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4 云梦小圣
金龙斧是个顶级神兵，丰今安是确信这一点的。
可是这一回，一斧子下去，人形黑影被劈了个粉碎之后，丰今安却感觉不到实感。
就像是劈了个空。
明明看着人形怪物四分五裂，再也没有了嚣张的模样，却是一点得手的感觉都没有。
“奇怪……”
小龙人歪着脑袋，犯着嘀咕，就见周遭怪物越聚越多，这些人形模样的东西，仿佛是黑色的污泥，变化成各种形状。
时而是如狼似虎的官差，时而是仗势欺人的恶霸，一会儿是山贼土匪，一会儿又是街头青皮……
只有一点，这些怪物便没有半点善形善样，让丰今安看了很是不快。
“小郎，小郎，你莫要逞强，快走、快走吧……”
“呜呜呜呜呜呜……”
房屋内一阵哭闹，又是各种哀求，听得丰今安极为烦躁。
这光景，他也不知道自家先生去了哪里，凡事只能靠自己了。
可如今手中的神兵利器，居然不好使，又能怎样？
“若是用‘烈士气焰’，怕是撑不了多久……”
丰今安有些焦急，想要退让了再说，可他刚生出这个念头，周遭人形怪物，竟然随之而变得硕大，更是新增了不少黑影。
一看这等变化，小龙人脑袋上的龙角都硬了：“哼！这是甚么怪物！竟敢这般小看我，真是欺负人！真让先生说中了，我气馁，你们倒是气壮。他娘的，小爷我不跑了，不跑了！”
言罢，丰今安索性对屋内主人家喊道：“本家主人莫怕，看我一把火烧了这些鬼祟！”
怒火升腾的丰今安，周身“烈士气焰”陡然爆发，比不得自家先生，可拿来烫些鬼魅，却是够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威力弱小了一些，杀伤范围也不大。
“来吧！小爷我今天跟你们斗上一场！”
金龙斧背后一甩，背着那大斧子，丰今安攥着拳头，跟个短腿儿小胳膊的胖猴儿也似，灵活是灵活，就是多了些许憨态。
而且怒火升腾，竟是将身上的短衫都烧了干净，就留了一条祖传的肚兜儿，上面还绣着熊猫虎豹之类的图案。
“呔！吃我这一拳的。”
抄起拳头，光着脚丫子跳起来，朝着手拿枷锁的酷吏就是一下，对准了面门，也不管有没有眼耳口鼻，总之这一拳下去，必须要解气。
啪！
恰似银屏炸裂，这一拳瞧着快要够不着，可又将将够得着，只这一拳，打得酷吏模样的黑影，竟是扭曲起来，似乎在叫喊什么。
只不过没有声音，丰今安自然也听不到。
但看这人形怪物如此痛苦，他也是乐得高兴，叉着腰豪横道：“你这怪物，看你还欺负人！”
屋子里头，主人家又喊道：“小郎快走，快走吧，打了一个还有十个，莫要害了自己性命啊……”
“小爷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先生把我骂。小小鬼祟，我一拳就打死了。主人家，你可瞧好了吧，我可是学了大圣本领的，说是个小圣，也不为过吧？”
嘴上叫嚣着，丰今安心中却道：此处是梦境，斧子使唤不出来威力，想必也是有关系的。先生让我牢记恐惧滋生梦魇，那岂不是说，灭杀梦魇其实就是消除恐惧？
想到这里，小龙人心中坚定，他早早下定决心，决不能再做个十八岁等死的孤儿，什么神仙身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世，他当有自己的风采。
他不知道先生到底经历了多少风霜雨雪，也不知道先生背负了多少人心所向，那么沉重的事情，他还没必要考虑。
自己的风采，就在当下。
怡然不惧……他做不到。
但是面对恐惧，他可以！
“主人家，我这本事，天底下可没有几个人能比，除了我那大师兄汪摘星，谁还能有我这气势？”
“你看我这烈火！”
“你看我这拳脚。”
“那是又生猛又威风！”
“嗨嗐，吃小爷一拳！”
跟着魏昊也没学什么正经拳脚，他在丰隆乡，自有流传的武艺，这光景使唤开来，那是打得有模有样。
拳法迅如火，脚步疾如风，招式连着招式，那叫一个虎虎生威。
