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林浩宇
十几年了，任浩辰一直生活在江城的这片老城区。
每家每户都是独门独院，排列整齐，几乎每家的院子里都种了梧桐树。到了夏天，高大的树干伸出头来，宽大的叶片可以遮住两层小楼的屋顶，家里很是凉爽。
回忆将他拉回到他刚读初二的那一年。
一个周末的早晨，爸爸任元明、妈妈杜云还有他吃完早饭准备出门的时候，一个妇人引着一个少年找上门来，说想找他爸谈谈。
两人看着面生，那个妇人看着跟他妈年纪差不多大，但她眼角的皱纹以及鬓角的些许白发让她有些显老。那个少年跟自己差不多大，比自己略矮一点，应该也在读初中。两人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看就知道是母子。
任元明一看到这对母子，就瞬间变了脸色，跟他和他妈说是远房亲戚来了，让他们先出门，他要先跟这两位远房亲戚聊一会儿。
杜云听说是远房亲戚来了，还指责任元明怎么也不请人进来喝杯茶，再怎么说也是亲戚，不能这么招待。但任元明显然不想让这对母子进家门，而是坚持要带他们去外面谈。
在他爸和他妈推推嚷嚷的时候，那个中年妇人开口了：“本来不想来打扰你的，但你断了我们的生活费，让我们母子怎么活？”
妇人的话，一下把杜云惊呆了，她拽着任元明的胳膊，一脸疑惑地看着他，“能给解释一下吗，为什么要给他们生活费？”
任元明低垂着头，想了半天，才开口解释：“是我同事的家眷，我那个同事去外地出长期差了，走之前让我代替他照顾他妻儿。”
“是这么回事吗？”杜云盯着那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妇人，想从她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
“是的，孩子他爸长期在外，也多亏元明兄照顾我们母子，我们才能衣食无忧。”中年妇人唯唯诺诺的说。
“妈，你不是带我来找爸爸吗？”男生望着妇人大声地说。
“哦，我们现在就去。”中年妇人拉着她儿子准备走。
“去哪里，来之前您不是说爸爸就住这里吗？”男生按住中年妇人的肩膀，不肯挪开步子。
“我记错地方了，浩宇，我们走吧。”中年妇人用力拖拽着她儿子，想要立即离开。
男生被拉得身子歪斜，但脚下却未移动分毫。
“先放手！”他拽下妇人的手，展开拽在手里的纸条，递到妇人面前，“这地址没错啊！”
“给我看看！”杜云一把抓过男生手里的纸条，看到上面确写的就是她家的地址，小区名字和门牌号都没错。
他们一家是在儿子任浩辰出生前，就买了这套房子，住在这里，算起来他们一家在这里已经住了十来年了。
刚才听着这对母子的对话，她在脑子里拼凑出了整件事：他们是来认亲的，而要认亲的对象就是她丈夫！
“任元明，能给我解释一下吗？”杜云一脸的怒气，握着那张纸条的手都在颤抖。
任元明看着激动的妻子，一时脑子混沌，不知道怎样的解释才能平息她的怒气，只想着先把这事压下来，缓和她愤怒的情绪。
他扶着杜云的双肩，双眸盯着杜云的眼睛，“云，这事我们以后再谈，别当着孩子的面，行吗？”
杜云没有立即答应任元明的话，先闭目让自己的思绪平静下来，才睁开眼，看着他说：“好，我答应你。”
随即，她拉着任浩辰出门了，留下任元明和那对母子驻留在她家门口。
杜云其实没有想要放过任元明的意思，但当着孩子的面，歇斯底里地跟她丈夫争吵，不是理智的做法，况且她一直想给孩子一个和美的家庭，而不是支离破碎的。
所以才在任元明说以后再谈的时候，答应了他。
任浩辰发现，自从这对母子出现的那天起，爸爸经常不在家。即使他在家时，任浩辰也能感受到家里的气氛有了很大的变化：妈妈对爸爸表面上和和气气的，但这种和和气气的表象下，确是包含着无数的暗潮涌动。他不知道他们之间是达成了什么口头的协议，他们表面上的和平，其实都是在他背后无数次谈判之后达成的一致。每个重要的节日，他们一家三口还是会聚在一起过，其他时候，他爸都是出差中，没有在家待过一个晚上。早上起来的时候，只有妈妈在家忙活。
再后来的某一天晚上，他亲眼目睹了爸妈的吵架。那是晚上十点之后，他洗漱完毕，他关了灯，躺在床上，准备听一会歌再睡觉。突然听到一声关门声之后，房门外不断传来爸妈争吵的声音。两分钟之后，又是一阵关门声，然后争吵声小了许多，估计是意识到声音有些大，进他们房间吵了。
