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姑嫂情深
高大霞拉着高守平的手往家走,傅家庄推着自行车跟在后面,回想着一路上与这个叫高大霞的女人的种种纠缠,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在那场梦里,自己和这个女人扮演的角色都是变形夸张的,为的是要住蒙骗住对方。自己在她心里的表现能打多少分,傅家庄猜不出来,可她在自己这里,应该算是满分了。
“这三年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就怕你五马六混不着调。”高大霞打量着身旁高大的弟弟,觉得他的个子像是一夜间蹿起来的,“姐怎么也想不到,你都干上革命了……”
“天天看着你干,不用学也会了。再说,还有大哥……”高守平说到大哥,立即打住了话头。
“大哥还没有信儿?”高大霞问。
高守平摇了摇头。
“那……嫂子还好吗?”高大霞问。
“挺好的,就是老骂大哥。”
“骂大哥干什么?”高大霞一愣。
“骂大哥是死是活也不给她个准信儿。”高守平叹气。
“嫂子就那样式人,刀子嘴豆腐心,这些年不都在家拉把着你嘛。”
高守平点头:“这我知道。姐,你这几年去哪了?我和嫂子还以为……”
“以为我死了?”高大霞一笑,“你姐命大,死不了。这三年我一直在牡丹江,干得还是打鬼子的事。”
高守平恍然大悟:“怪不得你能在哈尔滨碰上傅哥。”
高大霞疑惑:“什么富哥穷哥的,你说谁啊?”
高守平忙回身,指着傅家庄说:“傅哥叫傅家庄,我都忘了介绍了。”
傅家庄尴尬地朝高大霞点了点头,想要说什么,高大霞已经抬脚走了,高守平为难地看了看傅家庄,回身追上高大霞,低声问:“姐,你到底和傅哥怎么回事?一见面就跟仇人似的,他怎么还把你当成国民党特务了?”
“他二虎八道呗。”高大霞站下,回身喊,“刺锅子,你过来!”
“姐,你怎么管人家叫刺锅子。”高守平拽了拽高大霞的袖口。
“不用你管!”高大霞甩开高守平,直勾勾地瞪着傅家庄。
“姐,傅哥是受咱们东北局指派,从哈尔滨调来工作的特派员。”高守平紧张地看向傅家庄的表情,生怕高大霞的态度惹得他心生不快。
傅家庄伸过手来:“你好,高大霞同志。”
高大霞站着没动,眯起眼睛打量着傅家庄:“富哥……嗯,有钱人,怪不得戴大咪咪嘎。”
高守平听着满头雾水:“怎么还扯出咪咪嘎来了?都这时候了,哪还有咪咪嘎……”
傅家庄干咳了两声,亮出了腕上的手表,神情尴尬:“对不起啊,我总得找个理由缠住你。”
“缠住我干什么?”高大霞眉毛一扬。
傅家庄说:“根据情报,我们认为你身上有一份国民党特务在大连的潜伏名单。”
高大霞一惊:“怎么可能?”
“我们在哈尔滨那家赌场抓了个特务,他说名单给你了。”
高大霞指着傅家庄的鼻子:“你们长不长脑子,特务的话也能信?你赶快叫哈尔滨的战龙审审他,他肯定是诳你!”
“他已经死了。”傅家庄心有不甘地叹着气,又向高大霞说了在哈尔滨抓捕老姨夫失败的经过。
“照你这么说,老姨夫跑了还是我瞎搅和的?”高大霞底气不足。
傅家庄情绪低落:“不是你还能是谁?你住到马迭尔旅馆也就算了,邪性的是,你竟然还出现在接头的赌场门口,还是那个接头的时间。”
高大霞吃惊:“怎么,你们在马迭尔旅馆就盯上我了?”
“不是盯你,盯得是老姨夫,他住311房间。”
“我挨着311呀,”高大霞明白过来,“你要抓的是……挽霞子?”