“吃我一招‘神龙摆尾’！”
小尾巴一甩，竟是直接将围上来的几个怪物抽成了粉末。
这等激烈，房屋窗户纸也被戳了个窟窿，里头大眼儿带着小眼儿，都在张望外头的打斗。
陡然一看，还真是小龙人上下翻飞，什么鬼祟都近不得身。
“少侠好本事……”
“那是！我家先生是‘齐天大圣’，我呢……我呢……”丰今安眼珠子一转，便嚷嚷道，“我乃‘云梦小圣’，云梦泽中我第一！”
“哎呀！不曾想少侠也是个同乡哩。”
“可不是么。”
丰今安一脸小得意，周身焰火竟是更加旺盛。
只看见庭院四周的人形黑影，刹那少了三个，丰今安身躯一震，冥冥之中，他竟然感觉到背负起了什么。
他回不了头，看不到背负了什么。
可这背负的物事，仿佛没甚重量，但确又让人不敢大意，千钧万钧……只怕也是比不得。
“前头还有邪祟，我去去就来。”
“少侠赤手空拳如何是好？院子里有些家什，不拘扁担镰刀，总能防个身。”
话音刚落，一点红光照应，让丰今安眼睛一亮，拿起了镰刀就走，边走边喊：“我驱邪如割草，正好拿来使唤。”
待丰今安走后，这户人家屋子内，孩童小声问道：“爹爹，那少侠可是有真本事的？”
“也不好说，但至少啊，人家是真的护了咱们一回。”
“就是以前没听说过有‘云梦小圣’啊？”
“你个憨婆娘晓得什么，有真本事的，自然是该出手时才出手。”
当家的松了口气，将房门重新关上，扣上了门闩之后，这才道：“睡吧睡吧，今天可算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一家子重新入睡，灯火也随之熄灭，片刻，在一处山村之中，有一户人家全都醒了过来。
女主人犹豫了半天，才道：“当家的，我刚才做了个怪梦哩……”
“啊呀？你也做梦了？我也做了个怪梦，刚想对你说呢。”
而这光景，丰今安耍着镰刀，在院墙屋顶上跳得跟个猴子似的，随手一挥，就是一个人形黑影被斩断。
砍得兴起，小龙人陡然癫狂，竟是嘻嘻哈哈叫嚣道：“哈哈哈哈哈哈，都是什么无能孽障，还不够小爷我刮上两下的。”
周遭屋舍之间，诸多没面目的人形怪物，越聚越多，刚开始不过是三五十只，丰今安嘻嘻哈哈叫嚣之后，漫山遍野竟然全是这等怪物。
这些怪物越来越多，犹如蚂蚁堆积，黑压压的一层，看得人头皮发麻。
每一个怪物虽说没有眼耳口鼻，甚至连一张脸皮都没有，可手脚比划，形态动作，却是活脱脱的贵人派头。
有的趾高气昂，下巴尖儿冲着人；有的步履轻慢，别人十万火急他不急；有的倨傲嚣张，手托着、怀揣着、拿捏着的，竟是一枚枚官印……
这些怪物周遭，还有许多供它们驱使的怪物，一个个蜂拥而至，任由吞噬，然后让怪物越发膨胀，竟是成了人身正常，但却屁股硕大的畸形怪物。
那屁股委实太大，好似一条肥硕大尾巴，拖在地上，良田都被拖瘦拖贫，刚才还是粮食满仓，顷刻间就成了颗粒无收。
这般恶行恶相，让丰今安看了大为光火。
“看把你给神气的！那怪物休走，看我一刀割了你的屁股！”
初战得利，也算是小试身手，丰今安当下那是真的神勇无惧，而且也不知道怎地，连斩了几家的怪物之后，这身上的“烈士气焰”固然是烧得飞快，可竟然也没有气血亏损的迹象。
丰今安心中也是明了，想来这就是先生说过的道理，恐惧滋生梦魇，可要是有办法解决恐惧，这梦魇，也就有了消灭的办法。
“呔！我乃‘齐天大圣’驾前二弟子‘云梦小圣’，你们这帮妖孽，看小爷我如何惩治！”
哗啦，手中的镰刀超前一甩，丰今安操控气血，竟然有了御剑飞行的感觉。
虽不如法力那般精巧，可是镰刀所到之处，便好似手指触摸，体会更是自由。
“好手段，好手段，我这本领，可真是大本领！”
山村周遭怪物密密麻麻，那本就屁股肥硕的怪物，因为更多的小怪被它吞噬，竟然又增大不少。
村落中诸多乡民在各自家中呜咽哭喊，或者连连讨饶。
丰今安也听不太懂，只知道每一声哭喊，就多一个没脸皮的人形怪物出来。
这一个接着一个，都是乡民恐惧滋生出来的梦魇。
