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Chapter21
正式开启项目之前，孟知薇去了趟胧郁。
虽然这个项目是二十六岁的她一力拉起来的，不过公司既然盖了章签了字，那项目也就是公司的了，她不可能一个人单打独斗地拿过来，不理会公司的那些弯弯绕绕。另外她也是需要从公司的账上调取资金的，在这方面无论是她大伯之流，还是像孟子睿这样把情绪写在脸上的小年轻，在股东的监督之下，都不敢拍板表示完全不给她批资金，面上的事情即便再不情愿，也总是要稍微做一下。
他们非要在网上给自己包装个好名声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不管最根本的动机有多难看，面上总要讲究一个冠冕堂皇，传承越久的家族越是这样。当年孟家嫌二儿子孟启明为了个女人离家出走丢人，对外也没有宣布过断绝关系，现在这些都反过来成为了孟知薇的枷锁，让她不得不受这些人的掣肘，去自家公司给自己的项目资金拿批复的条子。
再次走进胧郁，孟知薇不知道自己脸上该挂着什么样的表情，她不够了解十年后的自己。只是让现在的她装深沉她也装不来，与其绷着脸进去，然后在五分钟内露馅，不如就不加修饰地直接正面出战，虚虚实实谁也搞不清楚。
于是孟知薇满脸轻松写意，就这么遛弯一样地过去了。被前台当众拦下也不尴尬，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满脸莫名地问：“我都不能刷脸进去？”
前台当然是知道她是谁的，此刻的表情也都有点僵硬。不过上面特意发下来的通知就在那里，白纸黑字，一个前老板的孤女和现在公司的掌权人，她们当然知道该听谁的，于是只能尴尬地摆出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客客气气地道：“不好意思小姐，我们也是遵照规定办事，请问您有预约吗？没有的话需要出示本司上个月刚刚更换的最新版员工卡，否则是不能进去的。”
“稍等一下。”孟知薇看她们一眼，拿出手机，淡定地道，“我现在预约一下。”
她反正是为了正事来的，到时候真连公司门都进不去，也不知道尴尬的是谁。孟知薇知道现在公司的董事长是谁，她爷爷；也知道现在掌管公司事务的总经理是谁，她大伯。他们两个父子连心，结合孟家那散落在各个管理岗位的亲戚，现在公司几乎可以说完全落进了孟家手里。
她稍加斟酌，直接一个电话打给了孟子睿。
“大表哥！”电话接通后，她立刻开始了自己声情并茂的表演，“我现在人在公司楼下进不去，你快过来帮我解决一下！”
孟子睿：“……？”
进不来那不是更好吗，孟知薇竟然还打给他求助？这人脑子确实是被撞坏了吧，为什么以为他会管？孟子睿瞪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反复确认了好几遍，终于确定是孟知薇本人给他打来的，顿时精神一振，颇有种扬眉吐气之感。
“进不来这么可怜啊？底下的人怎么办事的？怎么还把你拦下了？”他假惺惺地关心了一句，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得意地翘起了二郎腿，满口答应着道，“太不应该了，那你在楼下等一会儿，表哥这就派人下去接你。”
“表哥你人真好！”电话那头被撞傻了的孟知薇连声应是，竟然在感激地谢他，“那我在楼下等一会儿你的人，这期间我可以自便的吧？”
孟知薇开天辟地头一次对他态度这么好，不知道恢复记忆的她会不会恼怒得要撞墙。孟子睿差点就忍不住要笑出声，志得意满地随口应声：“当然可以，胧郁不也是你的家吗？尽管自便，你在楼下多等一会儿，我的人马上就到。”
痛快地答应完之后，他潇洒地把手机扔到一边，往自己舒服的办公椅上一靠，美美闭上了眼睛。
还真搭理孟知薇怎么着？她尽管在楼下被晾着吧，他打算在办公室里美美地睡上一觉。
楼下，孟知薇关了手机免提，朝前台和善地弯了弯唇角。
“听到了吧？”她亲切地说，“你们孟少亲自说的我在楼下可以自便。”
前台不明就里地看她一眼，客气地道：“当然，您现在可以在楼下自便了，等到孟经理派的人下来接应，您就可以上楼了，建议您及时更换公司最近统一办理的员工卡。”
孟知薇看她一眼，唇角淡淡地弯了弯。
