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异动
“打桩机”的运动接近尾声。从他使用跑步机的频率来看,他减肥的欲望很强烈,至少比王秋月强。
王秋月不太能理解。下班后累得只剩一口气,哪里还有那么多精力?真能折腾。
她给猫添了些水。透过猫窝门洞,能看到小崽子蜷缩着身子,首尾相接,梅花肉爪挡住小脸,睡得不省猫事。
每次看到它的睡相,王秋月都能联想到海参,还是那种圆溜溜的一级海参。
小崽子的脖子上戴着项圈,项圈上绑缚麻绳,绳子系在不远处的钩子上。
划定了活动半径,它晚上就无法在家里玩“跑酷”,影响楼下休息。
王秋月自觉履行了猫主人的约束义务,但楼上的狗主人呢?他的萨摩耶依旧我行我素。
狗子块头大,玩不起“跑酷”,但它会在各个房间乱蹿,密集的脚步声传到七楼,就像融合了朋克的鼓点,让王秋月无话可说。
还能说什么呢,狗子听不懂,主人装不懂。
601是幸运的,至少701要脸,801连脸都不要。
挨到清晨,约莫六点,狗子会突然挤在窗边狂吠,应该是饿了。对面居民楼的狗兄弟也会出声附和。
王秋月的猫早上也叫,叫得更早,大约五点就开始‘练嗓’,一直练到王秋月七点起床。
它被栓在客厅,门窗紧闭,也不知周围邻居能否听得到。
大概率能。因为王秋月都能隔着两道门听见邻居家小孩弹《贝加尔湖畔》。
日子在“互相伤害”的主旋律中演进,住户们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
“真羡慕你。”王秋月摸了摸小崽子的头,“多吵都能睡。”
猫耳朵动了动,身体还盘着,表示:我能听见你说话但我懒得搭理你。
跑步声停歇。“打桩机”下来了。他老婆有时会接茬跑,女嘉宾的吨位明显不如前者,跟狗的小碎步差不多。
盥洗室传出水流的哗哗声。“打桩机”一定跑得满头汗,急需冲凉。
王秋月端水走进卧室,反手扣上门栓。贵重财物都藏在卧室柜子里,单身居住,锁门才有安全感。
记得小时候住奶奶家,半夜小偷翻窗而入,在卧室里翻箱倒柜。奶奶睡得迷迷糊糊,蓦地瞥见他在床边,以为是王秋月,随口问:“还没睡?”
小偷心理素质极强,随口答:“马上睡。”
等奶奶察觉事情不对,慌忙下床喊人,小偷已经跑了,窗边还搁着他来不及顺走的毛衣。他一分钱都没找到。
“打桩机”收工,他老婆粉墨登场。
公平起见,王秋月也给她取了外号,叫“歌手”。
“歌手”睡在小卧,“打桩机”睡在大卧,夫妻俩是分床睡的状态。
王秋月没有刺探别人隐私的意思,她也不想知道,架不住楼层不隔音啊。声音能提供侧面佐证。
小区垂直高度的户型都是一样的,701有三室一厅,801也有。
房间分配大同小异,走过玄关,敞亮空间是客厅,左后方为厨房,因为公共通风口在这,抽油烟机必须安在这里。
客厅往里,通道左侧连着俩小房间,一个是卫生间,一个是书房,右侧为小卧。
通道的尽头是大卧室,环形落地窗朝南边,能邂逅最多的日光。夏天不加隔热窗帘的话,会热得像蒸笼。
王秋月迟迟未嫁,和父母同住在馨馨小区。父母睡大卧,双人床宽敞,她睡小卧,温馨小天地。
三年前,母亲车祸身亡,父亲备受打击,家事全落在王秋月肩上。后来父亲得了老年痴呆,需要人贴身照顾,王秋月分身乏术,把他送去疗养院。
王秋月单独在家,没有搬去大卧睡,还是继续待在小卧。这里窄小,一眼望的到头,杂物只能放床底下,但却是最让她有安全感的地方。
王秋月躺在床上,抬眼,一墙之隔,便是801的小卧。
这个房间里只有“歌手”的声音。她在唱歌,跟着播放器里的音乐,边唱边摇摆。
这种事王秋月也干过。沉浸在音乐中,肢体的律动会无限趋近于老年迪斯科。
假如王秋月对“歌手”说,“我不仅知道你在跳老年迪斯科还能听到你唱歌”,“歌手”会不会感到羞耻?
