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07
孟知薇坐在车里，探身趴在车窗旁边，看着车外街道上的车水马龙。
上一次从医院出来买手机的时候，她就已经感受到了上京市发展的日新月异。那时旁边有燕楚瑜插科打诨、贫嘴逗趣，分散她的注意力，这种感觉还不是特别明显，如今她一个人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明暗光影，对这缺失的十年有了更加真切的体会。
十年时间意味着什么？能让她中学时实践活动栽的树从两个小杈的树苗变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足够她从小一起玩闹着长大的小屁孩结婚生子。这座城市的十年发展日新月异，她印象里刚刚建成的写字楼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放学经常路过的小吃街重新规划了门面，两边的网红美食小店汇聚了长长一条街，一大半的东西她都不认识。
小学写作文的时候，题目总是会出现“畅想未来”、“写给另一个自己”，时间跨度最多也不过十年，那时候觉得十年就是一道无法跨越的天堑。
而现在，天堑被她轻描淡写地就这么闭上眼睛，一步跨了过去，她像是科幻小说中的时空旅行者，在做下跨越时间的决定时，似乎没能想到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最终一个人独自从岁月中走了过来，形单影只得厉害。
越靠近云水嘉园，越觉得近乡情怯。孟知薇从原本的趴着窗户朝外看，逐渐坐正身体，最后变成低着头研究自己的膝盖，神情专注极了，仿佛正在研究什么重要的学术性问题，却其实压根不知道究竟要从其中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再长的路也总是要有尽头。司机将她送到她指定的门牌号，孟知薇在发现门卫并没有拦住计程车登记，而是直接放行之后，原本忐忑万分的内心，顿时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这里是一个档次不低的高档住宅区，小区里面都是独栋别墅，物业和治安一向很好。门卫没有拦她，是不是说明直到十年后，她还依然住在这里？
这种猜想顿时让孟知薇变得精神抖擞。她站在自家门口，饱含希望地四下看了一圈，发现虽然小区里也做了不少的翻新和升级规划，将小区环境更加优化了些，但基本上还是能辨认出十年前的样子，她家的房子从外观上更是完全没有变化。这让她开心极了，几乎是小跑着来到大门口，充满希望地伸手去推大门——
完全没有推动。
孟知薇愣了一下，缓缓低头，向大门看了一眼。
哇，好先进的密码锁，看着好新哦。
……干嘛房子外观几乎没变样，偏偏门锁这么与时俱进啊？！
孟知薇被拦在了自己家的门外，惊愕和难以置信后，她忍不住扯着嗓子，向里面喊了几声。
“杜姨——侯叔——开门啊——我回来啦——”
别墅里静悄悄的全无回应，她盯着自己的家看了一会儿，终于确定里面并没有做饭的杜姨和开车的侯叔，没人会从里面走出来，笑眯眯地欢迎她回家了。
孟知薇怔怔地在家门口坐了一会儿，想了半天，起身去找物业。
靠着自己的这张脸，她从物业那里得到了一好一坏两条消息——好消息是，她想得没错，这栋房子在十年后确实依然是她的家，所以物业才在看到是她坐在副驾驶时，完全没有拦车；坏消息是，房子的门锁是孟知薇在五年前自己亲自换的，密码连物业都没告诉，她声称自己会请保姆来保持家中清洁卫生，拒绝让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人未经允许进入她家。
“我们觉得孟小姐这么做也是情有可原的，物业这边完全可以理解。”在她解释了半天，又拿出医院的病历，证明自己确实是失忆了之后，物业终于放下心中的顾虑，和她讲起了他们这边所知道的零星细节。
“孟小姐和亲戚那边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也不是特别清楚。只知道当时孟启明先生刚刚过世，尸骨未寒，孟小姐你正马不停蹄处理丧葬事宜的时候，孟先生那边的亲戚就鸠占鹊巢，擅自占据了你们的家。还做了不知道什么很过分的事。孟小姐你忙完回来之后急怒攻心，当天就派人过来换了门锁，又把他们的东西都扔了出去，那之后都没允许亲戚们再来住过。”
孟知薇张了张嘴，感到一阵感同身受的怒火攻心。她稳了稳情绪，皱着眉问，“我和那些亲戚决裂了？”
那他们怎么全都齐聚病房，在她醒来时这么没压力地浓墨重彩表演了一番？孟知薇想不明白，不敢相信世界上竟然能有脸皮这么厚的人，而他们还恰巧聚做一堆。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物业摇了摇头，表示后续发生的事情他们没有立场跟进。
