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青叶
陈苏早上才醒来,想要活动,免不了又是一阵龇牙咧嘴。白天练习的时候,除了感觉累之外,身体倒是没有不舒服的,相反,真气在浑身筋脉内流动,还觉得十分舒适、畅通。一夜过后,浑身肌肉就开始感到酸痛难忍,每稍微活动一下,牵扯到四肢与腰部肌肉,都有一种钻心的疼痛。
他只能硬撑着坐起来,先随便在身上披了件衣服,然后坐在床铺上轻轻揉-搓着腿部与及腰部的肌肉。
陈苏心念微动,筋脉内仿佛就有一条细小的蛰龙游走而过,身体感到微微温热,掌心有几条丝缕般的白气开始缭绕。不禁嘴角微勾,看来这两天的训练成果还是有一些的,至少说聚气散气凝气的三步走桩马马虎虎算是做到了,已经能自由调动体内真气了。
接下来,便是要使得真气越发凝集,在丹田内形成气团,那个时候,就算得上一名合格的炼气武人了。
床头,狭刀细雪静静的悬挂在上面,秀丽而雅致。
就在陈苏思绪发散间,一道清澈的人声从房门外传来,他一听,就知道是酒楼一起负责杂役事务的小六子无疑了。
“小六子啊,直接进来吧!”
小六子推开蹑手蹑脚地终于推开了房门,看到房间内的陈苏一人,不禁眉开眼笑。
为了能随时随地都方便看那些江湖武侠插画图册,小六子在他的粗布衣服内缝制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小包,虽然手法粗糙,但却好在紧实,不会动不动就断了线头。
在里面每天都装着一本小图册,看到不懂的生僻字,还经常趁着空闲时光,找到陈苏或者老余头,询问一番。
有一次小六子不知何时又从外面书摊淘到了那本题录为《大侠刘剑仙传》的糙印图册,里面除了刘剑仙本人还多用了细笔勾勒之外,其余人物,不超过十笔——蘸墨毛笔画一个圆圈,表示头部,一竖四撇,就是这个人物的骨干精髓了。
至于书中讲到了妖魔鬼怪,就越发夸张了,要么大大地用波浪画成一坨,或者画成一条,那就是书中描绘的可以翻山倒海,为祸一方的荒兽虬龙。
有一次拿给陈苏看,陈苏看到的第一眼,心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小六子你逗我玩呢?这是要有多蹩脚的画工,才能画出这么一个玩意,关键是小六子还能看得津津有味。
尤其是那幅题名叫什么刘大侠独战天下仙人的,小六子当时还跟陈苏讲,这刘大侠不愧是天下第一剑修,这幅高人风范,我等真的就是癞蛤蟆坐井观天。
当时陈苏还“哟”了一身,都会开始讲成语,用比兴了?小六子嘿嘿直笑,说都是书上告诉我的,当时为了认清那几个字,还缠了老余头好久,苏哥儿与老余头都是“文采人”。直说得陈苏微微咂舌,连拍马屁的功夫也是书中告诉你的?
但是关于那本图画册子,陈苏真不敢恭维,好歹上点心,别让人一看就知道是用烧火棍随意拼凑起来的啊。
“什么事?”陈苏朝着小六子问道,还是觉得浑身酸痛难忍。
小六子左顾右盼,急切地连忙说道:“苏哥儿,刚才医馆派人过来,说是刘管事醒了。”
要是刘管事醒了,那苏哥儿是不是就得让出管事之位了?小六子一阵心急如焚。
陈苏揉了揉眉心,实在是老余头出手太狠了,苏均山留下的那把狭刀细雪,重十斤九两,三步走桩只是简单地调用自身真气的过程,但要熟练使用那把狭刀,还是得下不少苦功夫。
昨日三步走桩练完之后,就开始与老余头练习刺、挑、云、劈、回五个基础动作,现在腰背四肢都还酸痛。
也罢,竟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那就没什么值得回头的理由了,山顶再高,但既然选择了攀登,终究总得向往去看看的,也要领略一下风景如何。
苏均山习惯于将狭刀悬在腰间,但这样的话,陈苏总觉得走起路来很麻烦,狭刀一直晃悠,所以他就只能选择将狭刀负在腰后了。
看到小六子正在急得团团转,如热锅上的蚂蚁,陈苏不禁莞尔,“你这急什么,本来刘管事就因为受伤,才让我暂且顶替这个位置的,我只是代理,又不是直接取代,再者说了,不念刘管事的功劳,总归是要念苦劳的。”
“可是……”小六子还有话想说,却被陈苏提前打断了。
“行了,既然刘管事已经醒了,于情于理,我们都得去看看,走吧,你也跟我一起过去吧,谁让你那天私自逃跑?”陈苏勾了勾嘴唇,笑着说道。
小六子的脸略微有点发烫,只能尴尬地笑笑,心中暗暗想道,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要不然就连苏哥儿都不会信任我了。