“这个就不用了。”她突然语气转淡，平静地说，“我爸在的时候从来不频繁更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我以后还是会维持我爸的办公风格，这种东西用个新鲜就算了，没必要真当个正事来办。”
她笑意收敛也就是一个瞬间的事，前台们愣了一下，突然背后一寒，不安地互相隐秘地看看。
是了，她们也都没忘记胧郁曾经是谁的。高层的内斗八卦全公司都一清二楚，尽管孟小姐现在看起来孤立无援，但人在职场，说穿了这些和她们也没有直接的利害关系，何必仗着不属于自己的势折腾太过，万一面前这位以后又起来了呢。
意识到这点之后，她们顿时都安分多了，不再去打扰孟知薇，连周围暗中观察这边的视线似乎都收敛了许多。
他们更加隐秘地注意着坐到了待客沙发上的孟知薇，看到她再次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可以过来了。”他们听到她客气地说，“这边现在还是有点乱，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别见怪。”
她在跟谁说话？胧郁的员工们悄悄地互相递着眼神，在和同事的八卦小群里热烈讨论着前朝公主重回公司的事。他们没有讨论太久，二十几分钟后，孟知薇叫过来的人出现在了胧郁的大厅里——嘉华娱乐负责签订项目合同的高管谈时凯走了进来，在孟知薇的旁边悠悠坐下。
孟知薇认识他——从小就认识，但不算很熟。毕竟虽然都是家里最受宠的孩子，但他们年龄差着大几岁，基本上玩不到一起去。不过在这种时候，熟脸显然比陌生人来得靠谱多了，他们互相交换了个意会的视线，泰然自若地坐下。
三分钟后，公司现在的总经理孟启山带着几个部门经理，满脸堆笑地露了面。
“谈先生！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失敬失敬——”孟启山先是笑呵呵地和谈时凯热情握手，满脸与他相交甚笃的亲厚，而后视线落到孟知薇身上，满脸笑容地亲切招呼她，“薇薇来了怎么不跟大伯说一声？你直接带着贵客上楼不就好了，我们都在会议室里等候多时了。”
“我和表哥说了。”孟知薇的表情和语气都很无辜，像是刚知道这件事似的，“他没跟大伯说吗？我以为你们是父子，和谁说都是一样的，我打电话问问他。”
她行动力极强地当即掏出手机，给孟子睿打电话。孟启山阻拦不及，在众目睽睽之下，孟子睿接通了电话，声音里带着好梦被人吵醒的不耐烦，语气不善地说：“干什么？”
“是我啊表哥。”孟知薇态度良好地有问有答，“我在楼下等了一会儿了，来接我上去的人呢？前台不让我上楼，我带着客人等在这儿呢。”
孟子睿大概是没太睡醒，竟然连她带的客人是谁都不问，哼笑了一声，直接了当地道：“人没到你就继续等着，这点规矩都没有？能等就等，不能等就走，回头我就告诉我爸，把你送回老家那边去学学规矩。真是没大没小，吵人睡觉知不知道？别打过来了！”
说完他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连孟知薇都愣了一下——她是小小地挖了个坑给孟子睿跳没错，但这人也实在是太给面子了，跳得这么干脆利落……
儿子无知无觉地当众出丑，孟启山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笑容微僵，但随即竟然亲切有加地笑着，当场对孟知薇道了歉。
“不好意思了薇薇，子睿最近一直在公司没日没夜地加班工作，脾气有点暴躁了，我回头一定好好说他。咱们先上楼，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别把客人晾在这儿，走，跟大伯上去。”
孟知薇对上他的笑脸，身上的鸡皮疙瘩无故起了一层。他显然比他儿子的城府深多了，孟知薇在意识到这一点后，痛快地顺着台阶下来，和谈时凯一起上楼，前往胧郁的会议室，讨论项目合作的相关事宜。
孟知薇知道今天要是自己过来，真有可能连会议室都进不来。所以她提前搬来了谈时凯——谢天谢地，她发现嘉华娱乐负责这个项目的高管是她十六岁就认识的人后，属实松了口气。
他们两个走在最后面，进电梯前孟知薇和他小声嘀咕：“我今天会不会有点太坏了？”
谈时凯除了在正事上之外，一向是个无法无天的混不吝性格，结婚之后做派好了不少，不过本性难移，依然带着明显的玩世不恭。他挑起一边眉毛，不以为意地说：“你要是问我的话，我觉得你坏得还不够彻底。商场如战场，还讲什么良心，早点扔狗肚子里去。”