孟知薇对他们的说法表示理解，不过她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她困扰地挠了挠脸，纠结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开口给物业指引新的联想方向，多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她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说起成年人的话题当然会脸皮薄。不过现在显然到了不说不行的时候，不然不光是面子，家都没了……
孟知薇迟疑半晌，最终还是形势比人强，迫于无家可归的压力开口，期期艾艾地问：“那个……我平常回家的时候，身边有没有带人啊？他们可能也知道密码……”
带人？物业仔细回忆了一番，竟然摇了摇头：“没记得孟小姐曾经带什么人回来，您工作繁忙，出差是常有的事，不过好像不太会带人回来，没什么频繁造访的客人。”
这个答案大大超出了孟知薇的预料，她茫然了一下，心中一时间产生了两个疑问。
一个是，她和好几个男人纠缠不清，结果竟然一个都不往家带吗？
另一个是，她原来还有繁忙的工作？那怎么她住院这段时间，没见有什么秘书拿着一沓文件，匆匆忙忙地来找她签字……
比如陆弈舟的特助就经常会这么干，他来看她的每次都来去匆匆，一副连轴转大忙人的样子。孟知薇数次建议他忙就干脆别来了，大家各自安好，不要一起制造尴尬的冷空气，都被他无视了过去，照样时不时过来打卡报道，好像指望这样就能提升孟知薇的好感度一样。
提升个鬼啊，孟知薇只有在想要吐槽的时候才会想起他，比如现在，完全把他当反面教材看。
从物业这里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反而产生了两个新的问题，孟知薇游荡回自家的大门口，又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手机虽然补办了新卡，但里面既没有杜姨也没有侯叔的电话。孟知薇单手撑着脸颊，走投无路，最终恶向胆边生，决定铤而走险。
她摸出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我家大门密码是多少？」
编辑，保存，群发。
一分钟后，手机当即响了一声。孟知薇按亮屏幕看了一眼，果然是最闲（？）的燕楚瑜发来的。
「来我家，花园路风华明庭12号楼1601，空巢寂寞未婚夫在线化身望妻石，速来。」
辣眼睛！孟知薇火速将他的消息从手机和脑海里统统删除。
第二个发来消息的是陆弈舟，这人同样给她发了一串地址。
「覆云轩a座3306，我名下的一套公寓，空置着，门锁密码57376，你可以先住着。」
哇，这人这么大方的吗。孟知薇意外之余，感到了一种不劳而获的心虚，并对之前对他的阴阳怪气感到了些许不好意思。她难得和气地回复他：「这怎么好意思？实在太麻烦你了。」
陆弈舟：「怕欠人情可以交房租，一个月五万。」
她连自己的银行卡密码都还不知道呢！卖了自己去给他交房租？孟知薇立刻退出了他的聊天界面，不过忍住了没有怼他，心里琢磨着要是门真的打不开，这个倒也不是不能做备选。
她又等了几分钟，收到了谢青的消息，内容很短，只有一串数字。
「0819」
孟知薇看着他的消息，无意识地顿了一下。
谢青知道她家的门锁密码。
这毫无疑问可以算得上一个重要证据，显示着二十六岁的孟知薇对他的另眼相待。孟知薇明明再次确定了这点，不知道为什么，一时却有些迟疑，或许是因为没法想象未来有一个人这么接近她的生活，这让她觉得惊奇之余，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先试试。孟知薇定了定神，拿着手机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被西风吹得有点木掉的腿脚，就要回身去按密码，一辆车却突然从小区另一侧开了过来，径直停在了她的身边。
车窗降下来，贺深转过脸，朝她看了过来。
“进不去家了？”他问。
孟知薇愣了一下：“呃……”
她在自己「拿到了密码」和「不清楚密码是不是对的」之间犹豫着，处在进去与进不去家门的薛定谔状态之间，一时不知该如何答他。就是这一瞬间，她错过了把事情说清楚的机会。
“上车吧。”贺深平静地说，“我家就在小区另一边，你到我家先去坐会儿，我帮你联系一下杜姨和侯叔。”
他也认识他们，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自己记得这些旧人。
孟知薇脑海中闪过这样的念头，下一秒当机立断，拉开他的车门就坐了进去，笑眯眯地说：“那就麻烦你啦，大明星！你认识我们家的阿姨和司机啊？他们现在在哪儿？”
贺深发动汽车向前驶去，孟知薇系好安全带，笑着转头看他，看到秋日的斜晖映在他的侧脸上，这么温柔的颜色，依然映得他眉眼淡漠，清隽且疏离。
“被你辞退了。”他平静地说，“三年前和半年前。”
孟知薇张了张嘴，没说出什么话来，愣了一会儿。
“谁是我半年前辞退的？”她挑了个时间近的问。
“侯叔。”贺深语气淡淡，“之后你换了个姓张的司机，一个月前死在那场让你失忆的车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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