应该会。“歌手”以为关窗就能与世隔绝,其实并没有。
小卧的层板更薄,声音比客厅清晰多了。尤其是在23点后,万籁俱寂,一丁点响动就会被放大。
王秋月对“歌手”的印象不深。仅有的两次去八楼撕逼,都是“打桩机”在接待,“歌手”像背后灵一样飘过,显得沉默寡言。
她们在小区遇见几次,都没打过招呼,比起“打桩机”,“歌手”的存在感弱很多。
她个子娇小,约一米五五,体态是臃肿老公的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夫妻俩同框拍照的话,对比会非常明显。
“歌手”妆容很淡,盖不住眼底的暗沉,一头蘑菇短发,长相中等偏上,很秀气。
她衣品很好,不是靠奢侈品堆积出来的美,而是凭借小清新的设计、简单的配色和花样搭配,让人眼前一亮。
商店里很难买到这种款式。王秋月猜,衣裙应该是她加工装点后的产物。
因为深夜里,她房间里不止有歌声,还有珠串掉落、车线转轴、布料分割、盒箱拉拽的声音,让王秋月很难不联想到缝纫。
寡言的“歌手”,待在房间里倒很活跃,她应该不是为了照顾小孩,王秋月灵敏的耳朵没捕捉到小孩的踪迹。“打桩机”可能是受不了缝纫机的呱噪,才跟老婆分床睡的,亦或是他觉得抱狗更舒服。
“歌手”的造作,害苦了王秋月。她十点上床,经常会熬到半夜楼上不吵了,才虚弱睡去。
越是不想在意八楼的噪音,越是听得清晰。
“歌手”喜欢贝拉,播放器里全是她的歌。
贝拉是少见的创作型歌手,在选秀节目中夺魁,凝聚了大批铁粉,星途一片大好。
“歌手”最爱听贝拉的成名作《夜光森林》,副歌反复哼唱:“森林占领土壤,土壤占领我,我占领光……”
王秋月看过选秀节目,知道这首歌。歌词描述的故事,有点像童话,但又有诡谲的意味。
大意是:神秘的森林里,有一棵特别的树,每当夜幕降临,树上的果实就会发光发亮,引来动物围观。其中有枚果实,太过于早熟,提前脱离茎干,掉到土地上。
故事视角从果实出发。它在脱离树妈妈后,看到、听到、闻到、感悟到的一切,都像一场梦。
王秋月对这种文艺风的歌并不热衷。被“歌手”反复洗脑,前奏刚起,她就有点犯恶心。
想象“歌手”疯魔的样子。她一定身穿手工衣裙,对着虚空挥舞手臂,在房间里旋转跳跃,用她五音不全的鸭嗓,把贝拉的歌糟蹋成噩梦。
“歌手”,一个怀抱明星梦的女子,可惜没有好歌喉。
王秋月闭起双眸,在被窝里双手合十,虔诚向神灵祈祷——
“神啊,万能的神,求你让楼上的疯丫头闭嘴吧,让她去死吧,让她全家去死吧。”
这招的催眠效果比数绵羊管用多了,正常情况下,王秋月会在第10086次祈祷后坠入梦乡。
今天,满心仇怨的月月子循例睡去。
闹钟停在凌晨3点36分,王秋月忽然醒来。
等神志恢复后,她意识到自己又被噪音吵醒了。
上次凌晨3点被吵醒,还是春节假期。那天晚上,“打桩机”不知喝了多少酒,醉得一塌糊涂,瘫在地上狂笑,边笑边拍地板。
和他一起笑的,还有一人,但不是“歌手”。
两人一唱一和,笑声奔放高亢,就连小卧里的王秋月都听到了。
王秋月气得要命,开窗吼了两嗓子,仍旧阻止不了被戳中笑穴的二人。
疯了吧,咋还不停?难道磕了违禁药品?王秋月差点去报警。
而后,她听见瓶子倾倒声音。瓶子很多,堆在角落,砸到地板上,声音很钝,像玻璃瓶。
瓶子滚动,“咕噜咕噜”,被脚踢开,“滋溜滋溜”,附带微弱水渍感。
听音辩物久了,王秋月拥有侦探般的敏感,她很快就破案:是酒瓶,“打桩机”喝了酒!正发酒疯呢!
面对酒鬼,再多的理也说不清,再说现在乌漆嘛黑,她一女的能怎样?她回到房间,用被单盖住了头。
今夜,惊醒王秋月的不是酒鬼的浪笑,而是一种微妙的,毛骨悚然的声音。
声音并不大,但足够抓耳,类似指甲不停地抓挠地板。还有蠕动咀嚼的声音,仿佛门外杵着一只食人凶兽。
王秋月头皮发麻,屏息听了好久。小卧,走廊,客厅,厕所,都有可能,她头一次无法确定声源的具体位置。
唯一知道的,是声音来自八楼。单独截取这段声音,配上贞子出场的片段,不会有任何违和感,妥妥的恐怖片。
太反常了。先前听到的声音,都能用常理来解释,这次不走寻常路,走邪道。
“王侦探”躺在床上不敢动,满头问号:801在干吗?想吓死老娘?
她心情紧张的话,就会很想上厕所。膀胱很快产生胀痛感。
她很想去厕所。厕所就在小卧对面,只要拉开门,就能顺利释放。
但她现在四肢僵硬,愣是不敢出去。
万一,只是说万一,真有邪门的东西在作祟呢?
她胆小,怕死。
恐怖片里的人物正是好奇心太重,到处瞎转悠,才领的便当。
后半夜,王秋月一直在“上厕所”和“躺尸”之间左右摇摆,实在憋不住了,才跑到厕所“速战速决”,并用晾衣杆泄愤似的捅了几下天花板。
身心畅快之后,她才勉强睡着,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奇怪的声音已经消失了。
因为没睡好,她在办公室打了一天的呵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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