“怎么又跑出个挽霞子?”傅家庄疑惑。
“我看着那个人了,在火车上,你记不记得,我说看走眼了的那个。”高大霞掏出兜里的钥匙晃了晃,“这是他在旅馆里掉的,我还追着腚要还给人家。”
傅家庄吃惊:“他也在火车上?”
“这我不敢说,不是认错人了嘛。”高大霞收起钥匙,“不过,那个人如果是挽霞子,证明他也来大连啦!对了,他就是大连人!”
傅家庄停住脚步,看着高大霞:“你怎么能确定他就是大连人?”
“这个,百分之一万错不了!‘血受’、‘挽霞子’,不是大连人都说不好这两个词儿。”高大霞肯定地说。
“‘挽霞子’我知道,是日本语衬衫的意思,那‘血受’是什么?”傅家庄不解。
“‘血受’就是好吃的意思。”高守平说,“不是地道的大连人,还真说不出‘血受’这个词儿,也说不好。”
“可惜呀,老姨夫从我的眼皮底下溜走了。你们倒好,还怀疑上我了,真是外路精神。”高大霞抱怨。
傅家庄不满:“你还怨我们了?你都快赶上穆桂英了,阵阵不落,你分明是逼着我们把对你的怀疑给坐实了。”
“你当我愿意啊,要不是我的钱包叫小偷偷了,手上的钱不够住店的,我还得买火车票,能去赌场碰大运气啊?也是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我还赢了。”高大霞越说越得意。
“怪不得当时就觉着你四六不着调……”傅家庄揶揄。
“你着调?缠了我一路!”
傅家庄无奈:“行行行,就算我误会了。”
高大霞不依不挠:“不是算!是你干事儿没数!”
傅家庄急了:“我怎么没数了?”
“你那叫有数?缠着我让老姨夫跑了?”
“行了姐,你少说几句吧。”高守平打着圆场。
“我为什么要少说?你都不知道这一路上我让他折腾成什么样儿了!”高大霞一脸委屈。
傅家庄不愿听了:“我折腾?要是没有我,你早让特务杀了,都死好几个来回啦!”
“我又没暴露身份,他们杀我干什么?少胡说八道!”高大霞不买账。
“姐呀,我求求你,傅哥可是上级派来的特派员!”高守平拉着高大霞走开。
“就这破水平还特派员,我当都比他强!”高大霞一把打开高守平的手,抬腿快步走去。
傅家庄看着高大霞的背影,同情地说,“小高啊,真想不到,你居然有这么个胡搅蛮缠的姐姐,我……我十二分同情你!”
高大霞一进家里的大院,就眼圈泛红,离家三年,这个院子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每次醒来,泪水都打湿了枕头,要不是身后跟着傅家庄,她真能哭出声来。
“嫂子——”身后的高守平快走了两步,冲二楼扯着嗓子喊道。
“守平,咋这么晚才回来?你要让我急死啊!”随着一声嗔怪,屋里出来一个瘦削的女人,隔着厚重的夜色,她看见高守平身后站着两个人,“守平,你把谁带回来了?”女人一边问着,一边张望着下了楼。
“嫂子——”高大霞眼里滚着泪,颤着声叫道。
女人一下子惊住了,缓了缓,声音发着颤:“大霞?”
“是我,嫂子!”高大霞哽咽着扑了上去。
女人没有像高大霞期待的那样抱住她,倒是挥起巴掌给了高大霞一下:“你个没良心的,还知道回来!”
高大霞拥住女人:“嫂子,我没死,我回来看你了!”
女人抹着眼泪:“你死了,我也得把你从阎王殿里揪回来,我可不想给你们老高家当一辈子驴马!”
“我和我哥给你当一辈子驴马。”高大霞泣不成声。
女人怔住了,随即又低低抽泣起来,很是委屈的样子:“别跟我提你哥,他早死了……”
高大霞心下一惊,放开女人,回头看高守平:“哥……什么时候死的?”