他起身，打开房门，听到那争吵声还在继续。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他们的房门口，侧着耳朵，想听听里面的对话。
“你不是答应我吗，这个月给我浩辰的培训费吗，现在又说拿不出钱来了？”杜云在质问任元明。
“月芝和浩宇他们都交不起房租了，你怎么还想着浩辰的培训费？”任元明无奈的说。
“你现在知道你没本事养活那个私生子啊，早八百年干什么去了？”杜云冷笑着说。
一说起林浩宇，任元明没了底气，但他做错的事情，他得认，得负起责任。他也很珍惜现在这个家，想着低头忏悔，换取杜云的原谅。
“那不是我当初糊涂犯的错误吗，她孩子都有了，我总不能对他们母子不负责任吧？”
“你给我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你。”杜云说着，起身打开房门，想把任元明往外推。
任浩辰听到房门要打开的声音，赶紧躲回了自己房间。
那一夜，他静静地趟在床上，一夜无眠。脑子里反复播放着那天见到那对母子的场景。他想了很多很多。
在他看来，其实自己没有那么憎恶这对母子，反而同情起他们：那个女人，十几年如一日，独自养大孩子，从来没有来质问过这个负心汉；而那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生，在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就没有爸爸的关心，他的世界里只有妈妈。
比起他们，至少前十几年，他还拥有一个完整的家，虽然这个家已经快支离破碎了，他还拥有父亲母亲的关爱，虽然他们现在已经无法共处。
他也同情妈妈，被爸爸这么背叛、欺骗了十几年，如今却要为了表面的和睦，装作一家很融洽很幸福的样子。
他想，跟自己的妈妈说，其实不用在意儿子的感受，如果你们过得不快乐，那就分开吧，不用在我面前演戏。
他想，如果自己读高中住校了，不呆在那个家里，他妈就不用辛苦地和他爸演戏了。
想着，他突然期盼着高中生活的到来。
再后来的一天早晨，任浩辰起床洗漱完毕，刚在餐桌前坐下来，准备和妈妈吃早餐，突然门铃响了。
他去开门，看到那个男生站在他家门口。
“我找任元明。”男生极简的一句话，说明了他来的目的。
“他不在。”任浩辰简单地回答他。
“我妈生病了，很严重，要住院。”男生急切而恳求地说。
“我说了，他不在。”任浩辰冷冷地回答他，说完准备关门。
男生看见马上要合上的门扇，立马伸手拉住了门边，“那你告诉我他去哪里了？”男生依然不放弃地追问。
“你要找他，你问他去啊，到我家来找人，跑错地方了。”任浩辰已经对这男生的追问失去了耐心。
杜云看到任浩辰站在门口跟人说了半天，朝门口大声地问“谁来了？”
任浩辰立马转身挡住门缝。
“没有谁，一个问路的。”他随意说了个理由想打消他妈的好奇心。
“哦，那赶紧进来吃饭。”
杜云没再追问了，吃起了早饭。
“任元明，你给我出来。”男生站在门口大喊。
杜云听到声音，脸一僵，放下筷子，走到门口。
“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杜云打量着门口的少年。
“你告诉我任元明在哪里，我找他。”少年不拐弯抹角地直接问她。
“你们母子把我们这个家都搞得支离破碎了，还跑到我面前来要人？！”杜云的怒气一下被点燃了，“你要再不走，我就叫警察了。”
“你告诉我任元明在哪，我就走。我妈病得很严重，要住院。”少年坚持不懈地追问。
“他不在这，你要找他，打他手机吧。”杜云不想跟他纠缠。
“那您给我他的手机号。”
杜云皱眉，转身拿起玄关处放着的纸和笔，写了一串号码，把纸条给递给他。
少年接了纸条，说了声谢谢，扭头走了。
任浩辰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掉头，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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