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兄弟阋墙
没有人会想到隋便竟然会口出这般狂言。
天养生没有想到,程修山同样没有想到。
“你究竟想做什么?”程修山掠身来到隋便身旁,面含愠色地问道。
先前穆竹马已经死在了他的手上,虽然他也觉得事有蹊跷,但穆竹马确实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其所杀。
这已经是引起了在场弟子的满腔怒火,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眼下他竟然堂而皇之的扬言“拜山”,他是从未打算活着离开天霜山吗?
“想必你们那位通玄长老的面貌你也看清楚了,那祖师堂内的众人呢?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识到过?我见到过。”隋便看向程修山,目光灼灼地说道:“正因如此,所以我觉得现在的天霜山根本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程修山闻言咬了咬嘴唇,没有吭声。
虽然他没有回答,但隋便从程修山脸上那复杂悲痛的神情中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虽然他不知道当时祖师堂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能够让一位深受器重的内门弟子不惜倒戈相向,就足以证明当时那场谈话究竟有多荒谬。
程修山此时心境中宛若黑云压城暗无天日,甚至已经到了近乎破碎的边缘。
天霜山毕竟对他有恩,甚至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山门所赐,可以说若是没有天霜山就没有他程修山的今时今日。
但就是这样在他心中被奉为神明的山门长老,那座视为神圣之地的祖师堂,竟然会做出那般让人不齿之事,那座祖师堂内原来竟是乌烟瘴气勾心斗角之地。
当程修山从祖师堂中走出后,他发现自己的道心几近破碎。
这样的天霜山与他一直以来所认为的天霜山很不一样。
现在的天霜山已经成了藏污纳垢风云诡谲之地。
所以当他亲耳听到隋便要将天霜山荡平后,他并没有立即开口反对。
或许在他心湖深处同样也觉得天霜山只有真正地毁灭才能够涅槃重生不破不立。
“若是你不想看到山门被破,我可以答应送你先行下山。”隋便淡淡说道。
在登山之前隋便曾经答应过青云,他会替以后焕然一新的天霜山保留下一些“好苗子”。
而这类好苗子并非是像白朗那般修道资质上乘之人,也不是像天养生这样心思城府极深极重之人,而是像程修山这样的人。
这样良心未泯心存浩然之人。
没想到程修山在听到这番话后却是极为坚定地摇摇头,“不用。”
隋便不着痕迹地点点头,到了这时他才算是真正记下了程修山这个名字。
若是当日他没有“一时兴起”,在斩杀白朗后顺手将程修山抹杀,那今日这幕场景就不会出现了。
哪怕天霜山这边并没弟子能够走出去传信,但委实是这边的动静闹得太大,所以已经有数之不清的天霜山弟子如蝗虫般遮天蔽日掠空而行朝浩然台飞去。
而且因为隋便先前那句“拜山”,他特意用灵力裹挟响彻整座天霜山,经久不绝,所以浩然台上的动静也引起了山门中众长老的注意。
在天澜峰峰顶,在那棵自道玄开峰立府起就存在的迎客松之下,身为这座道场洞府主人的道玄正在与通幽对弈。
山下的那场动静他们二人已经知晓。
“有一点我一直想不通,如今我们已经封山,隋便又是如何出现在浩然台的。”通幽捏着一颗黑子,迟迟没有落子,面露迟疑之色。
倒是道玄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仙风道骨的悠然模样。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从太安城中侥幸活下的通幽见此沉声问道。
若非如此,对面之人怎么还能够这般沉得住气。
正在闭目养神的道玄闻声缓缓睁开双眸,眸中有抹白芒一闪而过,摄人心魄。
“能够在封山之时踏进山门的,除了手握山门重宝“灵古玉盘”的封天山外再无旁人。”道玄嘴唇翕动,嗓音沧桑如跨过百载光景悠悠说道。
通幽眉头一皱,差点将自己手中的那枚黑子捏成齑粉,“你是说封天山已经落在了隋便的手上?”