孟知薇缩缩脖子，决定姑且虚心接受，具体怎么实施还是再琢磨琢磨。
胧郁的会议室在第九层，孟知薇出了电梯，刚一抬眼就愣了一下。
不远处站着另一波人，站在另一个会议室门口，正聊着什么。陆弈舟和燕楚瑜都在其中，不提一向都很会笑的燕楚瑜，孟知薇还是第一次看见陆弈舟唇角带着淡淡微笑，面色和煦侃侃而谈的样子，不由新鲜地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就被陆弈舟捕捉到，他敏锐地看过来一眼，而后也稍稍一怔，面上露出一丝意外。
旁边站着的女孩一直在看他，面上带着得体的浅浅微笑，看着就很大家闺秀。她体贴地稍稍倾身靠近，关切地低声询问：“怎么了，弈舟？”
“没怎么。”陆弈舟收回视线，面色不变地继续刚才的话题，“关于这个合作方案……”
“这个方案就挺好的。”文静的女孩温声说，“拿给我大伯过目一下就可以，他那里过关了，公司的项目评估肯定也没问题。”
大伯？孟知薇怔了怔，仔细地看了眼那个女孩，果然在她眉宇间找到几分熟悉感。
好了，八成又是个她的亲戚……想来也是，她叔叔姑姑的见了好几个，同辈的堂兄弟姐妹只有孟子睿一个才不合理。她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孟启山也注意到了那边的人，他使了个眼色，让下属先招呼着谈时凯进了会议室，和孟知薇两个人站在会议室门口，依然是那副十足亲切的笑脸，拍了拍孟知薇的肩膀。
“薇薇醒之后还没见过子珊吧？站在那边的那个，你大姑家的堂姐。”他仿佛体贴入微地向她介绍，“边上的其他人都和她一样是企划部的，你们工作交集不少，姐妹两个有时间多在一起交流交流。对了，旁边那两个年轻人不是她下属，你在病房时也都见过了。不过呢，当时情况混乱，有些信息交代得不清不楚，现在重新跟你说一下。”
什么信息不清不楚，要他帮她订正？孟知薇看着他，心里已经在暗自琢磨着，最好对他的话半点都不要信。
但令人意外的是，孟启山说的话又相当有说服力。
“燕楚瑜先生年轻有为，是知名新锐艺术家，我们马上要上市的香水就是请他来构建宣发艺术方案，他很有想法，也是因为你才和胧郁进行的合作。另一位陆弈舟先生是我们孟家的老朋友了，以后关系还会更进一步，成为我们孟家的女婿。”
是啊，陆弈舟说是她的未婚夫嘛。孟知薇默默地看他一眼，在心里纳闷，这个大伯难道在说真话？她和陆弈舟的联姻在公司层面到底是进行到哪一步了？
然而孟启山的话还有下文。他看向孟知薇，压低了声音。
“老爷子很中意他，不出意外的话，他肯定是孟家的女婿——不过是哪房的女婿都可以。”他和孟知薇悄声耳语，“薇薇你失忆之后过去的关系都不认了，两家又总是要往来的，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他以后会娶子珊，你刚醒的那阵这件事还没定，现在差不多已经定下来了。在病房里那番荒唐的言论你就忘了吧，反正你也不止这一个，是不是？弈舟自己也是同意这么办的。”
孟知薇怔了一下，朝陆弈舟的方向又看了一眼。
这次陆弈舟没看过来，她倒是对上了燕楚瑜的视线。燕楚瑜悠然地挑了下眉毛，旁若无人地朝她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啊这人，本来就长得招风，还总是在到处开屏。孟知薇略微有点嫌弃地收回视线，转过脸，看向微笑着等待他回应的孟启山。
两人面面相觑地对视了几秒。
孟知薇茫然：“……哦，所以？我不是都否认之前存续的关系了吗，还需要我签个放弃书？”
孟启山：“……”
他脸上一瞬间露出种别人打了一拳又被捂住嘴的表情，看起来属实有点憋屈。他又看了孟知薇一眼，见她真的没有伤心或是任何外泄的情绪，只有一片真实的迷茫，只得无趣地收回视线，草草结束这个话题。
“没什么。”他简单地说，“走，我们进去，里面也该等着急了。”
好啊。孟知薇跟着他走进会议室，心情确实和脸上的表情一样，都挺平静的。
怎么说呢，她自从醒来之后，好像渐渐已经习惯了。
接收到的所有信息都半真半假，好像谁都没和她说出完整的真话，每个人都在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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