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蛇妖
山洞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东西。
这地方虽然山林环绕，但一时却找不到适合过夜的洞穴。
昨儿个，二人是在一棵古树的树杈子上睡的觉。为防更深露重，湿了衣服，易九还摸着黑搜集了一堆枯枝落叶垫在身下。
如今一起身，衣服上沾满了被他压碎的枯叶渣子，有的随着他的动作窸窸窣窣往下掉，有的则固执地粘在他的身上不肯下来。
易九将衣服前前后后掸了个遍，又看向魔尊。
魔尊斜倚着树干，灰扑扑的衣衫倒是干干净净的。他一头每日餐风饮露却依然顺滑得像缎子似的乌发垂落脸侧，晨曦的光芒从发丝之间灵巧地穿过，将他苍白的脸染得有了些血色。
魔尊伸出手，手指上挂着那根用腰带裁成的发带，对易九说：“出发前先帮我梳头。”
易九接过发带，魔尊动作自然地在他前面坐了下来。毫无防备地将自己的后脑勺置于易九的手中。
魔尊虽然眼盲，但生活完全可以自理，惟独打理头发这件事，向来交给易九来做。
易九相信魔尊自己也能侍候好他的头发，却偏偏要将此事甩给不擅于此的易九，究竟是何用意，易九始终不明白，每次都只是随随便便地将垂在脸侧的头发捋到后面，再一把束起，心想就算梳得不好，出丑的人也不是自己。
然而即使他对待这份差事比起其他事务来，多少有些随性，奈何魔尊天生丽质，任是易九怎么糟蹋他一头秀发，都未曾减损他的秀美半分。
易九一如往常地将手指没入那浓密的黑发之中，以指为梳，将前面的头发慢慢拢到脑后，轻轻挽起，缠上那灰色的发带，再绕了几圈，打了一个结，算是了事。
整装完毕，魔尊轻巧一跃，跳下了树杈，衣带翻飞，潇洒异常。易九默不作声地跟随其后，双脚落到了柔软的土地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易九没有问魔尊要往哪去，看他的样子，似乎早就已经心中有数，因此只是老实地跟着。
方向是林子的深处。
这附近的林子原本就人迹罕至，没有明显的道路，此时进到深处，就更加难以行走，易九不得不再次搀着魔尊，与他并肩同行。
魔尊的气息很浅，但在这静谧的环境之中，两人挨得如此之近，那一呼一吸的声音让易九听了个一清二楚。
气氛开始变得有些诡异起来。
就在易九觉得别扭无比的时候，地上忽然传来奇怪的响动。他低头一看，地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地扭动前进，只是被落叶覆盖，让人难以判断。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抽出匕首，做出了防御的架势，“魔尊，前面好像有怪异。”
魔尊不以为意，伸手将除魔幡往地面一戳，藏在地面的东西像是被地面烫着了一样，飞快地蹿了出来，带起了地上的一大片落叶。
是十余条手臂粗细的蛇，其中一条正张着嘴，露出两根又尖又长的毒牙，向易九的手臂咬去。
这画面几乎与今早的梦境重合，让易九一阵恍惚。
直到手臂上感到一阵冰凉的触感，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只见魔尊伸手捏住一个蛇头，将它扯离易九的手臂，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他究竟是如何出手的。
若不是魔尊擒住蛇头，此刻他的手臂上就该有两个血洞了。
“发什么呆呢？”魔尊的声音难得听起来有些不快。
“对不起。”易九有几分心虚。
魔尊指尖一用力，易九心里咯噔一下，却没看到蛇头爆裂鲜血四溅的画面，那蛇像是烟雾一样，在魔尊的手中消散开去，其余的蛇也跟着消失不见。
“刚刚那个，是幻觉？”易九平复了一下情绪。
“是幻觉。”魔尊收回手，像是沾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在衣襟上蹭了几下，“看来是个有几分造化的妖怪。应该就在前面了。”
魔尊的右手一直被易九搀着，刚刚用的，是平时一直握着除魔幡的左手。此时那幌子正可怜巴巴地倒在地上，显然是因为刚才情况紧急，无暇安置，便被随手丢到了一旁。
易九殷勤地将那幌子拾掇起来，擦了擦沾在杆子上的露水，才还到魔尊手中。
就在他俯身的时候，隐约嗅到了一股腥臭的味道，又像是血腥味，又像是死鱼的腥味，又像是腐烂的味道。这难道就是魔尊昨天晚上说的——蛇的腥味？