道玄点了点头,那张脸色红润绝对不似双百之年的脸庞上,不见半点波澜,“若非如此,青云与隋便二人怎么可能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踏进天霜山。”
“怎么?青云也来了?”通幽神色一振,略显诧异地问道。
其实到了通幽这般修道年岁,世间已经很少有事能够引起他心境这般起伏跌宕,而青云不管是对于天霜山还是对于他通幽,都是一个极大的变数。
不过话一说出口,通幽就很快想明白过来,哪怕封天山当真落在了隋便的手上,隋便也得到了“灵古玉盘”,但身为一个外人他根本就不懂得灵古玉盘的使用之法,所以想要凭此进入山门简直是异想天开。
而青云身为山主鸿云子的师弟,与其一脉相承,想来整座天霜山除了山主之外再无一人能比他更熟悉灵古玉盘的使用之法。
“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通幽愤愤道。
至于手中的那枚墨玉黑子已经在他掌心中彻底成为齑粉。
“那他人现在身在何处?”通幽话锋一转,开口问道。
只是一个隋便哪怕天赋再高战力再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磨根境的淬体武夫,难道还真能翻天了不成?
但青云不一样,已经在太安城中初现峥嵘的他就让身为天霜山掌律长老的王定军败在了他手上,继而后者身陨道消甚至没有了轮回转世。
如今他们已经能够确定,往日在山门中不显山不漏水只知道捉弄门中弟子的他已经跨过了天象境,跻身接引境。
甚至就太安城中一战所施展出来的玄妙无双的法术,即便是对上现在的天霜山山主短时间内也不会落得下风。
所以眼下虽然青云是与隋便一同入山,但在他们看来毫无踪迹可寻的青云才是最大的那个威胁。
道玄摇摇头,不过很快又点了点头,继而从棋盒中以双指夹出一枚白子。
“除非是山主坐镇天霜山,然后以山门法器昊天镜找寻出他的踪迹,不然一位接引境强者若是有心藏匿自己的气息,哪怕你掘地三尺也不会找到半点蛛丝马迹。”道玄淡淡解释道。
“不过...”说到这他微微顿了顿,然后摩挲着手中那枚入手温凉的羊脂白子,道:“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想来此时山门内也只有一处地方值得他去了。”
“哪里?”通幽不解问道。
道玄看着棋盘上星罗密布的黑白棋子,一边琢磨着如何落子一边淡淡说道:“忘川洞天。”
通幽听到忘川洞天四字后明显感觉心神一紧。
并非是这处修道之地让他紧张,而是在那里修行的某人让他发自肺腑的敬畏。
偌大的忘川洞天中仅有一人修行,那就是上任山主的师弟,当代山主的师叔,整座天霜山的天,姜寒。
“先前我曾经派人书信一封秘密差遣弟子送去洗云酒庄,想要那人出手拦下青云,不料她只给了回了一句话‘你们天霜山的事老娘没空理’。”道玄在棋盘右上角“浅勾”处落子,神色平静地说道。
语气轻松神态自若,仿若半点没有因花蝶娘的那句话而动怒。
通幽听到这番话后撇了撇嘴,这确实像她说出来的话。
花蝶娘其实在天霜山中的地位极为特殊,因为祖师堂内并没有她的位置,究其缘由也不是因为她的女儿身。
毕竟同样是女子的谢岚也已经在祖师堂有了一席之地。
但花蝶娘身为山主鸿云子的师妹,地位本就尊崇,而且道玄等人也清楚其境界修为不俗,甚至都不在他们几人之下。
所以哪怕她在祖师堂内没有席位,但山门大小诸事都会由山门长老启笔传音相告。
这份差事原本是由掌律长老王定军负责,但自从王定军死后,道玄就将这份吃力且不讨好的活计接手了过去。
“你觉得这句话有问题?”通幽问道。
道玄摇摇头,“不,我只是觉得花蝶娘有问题。”
“前不久由沈重阳所带领的历练弟子在接到山门诏令后理应返回山门,但如今那一行人的本命魂灯除了姚乐的那盏依旧亮着外,剩下的皆是魂死灯灭。”
通幽听说过此事,但并没有如何放在心上,只是几名弟子无故失踪,自然有底下负责此事的司律调查,怎样也轮不到他为此上心。
“是他们的死有蹊跷?”通幽狐疑问道。
道玄叹了口气,说道:“根据司律那边传来的消息,沈重阳他们几人就是死在了洗云酒庄内。”
通幽看向道玄,“到底怎么回事?”
“是隋便。”道玄眼眸中神光湛湛,淡淡回道。
“而且有消息说,花蝶娘已经答应隋便不会再插手天霜山之事,你觉得放下我们的处境是该喜还是该忧,又或是喜忧参半?”
“花蝶娘竟敢与外人勾结,难道她就不怕山主降罪于她?” 通幽咬牙切齿地问道。
道玄听到这番话又见到如此勃然大怒的通幽,悠悠叹了口气,“你觉得青云又何时在乎过此事呢?”