“和他一起去打鬼子的顺子年初给家里写信,说他亲眼看见你哥中了小鬼子的流弹!” 女人的哭声更响了。
高大霞不愿接受这个事实,攥住女人的手:“顺子也没说流弹要了我哥的命呀,嫂子,你别往坏处想!”
“我能不想吗?小日本都打跑了,你哥人不回来,信儿也没有!”女人越说越委屈。
高大霞语塞。
女人抹着眼泪,想起姐弟俩身后还有一个人,这才克制着哭涕,看了眼傅家庄,悄声问高大霞:“这是你——”
“嫂子,这是我领导,傅大哥。”高守平连忙抢话,生怕女人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傅家庄上前,大方地伸出手:“嫂子,您好,叫我傅家庄吧。”
女人刚才还阴着的脸立时转晴,羞涩地说:“我叫刘曼丽,傅大哥好。”说着伸手去握傅家庄的手。
高大霞听着不对味了,一把推开刘曼丽的手:“什么傅大哥,他没你大。”
刘曼丽微微涨红了脸:“我……我随守平叫。”
一路尾随而来的大令,躲在黑影里见几个人进了一楼的屋子,才转身离开。
进了房间,高大霞急忙打开皮箱,拎出包袱:“皮箱他们谁都没看见,指定不会在箱子里,你就搁这里找吧。”说着话,抖落开包袱。
“我在火车上都不知道你还有个皮箱……”傅家庄仔细翻看着包袱里的物品。
高守平拿起档案袋:“不会在这里吧?”
高大霞抢过档案袋,“别瞎说,没看这封着口嘛,这是我的组织关系。我在牡丹江的上级老赵,让我回来把这个交给大连组织。正好,给你吧。”说着,递给傅家庄。
傅家庄看了眼档案袋:“大连市委组织还没建立起来,现在交给谁都不如在你自己手上安全,这个你还是先自己保管着吧。”
“行吧。”高大霞收回档案,看到躺柜上有个合欢花图案的盒子里,拿下来倒出里面的针头线脑,把档案袋装进去,塞到被子底下。
傅家庄放弃了寻找,看着高大霞:“你再想想,那个特务在赌场还跟什么人接触过。”
高大霞有些不好意思:“当时我光想着赢钱了……不过,以我这么些年攒下来的对敌斗争经验来看,好人坏人,我这火眼金睛一搭眼儿,那肯定就八九不离十!”
“姐,你真厉害!”高守平低声说。
高大霞有些得意:“你姐干了这么些年革命,小鬼子都没斗过我,就他一个小特务,一蹶腚我都知道他拉什么羊粑粑蛋儿!”
“你发现什么问题了?”傅家庄追问。
“这个人横看竖看都有问题,贼眉鼠眼,东张西望,这哪是去赌钱的,分明就是踩点接头!”高大霞分析得理直气壮。
傅家庄提高了声音:“你既然怀疑他,就应该盯住他,看他把名单藏在哪里呀!”
“他也没接上头,能藏到哪?指定还在他身上呗。”高大霞言之凿凿。
傅家庄失望:“我们搜过了,他身上确实没有,就说给你了。”
“他胡说!”高大霞激动起来。
“当时你为什么躲在赌场里?”傅家庄问。
“我以为是地痞流氓闹事,你们都走了,我就回旅馆拿行李交房钱赶火车了,一大堆事哪!”高大霞没好声气地说道。
“你再想想,特务有没有把什么东西塞到你包袱里、衣服兜里?”傅家庄启发着。
“我能让他近身吗?”高大霞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傅家庄,你可把我这个老革命看扁了,拿我当生瓜蛋子是不是?”
傅家庄无意与她争吵,直奔主题:“他确实没碰过你的皮箱?”
