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少年入天山
大概也只是过了半天的功夫,隋便荣升云骑尉的消息就传遍了整座高昌城。
没办法,实在是当时隋家门口前的阵仗太过于盛大,想不关注都难。
本来与那位杨老先生熟识又或者与年纪轻轻已经是正七品官身的隋便打过交道的街坊邻里正想着登门贺喜,但没想到一群人拎着大大小小礼盒走到隋家门口时,发现院门紧闭。
所以七八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其实也不怪隋家让他们吃了回“闭门羹”,要知道此时杨自在与杜行甲两人送隋便至城门外了。
“想必家门口现在已经聚集起好多人了。”杨自在略有惋惜说道。
其实是该同邻里道声别的,最不济也要露一面。
只是自己拗不过这小子,所以他们三人便特意避开了所有人。
隋便听出了这句话里的责备之意,解释道:“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同他们打招呼,况且这次又不是游山玩水,若是真有不测,最后受连累的还是他们。”
今日谁与他们走得最近,日后他身份暴露与国为敌,谁就受牵连最深。
所以这也是隋便十二年来与人近乎薄凉的原因所在。
说到底他只是与大梁皇室有家仇国恨,十二年前他们也曾是大隋的子民。
杨自在闻言点点头,认同了他这个说法。
隋便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杜行甲,面带笑意。
十二年前若不是有他西行护送,一老一小怎么可能会安然无恙地抵达西洲。
而且这些年来自己与杜叔亦师亦友,后者对自己倾囊相授,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有如今的境界修为。
“杜叔,救命之恩与传道之恩隋便无以为报。”隋便对其作揖行礼,郑重其事地说道。
他本该名动天下被大梁以国士招揽,但为了自己隐姓埋名甘愿偏居一隅。
这次又为了自己与杨老先生谢绝了天人任摘星的盛情相邀。
杨自在本想避开这一礼,却被身旁的杨自在拉住了衣袖。
后者觉得他受得起这一拜。
等到隋便直起身后看到杜行甲神色有些复杂,手中也多出一紫檀木匣。
“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但你也知道这些年我一直是两袖清风,所以这对我来说已经是能拿的出手的物件了。”杜行甲双手捧着价值连城的紫檀木匣,说道。
杨自在听着他这番意有所指的话,白了他一眼。
这算是当面数落自己的不是了?不过东西算是顶好的东西。
隋便自然也知道这紫檀木匣中放的是什么。
当初他第一次提枪就是因为亲眼目睹了杜叔手握它的卓绝风采。
那日玄白双龙在大漠戈壁上腾空而起,破开云海吟啸九天。
然后玄白交错大云低垂陆地起龙卷犹如仙人手笔。
“杜叔,这太贵重了。”隋便咽了口口水,摆手道。
杜行甲不顾隋便的意思,直直抛给了他,“这本就是你家的东西。”
匣中有玄白两枪。
手托紫檀木匣的隋便闻言满脸疑惑地看向杨自在,后者微微点头,解释道:“这物件本来深藏国库,只是在某日不知所踪。”
前人有云:“大隋有国器,举世无双。”
而现在,被隋便捧在了手间。
天理昭昭该是如此。
接下来杜行甲看到隋便自木匣中以迅雷之势取出一玄黑长物,然后又将紫檀木匣递还给了自己。
“最好都带着。”杜行甲沉声说道。
手握玄黑长枪的隋便一边将那足已破云斫龙的枪头取下放在行囊中,一边指了指马鞍一侧悬挂着的雪白长剑,笑眯眯说道;“足够了。”
一件国之重器,一件仙人近物。
“此行路途遥远,遇事切不可莽撞。”杨自在苦口婆心地嘱咐道。
隋便看了眼天色,点头应道:“学生谨遵教诲。”
杨自在点点头,摆手道:“去吧。”
隋便嗯了一声,一跃上马。
烈日当空,有一骑东行而去。
看着那道背影愈行愈远,最终消失在绿洲戈壁之间,老人无奈地笑了笑。
就因为那句“早晚会出事”,所以这小子便选择午时动身,这算哪门子的道理。
只不过很快杨自在就收敛起笑容,瞪了杜行甲一眼,冷声说道:“我是因为那座太安城熟人太多才被“拘束”在这,可当初你年少远游行踪飘忽不定,那里认识你的少之又少,你怎么就不能陪他一起去?!”
杜行甲闻言顾左右而言他,道:“再不上车你就自己走回城去吧。”
已经习惯某人沉闷性子的杨自在叹了口气,他又不是真的责怪他。
就如那小子说的一样,当年若不是有他自己根本走不到高昌城。
坐上马车后,有三枚黑色棋子从老人袖口中滑出。
老人冷眼看着脚下那三枚黑子,轻轻用鞋底碾了碾,面无表情地说道:“你们也该动了。”
其实出门前他袖中是有五枚黑子,而现在有两枚已经交到了隋便的手中。
“若是他生出半点意外...”
老人没有再说下去,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又能如何呢?
可就在那本名为岁月的史书当中,有这样一句话,发人深省感人肺腑。
“谁言书生无胆气,敢教日月换新天”。
出高昌城一路东行,经交河﹑蒲昌两城便进入天山。
天山同样是一城,位于中原与西洲交界之处。
出了天山城就真正踏足那座浩瀚辽阔的万里中原了。
按照计划,隋便要在天山城休整一夜。
一人一骑随着熙攘的人流缓缓通过城门,戍守城门的甲士对这名左棍又剑的男子格外注意,只是在看清牵马少年人的真切容貌后,皆是默然低头,肃穆行礼。
去年边军演武,校场之上某人的随便一枪就将他们天山城的翊麾副尉给挑落下马。
大梁尚武,军中更敬强者。
等到隋便进入城中,他直接找了一家知根知底的客栈住下。
客栈名叫百舸。
也很古怪。
不过他算这家客栈的老主顾了。
让小二照顾好马,只身走进客栈的隋便冲着柜台打了声招呼,“刘掌柜,房间还在吗?”