道玄低眸看着白子优胜的棋局,眉头微微皱起,不知道在思虑什么。
通幽见到道玄露出这副模样,忍不住撇了撇嘴,他可是很难的见到这样的道玄。
两人已经认识了百载有余,道玄的境界攀升虽然不快,一直都是稳稳攀升,甚至都不曾听说有何瓶颈。
而像王定军那般虽然破境极快,不出百载就已经坐上了掌律长老的位置,但俗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所以他才死了。
连兵解都不曾有。
而伴随着在山主鸿云子杳无音讯,掌律王定军身死道消,忘川洞天的那位隐世不出,如今坐在自己身前的这位俨然就是天霜山的主。
那座祖师堂,也成了某人的一言堂。
过了半晌,天幕边云卷云舒,棋盘上落叶悠然。
“通玄的事你知不知道?”道玄突兀问道。
通幽与道玄结识百载,从他的只字片语中就已经明白他要问的是什么事了。
但是他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同道玄说。
难道要说自己早就知道是通玄亲手将白朗的三魂七魄打杀,断去了这位亲传弟子的轮回路?
“通玄与我一样都是玄字一辈,当然在这天霜山中辈分也算极高的了,甚至你的‘通’字还与他渊源甚深,所以平日里你与他走得近些并没有人会说什么。”道玄拂袖一挥,面前棋盘中的纵横交错相互绞杀的黑白子便消失不见。
“但是。”只听道玄话锋一转,自顾自说道:“通玄当着程修山的面抹杀掉白朗的魂魄本就是一件愚不可及的蠢事,你本该在知晓此事后提醒通玄,铲草除根以免落人口舌,不然早晚有一天会东窗事发。”
通幽听到这番话后缄默不语。
“如今通玄做的好事已经由程修山之口被众多山门弟子知晓,即便没有隋便的出现,祖师堂也会花费颇多的功夫来处理此事,替他通玄把屁股擦干净。”道玄向通幽伸出右手,示意猜先,“你我相识多年,应该知道虽然我平日里虽然很好说话,但最不喜欢做得就是替人善后这种事。”
猜先结束后,这盘换道玄执黑子先行。
“所以你的意思是?”通幽沉声问道。
他知道既然道玄已经这般说了,那就绝对没有轻易放过通玄的可能。
“你帮我转告通玄,若是他侥幸能够活下来,自此以后的百年祖师堂内便没有他的位置了,让他去思过崖。”
通幽听到道玄要将通玄从祖师堂内挪出,心神恍惚,神色复杂地问道:“这样做是不是有些重了?”
“重吗?”道玄率先将一枚黑子落下,“要不换你去思过崖面壁修行?”
听到要将自己打入思过崖,通幽强压下心湖中掀起的浪涛,深吸一口气,“我会告诉他。”
“还有一件事。”道玄笑吟吟地看着通幽,“既然浩然台上的隋便想要拜山,我觉得你既然身为祖师堂的长老于情于理都该出面一趟,让他明白我们天霜山的待客之道。”
通幽没有半点犹豫地点头应道:“我绝对不会让那个孽子活着走下浩然台!”
道玄点点头,“该你了。”
通幽看着棋盘上落在天元位的黑子,又抬眸看了眼重新闭目养神的道玄,他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后者究竟打算要在这盘棋局上怎样落子了。
忘川洞天内。
青云与姜寒两人已经从那局天地棋盘中“走”了出来。
其实也算不上是走,是姜寒以蛮力将青云从那座虚空中硬生生拖拽出来的。
此时青云正鼻青眼肿地蹲在池塘边,用双手掬了捧清水抹脸。
姜寒并非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但他右手臂的一整条衣袖被某人齐齐拽断,正坐在池塘的一块光滑平整的青石上郁闷地抽着旱烟。
心中各有不小怨气的两人皆是默不吭声,所以这方“内有乾坤”的池塘边只听闻“哗啦啦”的水声以及“吧嗒吧嗒”的嘬烟杆之声。
“喂。”
最先破功的还是青云。
若是他孤家寡人身在这忘川洞天内大可以和老爷子耗上悠悠数十载的光阴,但隋便此时还在外边,青云担心以隋便的性子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当然他不会知道,此时隋便折腾出来的动静已经不算小了。
姜寒闻声瞪了青云一眼,冷哼一声,“没大没小的东西!”
这座忘川洞天就只有他们二人,他的那声喂不是喊自己难道是喊鬼的吗?