“皮箱我放在旅店里,他上哪碰去?”高大霞不耐烦了,一抬手把皮箱掀翻了,里面杂七杂八的东西散落一炕,一个报纸卷滚到炕角。
“要真像你说的那样,东西就还在赌场,明天我再问问哈尔滨那边。”傅家庄觉着还有一线希望。
“大霞,你也不去厨房给我搭把手,光在这扯闲篇,还真把自己当客人了?”刘曼丽推门进来,埋怨完高大霞,转头笑看着傅家庄,“今天的贵客,是人家傅大哥。”
高大霞咕哝着起身,朝外走去,高守平接过高大霞的活,往皮箱里收拾着东西,那个报纸卷安静地呆在炕角。
高大霞洗好了脸,拿过脸盆架上的毛巾擦着,一回头,见刘曼丽撑着脑袋在向屋里张望:“傅大哥年纪不大,没成家吧?”
“这我上哪知道。”高大霞对着镜子,擦着脸上的水珠。
刘曼丽瞥了高大霞一眼:“外路精神,你鼻子底下不长嘴啊!”
高大霞从镜子里看着刘曼丽:“怎么,你还要给我牵红线?嫂子,这话你千万别说啊,我可抹不开面子。”
刘曼丽“哼”了一声:“你没动这个心思最好,我也觉得人家看不上你。”
高大霞听着不是滋味了:“怎么就是他看不上我?不能我看不上他啊?”
“行行行,是你看不上他,是人家配不上你!”刘曼丽撇了撇嘴,回味着什么,“这留过苏的人就是不一样,一看就知书达理。”
高大霞不屑:“你什么眼神,还知书达理,油嘴滑舌吧他,跟我哥比差老了。”
刘曼丽一拉脸:“别提你哥,我老梦见他,问他话他也不说。”
高大霞沉默了一会,幽幽地叹了口气:“嫂子,这些年多亏有你,支撑着这个家。”
“你知道就好。”刘曼丽说,“为这个家,我一天天的吃不好睡不好,你没回来的时候怕你死在外头,你回来了我这脑瓜子还是大。”
高大霞疑惑:“你脑瓜大……怎么,我活着回来还不好了?”
刘曼丽翻了个白眼:“好不到哪去,谁家有你这么个奔四十的老姑娘能不愁。”
“谁奔四十了?我才三十一!”高大霞激动起来。
“虚岁三十二还小啊?我二十二就进你们高家门啦!”刘曼丽昂着头,像是故意要气高大霞。
高大霞发狠地攥着毛巾,干巴巴的毛巾在她手里拧成一团,挤出了几滴水珠来。
夜色深了一些,医院走廊里安安静静,甄精细打来了热水,送进麻苏苏床边:“姐,你饿不饿?我去饭店给你点个鸡蛋糕?”
麻苏苏摇摇头:“我擦把身子,你去给我看着门,别叫旁人进来。”
甄精细把麻苏苏扶下床,出了病房,门神似的守在套间外面。
外屋的房门推开,闪进来一个戴着口罩的大夫。大夫扫了甄精细一眼,莫名皱了皱眉,二话不说便要进里间。
“不能进!”甄精细把手一横,拦在大夫身前。
大夫厌恶地看了甄精细一眼,甄精细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恶意,警觉地伸手去摘大夫脸上的口罩。
“你干什么?”大夫一把推开甄精细,又要往屋里闯。
甄精细一把抓住对方的手,顺势将其反拧在地:“你到底是谁?”一把扯下了大夫的口罩。
口罩下面露出方若愚的一张脸,他恼火地压低声呵斥:“放开,我是来见你主子的!” 甄精细仍不松手:“你是谁?”
方若愚眉头紧锁:“这个你不用知道。”
甄精细手下加大了力度:“不让我知道我就不让你进去!”
方若愚吃痛,无可奈何地道:“我是……老姨夫。”
甄精细眨了眨眼,手上微微松开了力道:“老姨夫?”