凤仪酒楼对面的沽酒铺子,有卖一种便宜的黄酒,铺子的小厮兼掌柜卢二会不定期到岚县后面的风山采摘几片青竹叶,泡在黄酒里,这样酒就能有几分苍翠颜色,客人见了也欢喜,喝着也开心,关键是也不会影响口感。
麻雀虽小,倒也五脏俱全,沽酒铺子下酒菜一应俱全,炒黄豆,炒花生米,酱菜碟子。以前还会有一个买烧饼的小贩,在沽酒铺子面前摆摊,在烧饼表面撒上一层细小的葱花,或者是抹上一点蜂蜜,味道不错。
陈苏有时候也会到沽酒铺子小坐一会儿,与铺子的客人说上几句话,遇到豪迈的客人,还能混上一口酒,外加几粒花生米。
卢二的沽酒铺子虽然开到酒楼的对面,但也不存在什么抢生意的行径。口袋里钱包能鼓的,对于这座寒酸的沽酒铺子,大多不屑一顾;而这家沽酒铺子的老熟客,大多也都是寻常百姓,是邻里近里的居民,也去不了那种花钱如流水的场所。
再者说了,天下酒酿也就一般模样,不过是为了满足腹中的那几只作祟酒虫。
“卢哥,怎么不见贵哥?”
陈苏坐到沽酒铺子的长椅上,身后背了一把秀丽的狭刀,破天荒要了一碗黄酒,一碟炒蚕豆。
一般来说,他都是不喝酒的,即便喝,也只会小抿几口,就脸色红润。
小六子则有点坐立不安。
“张贵啊?不知道,昨天在我这喝了几碗酒,临走前还发现连钱都没带。然后就回去了,今早也没见,往前这个时候,他都应该开张了的……要来一碟酱菜吗?”卢二一边擦拭着桌凳,转头问道。
“行,那便来一碟吧!”陈苏小抿了几口碗里的黄酒,脸色稍微有点红晕。
“哟,这当上了管事,口气就是不一样,大气!”卢二笑着打趣道,两人也不算陌生,毕竟抬头不见低头的。
“行了,你就别打趣我了,我就只是暂代,至于该干什么,都还没摸清楚呢,也就是瞎凑合。”
“哈哈哈,倒也是,不过就算是暂代,也不错了,至少比那刘秩强,倒是磕头的本事了不起。”卢二说道。提到刘秩的时候,语气略带嘲讽,显然对于那位刘管事他并不怎么感冒。
“听说前段时间,那老淫虫还在百花楼为了抢一个花魁,跟松翠街那个家中与兖州有点商贸生意的公子,争得面红耳赤,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没脸没皮。”卢二不屑地继续说道。
陈苏只是笑笑,端起酒碗再次轻抿了一口。
松翠街的商贾之子严辛,在这座岚县城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纨绔了,用岚县居民茶余饭后的话来说,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败家子,儿子更是败家子,也幸好都是败家子。
早些年严辛的老子在百花楼,也是风云一般的人物,大手豪气一挥,一大沓银票就甩到那些青楼女子的胸脯上,然后左拥右抱,踏步上楼。
对于岚县这种小地方,能有一座花坊,本来就是一件罕事了,更别说像严辛与他老子那样,基本扛起了百花楼的半边经济。
岚县以前寻花问柳来的富庶公子挺多,但说是寻花问柳,寻找田间“清丽”,其实就是到各处勾栏花坊,美名其曰,尝尽人间百味。
严辛的老爹就是这样与一位公子起了冲突,争夺当时被叫做“素柳”的花魁,然后被人家身边的护卫打折了腿。这之后才有了些许收敛,但那个年龄还不算大的严辛,在自己父亲多年的耳濡目染下,确实深得老子真传,无师自通,才不过垂髫,就开始学着喝花酒,偷寡妇肚兜了。
刘秩被岚县周边的人亲切问候为一声老淫虫,说的就是他一大把年纪了,还总喜欢挂着一堆肥肉,往胭脂勾栏里窜。
卢二继续说道:“不是我说你,陈苏,要是有机会,能把那刘秩赶下来就赶下来,有啥好犹豫的,反正这种人睡大街就睡大街了,也好过去祸祸良家妇女,相信就算是老板娘也会站在你一边的。”
陈苏轻轻摇了摇头,再次抿了一口碗里的黄酒,关于刘秩的问题,不想过多探讨。已经酒过了半晌,碗里的酒水依然还剩下许多。倒是碟子的蚕豆子与酱菜,被小六子磕得嘎嘣响,小山包似的炒蚕豆现在只剩下盘底的一小层,就连刚端上的酱菜,一口下去,也留下不多。
小六子看着盘子里所剩无几的炒蚕豆,朝着陈苏尴尬地笑笑,最后索性将头迈到一边,眼不见心不烦,只是鼻尖依然还在微微起伏。陈苏也没什么好斥责的,将碟子朝小六子方向推近了几分。
还躺在医馆治疗的刘秩,上身缠绕上了白色布条,已经能够自己坐起来,喝水吃饭了。
就在他眼神飘忽间,有一位村妇打扮模样的女子,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刘秩看到女子,瞳孔一缩,好像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女子语气讥讽地问道:“怎么?看到我还活着,很惊讶?”