青云硬着头皮挨了声老爷子的怒骂,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说道:“师叔,是输是赢好歹得有个说法,总不能我们两人在这干瞪眼吧?”
姜寒又抽了口旱烟,没有理睬他,同样没有半点接话的意思。
见到老爷子又是一副一斤肉戳不出半两油的无赖模样,青云只得继续说道:“是,我承认撤掉您的袖子是师侄不对,但您不是也对我拳脚相向,你那拳脚可半点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说到这他揉了揉眼角,或许是用力稍微大了些碰到了青肿的地方,顿时疼得青云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见到青云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姜寒这才将旱烟杆在脚跟上磕巴了磕巴,始终一副没好气的语气,“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能够将我这半条衣袖扯下来的,整座天霜山除了你师父也再无旁人,所以你就可劲儿偷着乐吧。”
青云听到这番话本想强忍住笑意,但看到老爷子一光溜溜的手臂裸露在外边的滑稽模样,就再也忍不住,甚至顾不得半边肿起的脸颊,哈哈大笑起来。
姜寒就这般看着青云,等到他笑够了才将一块土疙瘩朝他的脑门丢去。
不过却被早有防备的青云轻松躲了过去。
“王定军能够死在你手上,不冤。”姜寒盖棺定论地说道。
只有以身入局,见识到了那片由道和法交织纵横的棋局,更是在见识了以天穹星辰为棋子的恢宏磅礴的一幕后,才会明白眼前这个青衫道人的恐怖之处。
那震撼心境无与伦比的一幕,即便是姜寒估计都要消化好些岁月。
终于能够在老爷子口中听到自己一句好话的青云双手拢袖,正襟危坐,瞬间觉得自己青肿的脸庞也不是那般疼了。
“你能够走到这一步我想若是你师父还活着指定会趾高气昂地同我炫耀好长一段时间。”姜寒那张近乎万年如冰霜不化的脸庞上终于出现了一抹笑意。
青云屁颠屁颠地凑上前去,一边给姜寒捶背捏肩一边笑眯眯地说道:“怎么会?您又不是不知道比起师父我还是跟您最亲。”
谁不知道当年在这忘川洞天内,有一老一小经常临渊垂钓,那番悠然自得的模样每每都是羡煞旁人。
“可他毕竟是你的师父。”姜寒淡淡地说道。
青云停下手上的动作,因为自己听出了老爷子这句话里的意思。
他是自己的师父,那鸿云子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师兄呢?
姜寒望着平静的池塘,感慨道:“其实不管你来不来找我,我都不会插手你与鸿云子的事。”
“天霜山本就是师兄留给鸿云子与你的,跟老夫有半毛钱的干系,我只是气不过你要联合外人来对付你师兄罢了。”
“无论怎么说鸿云子都是你师兄,有什么话不能够一家人关上门把话摊开了说,何必非要打生打死的呢?”
青云听到师叔这般苦头婆心的劝说后缓缓站起身来,说道:“若是可以我当然会同师兄好好说一说,毕竟您也知道,我这个人是只要能动嘴皮子就绝对不会动手。”
“但现在鸿云子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偏向我与师妹的那个师兄了,而天霜山也不再是以往的天霜山。”青云负手而立,心如止水地说道:“若是师叔您没有画地为牢这么多年,我想此时的天霜山应该也会让人失望透顶。”
“那你也不该联手外人一起...”姜寒正色道。
不过他话尚未说完就被青云打断道:“当年隋便的父母双双死在那场由天霜山插手的国战中,您是觉得隋便不该向天霜山报这血海深仇?”
姜寒瞬间就被青云给堵得哑口无言。
“不瞒您说,今日不止我踏进了山门,隋便也一起随我登上了天霜山,如今师兄正被大隋遗臣杜行甲所牵制,整座天霜山能够拦下我的也只有师叔您。”青云转身看向那方池塘,说道:“若是您不再出手拦我,那师侄便离开这里了。”
话音落地,身后久久没有传来动静。
青云抿了抿薄唇,缓缓走到池塘边。
传言忘川河之水直通九幽深处,而这座洞天之所以取名为忘川,其实只是因为这方毫不起眼的池塘。
青云如释重负地说道:“有机会青云再来看您。”
说完他便纵身跃入池塘中。
不敢回头。
在池面响起一道沉闷至极的“噗通”声后,同样传来的还有一丝老翁的叹息声。
世间长辈最不想见之事,无外乎同室操戈兄弟阋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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