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倒拔垂杨柳
俗话说得好。
一个和尚有水喝，两个和尚挑水喝。
三个和尚把水桶掀了谁也别想喝！
昨天傍晚，只有两个女孩清理操场，花费一个小时。
今天傍晚，共计四个学生清理操场……
愣是干出了直奔两小时而去的工作效率。
刘曳的工作重点，在于维护好清纯校花的形象。
方戍楼的工作重点，在于把表姐与恶霸隔开距离。
陈晋轩的工作重点，在于一边扫把划拉地面，一边对某护食鸡崽翻白眼。
方七岁的工作重点，在于劝架。
如果这是一场硬战，方七岁是战场首领……
那她带领作战的，就是一群小学鸡。
俗话又说得好。
三个女人一台戏。
三个沙雕真要命！
这仨聚一块干活，除了把首领逼出耳鸣，根本没有任何收益。
于是，方七岁挥斥方裘、指点江山……
把这群小学鸡拆散四处，分别行动。
工作效率果然就高了起来！
没多久，就从各片区传来清扫完毕的信号！
收尾工作，由首领方七岁亲自检阅。
她前往每个片区，回收扫帚和簸箕。
最后进行检阅工作的，是陈晋轩所在的片区。
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大战即将告胜，陈晋轩却……
他倒在地上，双目阖上，双手交叠在胸前。
他面容安详，走得十分平静，没有半分痛苦。
方七岁叹一口气，跪坐在陈晋轩的身边，将扫帚簸箕在他身边摆成花圈，哀恸道：“你安心地去吧……”
陈晋轩一睁眼，“没死呢！”
方七岁也收起戏瘾，“没死就起来！都打扫完了，可以撤了。”
“不急。”陈晋轩双手叠在脑后，继续慵懒闭眼，“晒会儿太阳。”
方七岁这才注意到，今天的夕阳确实很温柔。
霞红色的光落在少年的皮肤上，形成粉橙色的通透光晕。
她伸出手，见阳光在自己的指尖跳跃，留下温暖的痕迹。
嘴角微微上扬，方七岁突然也犯了懒，躺在了陈晋轩的对面。
两人组成了一个“一”字。
她闭上眼睛，身下是有些硬刺的人造草坪，面前是暖洋洋的斜阳余晖。
很快，她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表姐！不要死啊！”
方七岁噗嗤一笑，眼皮也不抬，“没死呢！”
“那你这是……”
她拍拍身边的位置，“来，晒晒太阳。”
一阵窸窣动静，方七岁感觉头发被蹭了蹭，应该是方戍楼也躺了下来。
三人组成了一个“凸”字。
又过了一小会儿。
方七岁又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
“师父！不……”
“没死呢！”方七岁熟稔一套连招，“来，晒晒太阳。”
然后就是一阵沉默。
方七岁睁开眼睛。
她看见，刘曳站在一旁，校服袖子拉得很长，几乎把十指全部遮住了。
仰头看着天边，刘曳微微眯着眼，一手遮在额前，挡住所有日光。
刘曳低头看她，有些为难，“师父，我的防晒霜在书包里……”
方七岁还没开口，表弟先睁眼，好奇发问：“就这么一小会儿也会晒黑吗？”
“晒黑还是其次，主要是会长斑……”刘曳解释道。
方戍楼感慨，“要成为校花，居然这么辛苦！”
方七岁却理解，对刘曳说：“没关系，你不用勉强自己。”
“嗯。”刘曳松了一口气，蹲在三人的空缺处，看着他们闭眼享受。
三个少年，像三只懒猫，在饭后打盹。
少年时期的生命，与阳光最是适配。
不管是朝阳，还是晚霞，在这个年纪的身体上弹跳时，总能雀跃出别样的韵味。
刘曳看着他们，突然有些羡慕。
转瞬，她注意到，操场上别的学生经过时，看到这三人懒散的样子，会掩嘴偷笑。
刘曳一开始还很紧张，怕他们被说闲话，被说不在乎形象。
但她定睛看去，却发现，自己无法从这些路人的脸上，读出嘲笑。
那都是些善意的、理解的、心领神会的笑容。
刘曳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尖，一时走神。
正闭着眼享受，突然，方七岁感觉自己的另半边头发也被蹭了蹭。