他还在思忖着这股怪味的时候，魔尊已经扯着他往前走了。
又往林子深处走了十几米，那腥味已经越来越明显，即使不用靠近地面也能够闻到。易九忍不住用衣袖挡了一下鼻子。
真是让人不快的味道。
他刚要继续前进，却发现魔尊已经停下了脚步，于是也跟着乖乖停下，等候魔尊的指示。
魔尊以除魔幡为杖，向着前方的虚空一点，空气中顿时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眼前的景象忽然一变，就连天色看上去都比刚才暗了几分。
尽管易九在魔尊手下已经干了不少惨无人道的事，眼前的光景还是让他有一瞬的动容。
□□涸的血迹染成黑色的土地，土地上面七零八落摆着无数残肢，有的是手指，有的是手臂，还有腿、躯干、脑袋，那脑袋上没有眼睛，眼球被剜了出来，放在了一个小碗里，那碗里除了眼球，还有两只耳朵，一口牙齿。
那无数的残肢被聚拢在一起，拼成一个完整的人形来。
而那人形的后方，一双翠中带黄的眼睛像是两盏琉璃灯笼，透着一股凶光，怒视着二人。
那是一条巨大的蛇。
身体几乎有二人环抱那么粗，脑袋有半间屋子那么大，盘踞在林子深处的空地上。见到有不速之客，巨蛇将脑袋从身体上抬了起来，高高竖直，虽然看上去很是凶恶，却不知为何带着一股倦意。
“来者何人？”巨蛇吐了吐中间开叉的舌头，竟说出了人话。
魔尊将除魔幡亮在身前，像是要让巨蛇看个清楚，“降妖伏魔、为民除害的游方道士。今天便要除了你这嗜好变态的妖怪。”
巨蛇那本就细长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变得几乎只有一条棉线那么细：“为民除害？明明那些‘民’才是害！害了小环的命，害得我要受这丧女之痛，我不过是要让他们尝尝和我同样的痛苦！”
听闻此言，就算是脑袋木讷的易九也明白了，村中女子所言，被村人剥皮食肉的巨蟒，正是这条蛇妖的女儿，虽然那巨蟒身形庞大，但似乎年岁尚轻，修为极浅，又加上刚出冬眠，神志尚未清醒，才叫村民轻松得逞。
村人夺她爱女，她便也夺村人的子女；村人将她女儿分尸，她也将掳来的小孩杀而分之。
昨日里他还是同情村子里失去孩子的父母的，但如今，他又同情起眼前的蛇妖来了。人有情，妖亦有情，昨日女子见到女儿少一条腿，便已悲痛万分，何况这蛇妖之女，遭人扒皮抽筋、分而食之呢？
然而魔尊却毫不动容，淡淡道：“你欲让村民和你共苦，却大概不曾料到，将你女儿杀而食之人，并不像你一样因丧女而伤心欲绝呢？倒是可怜了无辜的母亲和孩子。”
易九听魔尊这么说，蓦地想起，昨天看到自己断腿的孩子时，那个男人的反应。
冷淡的，不耐烦的，惟独没有半点伤心。
蛇妖因为魔尊的话，将那原本就已经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她看了看魔尊，又看了看地上那既残缺又完整的尸人，像是被抽离了魂魄一般。
“虽你自有我冤情，但我已答应村民，要除去蛇妖，”魔尊举起除魔幡，以幡为笔，在空中画起了一个阵法，“你便在此乖乖受死吧。”
“等一下！”
魔尊的动作停住了。
他不是一个会因为听到求饶就住手的人，只是这句“等一下”，是蛇妖和易九同时说的。
魔尊没有理会蛇妖，而是将头转向易九：“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易九动了动嘴唇，本是要为蛇妖求情，但一时间想起早上的梦，又想起在村中看到的白灯笼、想起那名女子哭得几乎要滴血的双眼，终究没说出话来。
倒是蛇妖趁机恳求：“我杀害无辜孩童，理当受死，只不过恳请仙师宽容几个时辰，只要几个时辰！”
魔尊放下了幌子，思忖片刻，问道：“你的幻术造诣不低，修为应当不浅，却不想过与我一搏，或有一线生机？”
顿了一下，又说：“你现在，似乎是很虚弱的样子。”
蛇妖没有作答，只是垂头沉默片刻，再次请求：“恳请仙师宽容几个时辰。”
易九差点要帮衬说不如就依她所言，不料魔尊没再追问蛇妖，反而对易九说：“我能感受到前面有不少尸体碎块，可是拼凑成了一个人的样子？”
“如主人所言，是一个人的样子。”
魔尊转头“看”向蛇妖：“你拼尸成人，又将自己的修为渡过，难不成是想要炼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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