世上的梦魇千奇百怪，这里的梦魇到底是个什么底子，丰今安原本也不知晓，但很快，有个人形怪物停止了动作，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上爬来爬去，显得焦躁不安。
这怪物入不得屋中，就在门外叉着腰叫骂，只是没有声音，纯粹是姿态变化，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在骂街。
也正是这一通骂，丰今安才发现，这人形怪物，一团漆黑犹如污泥的身躯内部，竟然有个物事。
“噢？那是什么东西？莫不是智珠？”
丰今安揉了揉眼睛，想要瞧个真切，瞧着瞧着，顿时破口大骂，“好家伙，这是什么天杀的东西，真是坏透了！”
原来，这怪物身躯内部的物事，竟是一张通告，说是要征收九十九年后的税。
那是一张盖了老爷印章的税单哩。
至于那屁股硕大的怪物，之所以能变得硕大，也不是没有缘故的。
丰今安数了数，少说几百个小怪被吞了，一个小怪一单税，那得是多少份量？
再看那大屁股没脸皮的大怪，手中似乎还有兵器法宝之类的东西，瞪圆了眼珠子，丰今安这才看清，其上写着四个大字——专催欠户。
“气死我了！”
“哼！”
“真是气死我了！”
“我要生气了！”
小龙人本以为刚才那般怒火，已经相当猛烈，岂料这一下八辈子的怒火都翻腾了起来。
整个人儿好似熔炉中的炭和铁，赤红热烈，瞬间让整个村落都为之侧目。
“我看你收九十九年的税！”
“小爷我饶不了你！”
唰！
手一挥，镰刀指哪儿打哪儿，那在屋檐上爬来爬去的“九十九年税”，直接被一刀两断。
税单没了，这怪物，竟然也是没了。
“爹！娘！征税的走啦——”
“总算是过了一关，过了一关呐……”
又是一家子抱头痛哭，丰今安听不得这个，不是因为听了难过，而是听了火气更大。
“哭哭哭，就知道哭，小爷我一个人都敢提刀就干。你们恁大一家子人，便不知道扯了家伙斗上一斗么？”
“天塌了，有我……我先生顶着！”
“我家先生乃是‘齐天大圣’，我是‘云梦小圣’，这些个捐啊派的，倘使不合理的，鸟它们作甚！”
“哭有个甚么用！”
一通乱杀，屋子里哭声戛然而止，主人家透着门缝张望，就见有个头角峥嵘、身后有尾的小郎君，竟是挥舞着镰刀镇杀邪祟。
那些个邪祟，是他们日日夜夜都畏之如虎的征税告示。
九十九年后的税，没了。
八十八年后的税，也没了。
三十年后二十年后的，统统都没了。
多少年的梦魇，刹那之间，被一把镰刀割了个干干净净。
便是要征收的后年税，竟是也没了！
丰今安斗了一路，斩了一路，一直都是单打独斗，只这一回，有个汉子冲了出来，喊道：“爹！他有刀，咱们也有刀，不如拼了！”
原本畏缩在门后的老汉，一咬牙，扯了根棍棒，跟上儿子喊道：“拼了，跟它们拼了！”
原本无趣孤寂的丰今安，看到这一幕，顿时眉开眼笑：“哈哈哈哈哈哈，怕什么，大不了就是一死。要死，那也是小爷我先死。”
“小圣，小圣，你可不能死，不能死啊。”
老老少少，这一家子出来跟梦魇拼杀的，喊完这句话之后，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后，在一处山村的一户人家中，当家的汉子猛地惊醒，然后喊道：“阿耶，我刚才做了个怪梦，梦到了一个‘云梦小圣’，有一身本领，好生了得……”
“啊？你也梦到了？”
不多时，一大家子都醒了过来，一合计商量，才知道都梦到了“云梦小圣”。
“怕不是神灵保佑。”
这一家子竟是连连念叨“多谢小圣保佑”之类的言语，而在“大梦”之中，丰今安再次感觉到自己背负的东西，似乎又增加了不少，而飞舞的那把镰刀，也总感觉变得越发锋利趁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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