方若愚按着被抓痛的肩头,狼狈地支起身:“快让我进去,你姐认识我。”
甄精细上下扫视了方若愚一眼,又一把按住了方若愚的胳膊:“你说你是老姨夫就老姨夫了?我还说我是老姨夫哪!”
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碰上这么个小鬼看门,方若愚心底着实叫苦不迭:“你……”
“我咋了,就你这损色,还老姨夫,跟老姨配吗?你给我姐提鞋我都嫌你手指头粗!”
方若愚哭笑不得:“你真服了我,这不过就是个代号!”
“那也不能瞎代!”甄精细鄙夷地眯起眼睛,“反正我姐是老姨,你就不能是老姨夫!”
“那你怎样才肯放我进去?”方若愚真是无可奈何。
甄精细认真说道:“你把暗号说出来。”
方若愚铁青着脸,强迫自己放缓语气:“今晚天色不好,不知道能不能下雨。行了吧祖宗?”
甄精细满脸严肃:“不对,你说错了。”
方若愚不解:“怎么错了?”
“暗号是‘早上下雨’,不是晚上。”甄精细更正。
方若愚气得眼前一黑:“你是真彪还是装彪?这都晚上了,能问早上吗?”
“那我不管,暗号说的就是晚上,你说错了。”甄精细不依不饶。
“愚蠢!”方若愚顾不上压着嗓子,忍无可忍地提高了嗓门,“晚上和早上,这不得随机应变吗?你受没受过训练?”
“我彪,弄不明白。要不这样吧,你明天早上来,我让你进。”甄精细把门一堵,软硬不吃。
方若愚又气又急:“早上早上,我看你就是早产出来的!”
“谁呀?”屋里传来麻苏苏的声音,屋门打开,麻苏苏露出脸来。
方若愚摘下口罩亮了一下,又戴上。麻苏苏反应过来:“精细,你出去给我买块香胰子。”
甄精细不放心地看了眼方若愚:“那他……”
麻苏苏不耐烦地挥了下手:“赶紧去!”
甄精细应答着,瞅了眼方若愚,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去。
方若愚进屋,恼火地摘下口罩:“我求你了老姨,赶紧把这个活祖宗送走吧!”
麻苏苏摇了摇头:“他就一根筋,忠心,用好了谁都比不上。”
方若愚黑着脸:“我怕他耽误我们的大事。”
“大事有你有我,轮不上他。”
方若愚瞪着麻苏苏:“你就护着他吧,早晚有吃亏的时候。”
麻苏苏心生烦闷,指尖按着跳动的太阳穴:“行了,别老说他了,大连是你的地盘,高大霞的行李箱还没拿到?”
方若愚说:“我的人还没回去。”
麻苏苏感到太阳穴越来越疼:“高大霞要是找到了名单,你我可都成了党国的罪人。”
方若愚脸色也不好看:“所以,当务之急是除掉她,我有她家住址,晚上就送她上路,拿回箱子,一了百了。”
麻苏苏放下手,背身对着方若愚,冷声说道:“这件事我办,你把地址给我。”
“你要让那个二百五去?”方若愚问。
“你别管了。”麻苏苏扯过纸和笔,不由分说塞给了方若愚。
方若愚满脸不快,还是写给了麻苏苏。麻苏苏明白方若愚在担心什么,安抚道:“精细本来能得手,谁知道半道跑出来个小偷,把事搅了,还招来了警察。”她叹了口气,“高大霞也算是傻人有傻福。”
“她傻?”方若愚冷笑,“哼,你是被她蒙蔽了。”
“她能蒙蔽我?”麻苏苏一笑,“除了精细,我还没见过有比她再笨的人。”
“这就是她的狡猾之处,大智若愚。”方若愚一字一板地说。
“太抬举她了。”麻苏苏不屑地撇嘴。
“忽视自己的对手,就是主动向阎王殿迈步。我提醒你,这个女人极其危险,一旦轻视她,你我就不会有太平日子过。”方若愚提醒道。
麻苏苏斜眼打量着方若愚:“你是让高大霞吓破了胆。”
方若愚笑了一声:“光我被她吓破了胆?你不是也怕她活着吗?”