不用睁眼，方七岁知道，这是刘曳也躺了下来。
三人组成了一个“十”字。
远处传来少年人们或打闹嬉笑、或认真背书的声音。
只是，这些声音在经过这“十字”时，都会不约而同地放轻些许。
然后，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又开始恣意张扬。
晒过太阳，还了清扫工具，四人往校外走去。
天色逐渐暗淡下去。
四人顶着暮蓝色的光线，刚走出校门，就闻到一阵肉香。
陈晋轩眼尖，视线瞬间锁定街边卖糯米鸡的摊子。
他搡搡方七岁的肩，“哎，我帮你这个忙，你是不是欠我个人情？给我买吃的。”
方七岁皱眉，“你帮我这个忙，难道不是为了还之前欠我的人情？”
陈晋轩干脆耍赖，“那这样，你帮我买吃的，我再欠你个人情。”
“套路！”方戍楼算是听明白了，“都是套路！纠缠不清的套路！”
方七岁看他，“那你吃不吃？”
方戍楼乖巧点头，“吃。”
方七岁又转向刘曳，“你吃吗？”
刘曳摆摆手，“我不吃碳水。”
对此，方七岁不作评价，只点头认同，然后往那糯米鸡摊子的方向走去。
刘曳看着方七岁的背影，目光无意间落到自己身边的两个男生脸上。
……他们在看方七岁。
她向来习惯了被人群注视，可如今，方七岁在的时候……
视线会随之追寻而去的主角，就变成了方七岁。
刘曳意识到，就连自己的视线，也会忍不住跟着方七岁。
发现这一点之后，她偷偷抿嘴笑了笑。
感觉怅然，又有些羡慕。
“怎么了？”身边的方戍楼似乎注意到她的反应，小声问她。
刘曳本想摇头掩饰过去，但鬼使神差地，她还是问出声，“师父她，不，方七岁学姐她，是天生就能吸引他人的注意吗？”
方戍楼一脸莫名，往方七岁的方向看了眼。
少女在摊前自然地买着东西，没有多余的表情，没有多余的姿势。
她看起来，并不是传统意义上，会瞬间吸睛的那类人。
但方戍楼却在瞬间，明白了刘曳的问题核心所在。
方戍楼回答她：“我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但我知道，表姐不是故意这么做的。”
“嗯？”
“表姐就是能让人喜欢跟她在一起。而且，大家和她在一起，都很自在！”
刘曳低着头，理解了片刻，又问：“可是，优秀的人，不会给人压迫感吗？学姐成绩很好，长得也很漂亮……”
方戍楼点头肯定，又说：“但是，她允许别人讨厌她啊！”
刘曳一怔。
方戍楼继续道：“因为她允许别人讨厌她，所以她不在乎他人的评价。因为可以讨厌她，我们在她身边，不需要小心翼翼。”
长睫颤动，闻言的刘曳，不自觉攥紧了书包背带。
这是第一次，她听到这样的说法。
像是在心里，经历了一次惨痛的地震。
直到方七岁领着一袋糯米鸡和一袋矿泉水小跑回来，刘曳才回过神。
她眼见方七岁给两个男生发食物，一边发一边催，“赶紧吃，我着急走。”
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方七岁是自在的、没有负担的。
而对面的两个男生，反应各异，却无一露出嫌恶的表情。
方七岁不怕别人讨厌她。
所以，在她身边的人，反而因此更难讨厌她。
刘曳喃喃自语，“原来，师父比我想象中的，更加优秀啊……”
而且，那是自己现在最憧憬、却又最难达到的状态。
看见刘曳发愣，方七岁朝这边递过来一瓶水，“不吃碳水的，纯净水总可以吧？”
那水在瓶中晃荡，刘曳仿佛能看到自己被映上的错愕表情。
许久，像是鼓起勇气，刘曳问：“师父，我还能要一份糯米鸡吗？”
说完这句话，刘曳有些恐慌。
她不知道师父会是什么表情。
她在心里盘算，如果师父问自己原因，自己应该怎么回答。
但方七岁没有问。
方七岁只是转身，从陈晋轩手里，抢了一个过来，塞进刘曳手中。
“方七岁！你经过我同意了吗！”陈晋轩抗议。
方七岁怼他：“你这不还有两个吗？”
“我要吃三个！”
“你回家还有饭呢，现在少吃点……”
刘曳收回视线，她打开糯米鸡的荷叶包，露出里头油黄软糯的米饭。
她咬了很大一口，正好咬下中心几丝酥香可口的猪肉……
好好吃！
