来,穿着黑色衬衫,裸露出来白皙的胳膊、锁骨、脸庞。浓密的黑发,瞳孔的神色是将桀骜内敛住的沉静。面容是让人一眼上瘾的精致,有少年特有的随意的傲气。
林熠没有打伞,在微雨里行走。冷漠眼神往她们这里看了一眼后便一语不发的继续往前。
“林熠!”仲静冲他的背影道。
“好啊你,还拽。你等着我回头向你爸告状。”仲静转身看着他背影扬起头说。
余沐同样回头,她看见了林熠的背影。
他后背黑色的衣服被雨点打湿。
“你认识他?”余沐下意识脱口而出。
“是啊,我爸和他爸业务上有来往。家庭关系比较好。”
林熠和她一个班,但从未说过话极少有过交集。现在高一下学期,今天是为数不多的碰见。
继续往前走,余沐也不知道他记得不记得她和他初中有次分班考试坐在一起,对她在校门外说了句话。可能早忘了吧。
总之在某个枝叶繁茂的树下,他对她说了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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