麻苏苏知道方若愚是讥讽自己,淡淡说道:“现在她得活着,我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应该对我没有提防,我要利用好她这份信任,到共产党那里吃点红利。”
方若愚脸色阴沉下来,居高临下直视着面无表情的麻苏苏:“怪不得你不让杀高大霞,你是想吃红利呀。也行,那我离开大连。”
“你要临阵脱逃?”麻苏苏抑脸盯着方若愚。
方若愚深吸了一口气:“临阵脱逃这个词,永远和我方若愚不沾边!”
麻苏苏冷笑:“我可听说民国十六年清党的时候,你背叛了共产党……”
“胡说!”方若愚恼怒低吼,“当时我既是共产党又是国民党,委员长实行清党护国,只能二选一,我方某人毫不犹豫选择的是国民党!”
麻苏苏一笑,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我就这么随口一说,你还急眼了。”
“不是急眼,是我方某人忠心日月可鉴!”方若愚激动起来,“你怀疑我对党国的忠心,就是对我最大的侮辱!”
麻苏苏直视着方若愚:“我没有侮辱你,恰恰相反,是想倚重你,你却要离开大连。”
方若愚不再辩驳,慢慢坐下身来:“这些年,我一直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做事,睡觉都要睁着眼,就怕一闭眼,脑袋让小日本子给揪了去。当初,戴局长说过,只要我坚持到抗战胜利,就把我调回大后方。”
“抗战胜利,调你到大后方睡个舒坦觉也是理所应当。”麻苏苏叹了叹气,“只可惜,‘革命尚未成功’,撵走了日本这个外鬼,还有共党这个家贼要除。方先生,大连不能没有你,党国需要你留下。”
“抗战时把我留在大连,也是这般说辞,结果我一直呆到现在。”方若愚小声嘟囔。
麻苏苏神色严肃:“这回不一样了。党国和苏联签有协议,日本人投降三个月以后,苏联必须撤军完毕。”
“撤军完毕?”方若愚冷笑,“这都胜利多久了,满大街还不都是苏联大兵?”
麻苏苏坐直了身子,低声说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们是同盟国,更是胜利国,委员长已经是和杜鲁门、丘吉尔、斯大林平起平坐的世界四大巨头之一。前几天,国民政府中央执行委员会和国防最高委员会已经召开联席会议,决定在长春设立军委会委员长东北行营,委员长的决心由此可见一斑了吧?”
方若愚思忖着眼前的处境,沉默许久后,才悠悠说道:“既然党国需要,我方若愚绝无二话。”
麻苏苏脸色流露出满意的神色。
“但是,”方若愚话锋一转,“如果高大霞不死,我留下可能就得死,她在火车上追我的那个劲头,你是清楚的。”
麻苏苏神秘笑道:“高大霞想置你于死地,只怕不那么容易。说起来,你方先生也是在戴局长那里挂了号的英雄人物,这些年,戴局长一直没有忘记你,你来之前,我刚收到一份好东西,是戴局长托人转来的。”说着,麻苏苏从枕头下取出档案袋,“这是戴局长对你的任命。”
方若愚神色一凛,连忙起身,一个立正站直了身子。
麻苏苏从档案袋里抽出一份任官状,清了清嗓子,念道:“即日起,兹任方若愚为军统局陆军上校,此令。”
方若愚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恭敬地接过任官状,再次立正:“多谢戴局长提拔!”