刘秩咽了一口唾沫,不敢看女子的眼神。
女子冷笑一声,“也幸好我还活着,要不然我们所有人都得玩完。”
刘秩不发一言。
女子继续说道:“别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主人能给你想要的,也同样能轻松收回来,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说罢,女子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字条,随便扔个了刘秩,甚至懒得再看一眼。
伍当归探头从外面望了进来,微微皱了皱眉头,她的父亲一大早便出去采药去了,让她留守看店。
女子是来买药的,说是丈夫让蛇咬了去,最近有青紫症状,是不是中蛇毒了。伍当归说,不用担心,应该只是被普通的水蛇之类咬了,有青紫症状只是伤口没处理好,发炎了,贴几副膏药即可。
于是便到医馆后方,去给妇人找两副消炎的膏药。
看到妇人私自进入内间,伍当归有点神色不悦, “这是重症病人医疗室,这位姐姐还是不要乱进的好。”
“是是是,不好意思,我就随便看看,打扰了。”头戴方巾的妇人连连道歉,从里间缓缓退了出来。
就在刘秩的手心,捏着一张纸条,汗水已经将上面的字迹浸湿,变得模糊。
纸条上就只有三个字,杀陈苏!
明镜高悬的县衙内,县令魏先摆了摆手,让手下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师爷洪钟一人。
“师爷,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师爷洪钟作了一揖,说道:“大人,会不会与那岚县此去二十里之外的那窝山贼有关?近日来愈发猖獗,完全不把我县衙放在眼里。”
魏先叹了口气,这两日以来,对于百花楼一夜之间成为废墟一事,一点眉目都没有,就连哪怕一个百花楼幸存的人都难以找到。
“也许吧,但这个可能太小,二十里地的来回往返,一夜之间覆灭整个百花楼,还没发出一点动静,这太过匪夷所思了!”
师爷洪钟语气顿了一下,沉思半晌,突然问道:“大人,可曾听闻过仙人巫术?”
魏先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难道那十里之外,无声取人头的说法真的存在?”
洪钟道:“大人可还记得我们前两年办过的那桩案子?长命村的伍加钱靠巫术杀了那个经常与他家抢水的伍佰一家。”
听到这,魏先瞳孔收缩,两年前的那桩案子最后以“巫术杀人”结的案,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他刚开始以为是那伍加钱自己满口胡言,已经是属于精神失常了,无论如何审问,都说自己用巫术才杀了人。最后实在没办法,也只能暂且收押伍加钱,不了了之。
“可那是没办法的办法!”魏先说道。
“大人不妨换一个角度,既然伍加钱能说出这样的话,而且伍佰一家确实也是在一夜之间,无声无息死亡,或许这个世界真的存在我们暂且还触摸不到的东西!”洪钟继续说道。
魏先沉思半晌,最终一拍桌面,道: “好,师爷,你去把那桩案子再单独拎出来,查清楚,伍加钱那桩案子可以重新审。我现在过去,去看一看伍加钱。至于那窝山贼,就算与他们无关,但在我管辖地界上如此猖狂,也该是时候好好清算一下了。”
“是!”
蝉鸣高柳,树繁枝茂,青叶多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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