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为计深远
捷报不日传回京城。
“年党猖狂，年党猖狂啊！”
阿玛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碗碟里的汤汁抖了几抖。
“你消消气吧，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母亲在一旁和声道，“今日我去衣裳铺子给孩子们挑新春的料子，听见人们都说西北那仗打赢了。年氏虽跋扈，可咱们确得倚着人家才保的安宁。”
“自恃功高，竟敢让沿途下官跪迎！”阿玛闷了一口酒，“皇上在景陵祭祀，见捷报立封一等公，甚者称其为''恩人''。优容厚待至此，真是闻所未闻！”
“阿玛喝多了，且小点声吧。”我屏退了下人，柔声道：“国无可用将才，只得忍下这口气。女儿只盼着一家平安，成屿日后能建功立业呢。”
阿玛望向一旁正低头扒饭的成屿，笑道：“不拘着他做什么，若是想从军也随他去吧。只一条，别丢了咱们瓜尔佳氏的脸面便好！”
饭后，我正在院中散步，见有人在门口鬼鬼祟祟，忙出声喝住。
“何人”
那人转过身来，竟是阿勒！
“你在这做什么”我忙走上前去，拉他到一旁低声道，“是来找景泰的”
“见到姑娘就太好了！我家公子和家里闹翻，醉得不省人事。我劝不住，只能厚颜来求姑娘！”
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他怎么了？那天见面时还意气风发，这才过了不到两日。
“阿勒能看出来，姑娘在公子心里不一般，求姑娘劝劝我家公子！”阿勒急得涨红了脸。
我略略迟疑。
主屋的灯还亮着。
以今日阿玛对年党的态度，他绝不会容许我与陈璟相交。
“我叫景泰给你拿些醒酒汤过去，你好生照顾你家公子。”
见阿勒一脸失望，我又道：
“天色已晚，我行事多有不便。”说罢转身回房。
等到景泰回来，各屋的灯都熄了。
见我正绞着帕子，景泰轻手轻脚地关上门，从里间抱出一床被子。
“小姐，虽说已经过了清明，可这几日反倒冷得很。”
景泰一旁铺床，见我不言，轻声道：
“小姐其实是担心陈公子的吧。”
我手上一顿，将帕子扔至一边。
我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看待与陈璟的关系。
本来命运里没有交集的两人，像被一股漩涡中的吸引力牵扯到了一起，我想扯开，想逃走，可是每当我下定决心转过身去，总会被他的笑容骗得回头。
几乎一夜未眠。
早膳用了点粥便吃不下了，我满腹心事，借口出门。
本想去茶馆坐坐，可时辰尚早，伙计们正收拾，进去反倒添乱。
正出东街，就看见陈府门口围了一大帮人。
“啧啧，这陈府的公子，听说昨夜里酩酊大醉，被他老子拎回来摁在这儿跪了一宿了！”
“我怎么听说是因为这陈三跟着军队立了功，回来之后的封赏被他爹在皇上面前一句''名不副实''给推拒了？”
“也难怪，谁的种都不一定呢！”
我拦住了想上前争执的景泰，隔着人群远远望了一眼。
长衫粘了脏污，像白纸甩了墨渍。厌者见之，总想落脚再踩。
长跪的人直起身，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他打量了一下人群，轻蔑一笑。
忽然，一道眸光直冲我而来。
我不敢看他。
我拉着景泰往回走，心跳擂乱如鼓。
可我又总想回头。
终于，在清谈居门口，“扑通”一声，跟在身后的人再也支撑不住。四面街坊和店里伙计七手八脚将人抬了进去。
“小姐，你这是何苦呢！”景泰见我一脸呆滞，忿忿地说。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被景泰半推半搡弄进了茶馆。
我正欲走进里间喊刘掌柜，迎面撞上了萧如珩——如今该改口萧老板了——只是他身上依然有一种令人不喜的狡诈气质。
“真是稀客呀——文鸳姑娘越发美丽了。”他唤人给我沏茶。
见我四下打量，他解释道：“今日新有一批茶叶运抵，刘掌柜亲自去盯着了。文鸳姑娘有事？不妨与萧某说。”
“方才抬进来的人呢？”我开门见山。
“饿晕了。”他无谓地摊了摊手。
什么？饿晕了？我一脸错愕。
“我给他把过脉了，没有大碍。”他抿了口茶，忽然露出嫌弃的神色，“一身酒气一身泥，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醉鬼。”
“带我去看看。”我腾地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喏，就在那边休息的值房。”
我进去时，陈璟已经起身准备离开。
“见笑。”他努力扯起一个薄薄的笑容。
几日未见，他瘦了许多，衬得五官如刀刻斧凿一般，锋利的下颌线冷峻非常。
“我……方才听得一些，”我盯着陈璟的脸，竭力想着措辞，“老大人许是不愿让你锋芒太盛，适时藏拙也是好意。”
“多谢。”他错身而过，“昨夜是阿勒冒昧，姑娘为将来计，也该避嫌。”
“我——”
“你这男人倒是矫情得很！”
不知什么时候，萧如珩站在门口，冷不防爆出一句话。
“多谢阁下出手相救，陈璟来日登门拜谢，告辞！”说罢匆匆离开。
“啧啧，这厮实在是不解风情。”萧如珩玩味地叹了口气，“佳人在侧，细语宽慰，可不是谁都有的福气！”
我瞪了他一眼，并不想做什么分辩。
回府的路上，我仔细地想这事的始末。只可恨我上一世并未留心过陈家，对陈逡行事知之甚少。
可不管论公还是论私，擢拔陈璟对陈家，甚至对年氏一党都有百利而无一害。如今年羹尧虽然大权在握，可年纪渐长，正需要招陈璟这般的年轻将领于麾下才能长掌兵权。
若陈璟此时拜将，于年党而言又添一大助力。
年党？莫不是——这陈老将军不想让陈璟步他的后尘？！
以皇帝对年羹尧的忌惮，若是想从不久的将来那次清剿中全身而退，兵权确实是万万要不得的。
我确乎惊出了一身冷汗。
“景泰，一会儿等刘善生回来，让他来西直门找我。”我向一旁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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