麻苏苏说:“这份任官状可是来之不易,是由国民政府主席蒋总裁和行政院长宋子文联合签发的,上面还盖有国民政府的大红印章。”
方若愚看着手里的任官状,周身微微颤抖起来。
“戴局长知道,这么些年你潜伏大连不易,直接把你从少校越级晋升为上校,不知道这要羡煞多少党国精英。”麻苏苏满怀期许地看着方若愚。
“戴局长的恩典,若愚没齿难忘。”方若愚毕恭毕敬地鞠躬。
麻苏苏脸上是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表情:“戴局长口谕,放眼目前整个军统,除方若愚同志之外,找不出第二个在大连能如鱼得水之人,为此,戴局长希望你在大连继续战斗。”
“一定,一定。”方若愚连连点头。
“戴局长还表示,只要党国能抢在共产党之前夺下大连,还要给你加官晋爵。”麻苏苏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会,“方先生,到那时候,你可就是方大将军了!”
“若愚一定不辜负戴局长期望,誓死效忠党国,效忠委员长,效忠戴局长!”方若愚双腿一并,行了一个大大的军礼。
麻苏苏直视着方若愚,沉声说道:“你不光要效忠党国、蒋委员长、戴局长,还要效忠大姨。”
“大姨?”方若愚愣了愣。
“这份任官状是大姨特地让我转交给你的。”麻苏苏看着方若愚手里的委任状,“你想想,我们在大连如履薄冰,大姨还能想着你的晋升,实属不易。”
方若愚上下打量着麻苏苏,眼里流露出复杂的神色:“没想到,你一来大连,就攀上了高枝。”
麻苏苏摇了摇头:“我见的不过是大姨的影子而已。”
方若愚一怔:“你说的是二姨夫?”
麻苏苏眼里闪过一丝阴翳:“二姨夫不是玩意儿,你刚去哈尔滨,他就变节了。”
方若愚呆愣住,少顷,眼里隐隐闪烁着怒火:“原来,是他出卖了我!”
甄精细回来的时候,方若愚已经离开了,麻苏苏把方若愚写下的地址给了甄精细:“长点精神头哈,再干砸了,你丢脸,我跟着你丢人!”
“姐,这外面黑咕隆咚的,不能亮天去吗?”甄精细打着哈欠。
“害人的事能见光吗?快去!”麻苏苏不耐烦了,厉声喝道。
夜沉如墨,街道上空空荡荡,方若愚穿过街角,拐进了一条小巷。巷道尽头是一方小院,方若愚在院门前站下,上下摸索了一阵,也没找到钥匙,知道这是不知丢到了哪里,就近转了不远,找到一截铁丝,回来对着锁眼捅了几下,锁头应声弹开。院子檐廊下横着一排花盆,方若愚从一个花盆下摸出钥匙,开门进了屋里。
屋子里陈设考究,檀木桌椅与雕花墙壁交相辉映,大抵可以看出房屋主人的品味。方若愚用熨斗熨平了国民政府任官状,目光落到挂在墙上的相框上。那是一张一个月前大连市民欢迎苏联红军进城的照片,场面欢腾而壮观。方若愚摘下相框,打开背后的别扣,拿下背板,露出里面一张不大的照片。照片上,一个十来岁模样的小姑娘冲着方若愚甜甜地笑着。方若愚对着照片端祥了一会儿,放下照片,小心地把委任状铺到背面,整理好后又挂回墙上。
院子里传来开门声响,方若愚听了听,急忙朝外跑去。
门前,一个女人拎着个硕大的布袋吃力地跨进门坎,正要回身关院门,方若愚小跑着过来,接下布袋,嘴里埋怨着:“你个犟眼子,我跟你说多少回了,不用你往这送,我上班的时候上你那去拿就行了,你就是不听。”
女人要关院门,方若愚推着她:“太晚了,快回去吧。”
女人指指屋里,方若愚摆手:“不用收拾,挺干净的,快回去。”
女人要走,方若愚想起什么,叫了声:“翠玲。”
女人回头,方若愚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塞到翠玲手里:“院门钥匙丢了,我换了把锁。” 翠玲点头,出了院门,朝坡上走去。方若愚看着翠玲走远了,才关上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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