刘曳感觉心底，莫名被这一口饭肉填得很满很满。
好久好久没吃大米饭了，原来吃米饭这么开心……
中国人就要吃大米饭！
“表姐……”方戍楼一边吃一边口齿不清，“帮我拧下水，我开不开了！”
“好家伙，瓶盖也打不开？就这？”陈晋轩嘲讽。
方戍楼展开双手，“我手太油了！说得像你现在能开得开似的！”
“能啊！”陈晋轩单手拧瓶盖，“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手油什么的都是借口。”
“你……”方戍楼心底一万句脏话飘过去。
但他是个好孩子，他不能说脏话。
于是他用脸骂人。
方七岁适时打断，“爱莫能助，表姐手也很油。”
僵持之际，只见刘曳下定决心，“我来！”
“学妹？”方戍楼些许吃惊，“你不用逞强……”
咔。
刘曳用大拇指顶开了瓶盖。
众人傻眼。
看见大家下巴快掉地上的表情，刘曳又开始慌张。
他们会怎么想我？
一个女生，居然力气这么大……
一点也不像女生……
一点也……
“嚯！”陈晋轩笑道，“不错啊！改天我们切磋一下，学妹。”
刘曳抬起头，眨了眨眼。
“好厉害！”方戍楼鼓掌，“美女都有特异功能吗？”
刘曳咧开嘴，又羞赧地抿着笑。
她看向方七岁。
方七岁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好像没有额外的表情……
但那含着笑的眼里，全是无言的鼓励和赞许。
刘曳有些不好意思。
但她的表情却很开心。
“好了！浪费我不少时间了！”方七岁把剩余的所有食物都塞进俩男生手中，“你们慢慢吃，我来不及了，先走一步！”
说完，方七岁转身就跑。
“哎，等我！表姐！”
“方七岁！不厚道了啊！不一起走吗？”
“谁跟你一起走，别跟着我表姐！”
“你最好闭嘴。”
三个人打闹着跑向通往地铁站的上坡路。
在倾斜的老街上，这三个红衣少年像是解放天性的雏鸟，不在乎形象的、无畏而张扬的。
红色的身影落在刘曳的眼中，化成赤色浅浅的池水。
这条走了很多遍的上坡路，第一次在她眼中，成为巨大的天堑。
那是一道坎。
一道她和他们之间，填不满的鸿沟，铲不平的路障。
刘曳想放弃了。
她追不上他们。
她与自由的鸟儿，不一样。
就在此时，福至心灵。
一个念头闪进她脑海里——
她还没要到师父的手机号码！
这只是个借口。
但，刘曳因此有了一个借口。
借口本身不重要。
借口的存在，对她来说，很重要。
于是，前头狂奔的三人，发现眼角余光，一道橙黄的身影混入其中。
方七岁回头，猝不及防看见身边的刘曳，跑得五官失控、头发乱飞、青筋暴起、热汗淋漓。
她险些被这乍一看的一眼吓到心脏骤停。
“师父！”刘曳却像是做了重大决定，明知现在的样子很丑，但她毫不在意，只郑重看向方七岁，“我能要你的手机号吗！”
“可，可以啊……”
赛跑中止。
交换手机号的过程中，方七岁注意到，刘曳的眼中，一直蓄着泪。
校花抽着鼻子，鼻尖微红，像是快哭了。
但方七岁却不觉得她是在难过。
相反，刘曳看起来很开心。
真的真的很开心。
这一天，又是兵荒马乱的一天。
方七岁又赶着生死时速，回到家中，安排好一切。
坐在床边准备直播间时，她突然收到了一条短信。
是刘曳发来的。
——“师父，明天，我不想单独值周了。我想跟同学们摊牌。你可以陪我吗？”
方七岁一笑，回复：“当然可以。”
八点了。
睡觉直播正式开始。
将入眠时，方七岁脑内还有各种各样的念头在徘徊。
她想起前天悠哉放学，轻松入眠的夜晚。
那一夜，她睡得很香。
她又想起今天鸡飞狗跳，筋疲力竭的经历。
虽然很累，但她感觉自己，可以睡得更香。
直播间内。
——“里予宝宝今天睡觉嘴角带着笑呢！”
——“莫名感觉主播身上有种悲悯的气质。”
——“前面说悲悯的是什么鬼啊哈哈哈哈哈哈……”
——“像个，普度众生的活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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