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章七十三
我姓游,名字什么的,不重要了。做我这行的,名声出去了,没人管你从哪儿来姓啥名甚,提起来都只说,临安镇妙声巷的那位游医生。
临安镇虽小的可怜,但也算是个名镇,而妙声巷更不用说了——寻常男子闭口不提,闺秀妇人谈之色变的龙阳胜地。常居临安镇的人,大都是不避讳公开自己癖好的,但若是妙声巷里来了个陌生的外地面孔,那多半是偷摸着过来寻乐子的,再不然,就是来找我这个游医生的。
把医铺开在这儿,我是有考量的。我修习的医术,经手的药材,都不是一般病人所需。于是乎那些伤寒跌打一类的普通病症,不会跑进这腌臜地方来找我,而愿意寻进来的,基本上便是我能看治的。如此既节省了我的功夫,也令那些找我的病人少了被人围观窥探的担忧。
三年前的某天晚上,我记得时值夏日,且是个酷热到反常的夏天。吃过晚饭,巷子生意正开始热闹,我却往往在这时关门,只留门前一盏灯,还有门上一个能探进一只眼的小洞,好让那些深夜就医的人知晓我人在。我喜好研习些疑难杂症,怪药奇术,从医这样多年,仍然能遇见叫我拍腿称奇的种种怪病。越是如此,我越不愿错过寻上门的任何一个病人。学海无涯嘛,他们就是我的老师,我的活书本。
之所以记得那个晚上,是因为深夜敲门的那位少年太过风姿出众。我在妙声巷住了二十年,怎样漂亮的男人也都见过,但这位少年确是令我印象深刻,难以忘怀。
我打开门时,他正略带紧张地四处打探,怀中抱着一个人,那人身上被一块脏兮兮不知从那儿扯来的布掩着,脸朝内埋在他胸前,刻意不让人看见。
少年看见我,依旧是满眼戒备,压低声音说:“游师傅?”
“是,”对此类情景,我早习以为常,“进来再说吧。”
“多谢。”
他进了屋子,还在警惕地四处打量,手臂紧紧抱住怀中那人。门口一瞥,我只觉得他生得格外隽朗,屋内灯光一照,才发现他满身都是血迹,只是因为黑衣而不易得见。
我也不说什么,只指了指房中的那张床榻,他才挪了过去,小心地将怀中人放下。放下时还不忘将那人的脸也用布遮住,只留出一只手臂供我把脉。
那只手臂雪白,一看就是女子的。只是上头被割出三四道血口,几乎欲将手腕切断的深度,翻折的血肉间可见森森白骨。
一般人这样,早就血尽而亡了,但我触及她的皮肉,依旧是温热的,看布料掩盖下的身体也有呼吸的起伏。
“公子,您这样,我是没法给这位姑娘看病的。这伤口你也看见了,如何把脉?”
他怔了怔,仍旧很踌躇的模样。
“公子您放心,游某这医铺开了二十几年,见过的怪病奇事数不胜数,治过的客人亦各有身份,若是个嘴上不把门的,这生意早就做不下去了。您既然来了,还劳烦相信我。”
他这才犹犹豫豫地揭开掩在女子脸上的布。
那是一张令人惋惜的脸。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即使双目紧闭,也能看出是个绝美的少女,可惜的是从下颏到露出的脖颈全是烧灼的疤痕,而且看起来,那疤痕应该往下一直蔓延到被破布遮盖住的部分。
可那疤痕看起来并不新鲜,应该是很久以前便留下的。
正要伸手去检查她的眼睛,少年忽道:“是驭妖散。”
驭妖散?
我脸色变了变,被他尽收眼底,下一刻剑便抵在了我的喉间:“你知道什么?”
此刻说谎话,更难有好下场。我只能用尽量平静的声音道:“游某店铺虽小,但往来客人来自天南海北,也会说些奇闻逸事。先前听闻出了好些活人被剜心的事件,后来又传说是被狐妖挖心。都说狐妖心头血可治不治之症,能濒死之人复生,由此若是有人动了心思要抓只狐妖续命……游某倒也不觉得意外。”
少年听了我的话,紧抿双唇,望向那昏迷中的少女。烛光中他肃杀的眉宇似是松弛了些,目光中多了几分胶着柔情。
“你只说,如何治?”他收回手中那把透着蓝光的剑。
我笑了:“您既知道我,当然也知道我这儿的规矩。治病买药,不用银两,只是得留下一味我缺少的药材。”
“你说便是。”
“我有个老病患,常年嘴内发苦,严重时恨不得拔掉自己的舌头。他每个月都得上我这儿针灸治疗,但始终无法祛除病根。若是可得人的舌识入药,定会药到病除。”
少年满脸狐疑道:“你难道寻不到愿意交换舌识的人?”
“取舌识之痛,这世上无几人能忍,”我看了眼榻上的少女,“她中这毒,应该也有七八日了,抓她的人有心拿捏了份量,能拖她个十天半个月不死,这期间够他们赚个盆满钵满的了。你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考虑。”
说完负手踱去药铺门口熄了灯,将门板上的小孔也掩上。
然后,我听见那少年说:“我的舌识给你,现在就救她。”
为何忽然想起三年前的这件事?
我抬头看坐在我面前的女子,她黑发高束,面容姣好,一双娇俏的杏眼肆无忌惮地环顾四周。
这眼神,像极了少年带来的那只狐妖。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记得她苏醒时,那双水光潋艳又飞扬跋扈的桃花眼。
“姑娘您想抓什么药?”
我收回思绪,清了清嗓子问道。
“我要你这儿最有效,也最安全的迷药,而且是能对付有灵根之人的那种。最好吃下去,昏睡个五天五夜。哦,不要任何副作用。”
说完她冲我莞尔一笑,还吐了吐舌头。
妩媚风流中透着未经世事的天真,如此矛盾又引人悸动,与那狐妖实在是太像了。
我也笑了:“本店规矩,治病买药,不用银两,但是必须留下一味我缺少的药材。”
“什么?”她将掏出一半的银锭子又塞回包里,低头自言自语,“怎么之前没告诉我。”
“谁没有告诉你?”
“哦,没什么。那你说,你要什么药材,我看你这儿瓶瓶罐罐挺多的,不像是会缺货的样子。”她嘟了嘟嘴,似孩童撒娇。
我鬼使神差道:“你有什么药材可以给我吗?”
她瞪大眼睛:“是想给什么就给什么吗?”
然后她低下头,眼珠滴溜溜地转,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我有些后悔自己的失神,从业数十年,头一次说这样的昏话。正要开口说清楚,她忽然抬起头,满脸欣喜:“我知道给你什么了!”
说着抓起桌上一个空药瓶,然后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刀,手起刀落割破了自己的食指尖。
“狐妖血!够换你的迷药了吗?”
我惊诧失语,刹那间又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少年蜷缩在地,被这世上最蚀骨的疼痛折磨出了满身的汗。这疼痛持续整整三个时辰,直到天光泛白,黎明破晓,他用尽力气抻直脖颈,睁开一双血丝密布猩红的眼,看我给榻上的少女喂下了解毒的汤药,才精疲力竭地瘫倒在地。
我记得他的名字,夜——这是她苏醒后,开口呼唤的第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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