柜台后将算盘打得噼啪作响的男子抬起头来,也不同他客套寒暄,将枚房牌递给隋便后一指楼上,说道:“一直让小二打扫着。”
隋便接过房牌,五指轻轻摩挲着,说道:“谢了。”
“要不要酒食?”掌柜猛的抬头问道。
已经走到楼梯处的隋便点头应道:“这个可以有。”
等到隋便的身影在楼梯拐角处消失不见后,又随着一道关门声响起,被隋便称呼刘掌柜的男子背后衣衫已经被汗水打湿。
随后一名姿态妖娆的女子自他身后的门帘走出,从怀中取出香帕轻轻擦拭着他额头上的汗珠,心疼道:“刘掌柜,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真是心疼死奴家了。”
听到这话后,一辈子没经历多大风浪的刘掌柜身躯颤栗嘴唇发抖。
没过多久,客栈内就又走进一名身材魁梧虎背熊腰的男子。
“我兄弟来了?”那名相貌粗毅的男子朝柜台瓮声瓮气地问道。
刘掌柜见到此人后心中一喜,不过他很快压下那份庆幸,神色平静地说道:“回大人的话,隋将军确实到了小店,还是在老房间。”
眼前这个身披甲胄臂夹铁盔的男子叫做白柳,正是天山城的翊麾副尉,与隋便算是不打不相识。
白柳看了那名姿态妖娆的女子一眼,后者露出一副羞赧神色,掩嘴低头。
轻车熟路的白柳走上楼梯时不忘打趣道:“刘掌柜,你艳福不浅呐。”
半盏茶的功夫后,客栈内又陆陆续续走进七八人,皆是背负行囊,最后一人将店门轻轻掩上。
隋便早就听到了楼下的声响,所以不等某人敲门他就已经主动迎客了。
瞧着大开的房门,白柳大步走进客房中,将铁盔随意放在桌案上,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后才看向隋便,问道:“听说你小子升官了?”
隋便闻言点点头,嘴角带笑,道:“现在是比你的官要大些。”
白柳一屁股坐下,气哼哼地说道:“直贼他娘,年纪比老子轻,长得比老子顺眼,这下官帽子也比老子大了。”
“你好像还忘了一句。”隋便提醒道。
白柳故意岔开话题,“还是得恭喜你。”
对方的枪法要比自己好,不然当初也不会被他挑落下马了。
隋便站起身来,将房门关上,说道:“自打进屋,总算说了句人话。”
性子本就火爆的白柳闻言就要动手,却被对方的一句话给憋了回去。
“你又打不过我。”
“这几日天山城陆续进了几人。”等到两人“寒暄”过后,白柳这才正色说道。
“几人?”隋便看向窗外,在那一座房顶上歇着一只在西洲极少能见到的白鹧鸪。
白柳细细思量后,肯定道:“五人,不是一般的江湖人。”
“五人呐,怎么看都不够。”隋便伸出手掌摊在膝盖上,低声说道。
当初那场伏杀中自己对上的可是位山河境的隐秘修士。
白柳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说道:“那就是城中还有蛰伏许久的杀手。”
在一旬之前,白柳便接到了来自高昌城的一封书信,书信中请他留意这几日自东城门而入之人,至于写信之人自然是面前的隋便。
“没想到这次还替你钓出了深潭里的老王八。”隋便眼中闪过一道寒芒,冷笑道。
毕竟现在边境没有太大战事,若是能够将那乱禁的几人擒杀,对白柳而言也算是一桩不小的军功了。
隋便看向白柳,后者点点头,“放心好了。”
然后隋便就闭上眼睛,闭口不语。
他在边境上救下了董和,事后也想到那座朝堂会有所动作,所以当旨诏来到高昌后他没有半点意外。
但既然有人想要当朝四品大员的命,而自己又坏了对方的好事,所以保不齐便有人不想在太安城见到他。
死了就自然见不到了。
“如今你还没踏入京城就杀机四伏,若真涉足那座龙潭虎穴,只怕会凶多吉少。”白柳小心翼翼地说道。
说到底他还是敬佩眼前这个少年人的,所以愿意替他多想些。
隋便冷冷道:“能不能说点好听的。”
白柳闷哼一声,得,自己怎么说都不如他的意,干脆闭嘴算了。
等到隋便再睁开眼的时候,窗外房脊上的那只白鹧鸪已经消失不见,他眯起双眸,右手搭在了剑柄上。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起,门外传来一道让人耳根一酥的声响,“客官,您要的酒食奴家给您端来了。”
白柳闻声率先站起身,说道:“我来时看到楼下有名女子。”
隋便目光微转,“我就不送你了。”
他手中是那块房牌,房牌背后,被人轻刻上一字,走。
而且刘掌柜知道自己入住客栈是从来不要酒的。
让刘掌柜遭受这种无妄之灾确实难为这位生意人了。隋便有些愧疚地想道。
等到白柳打开房门,那名女子走进房中,白柳与她擦肩而过,一缕暗香钻入前者鼻中。
他看向屋内那道百媚千姿的身形,恨恨道:“便宜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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