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十三号
武崖是城外武家村的孩子，城外较贫瘠，人也粗鲁无忌一些。武崖娘是逃难过来的，那时武崖娘体弱有疾，成了家里的累赘，为了省下一两银子的入城费，被家里人丢在了城外。武崖娘也知自己活不久了，也不抱怨，就这样安静的躺在城外等死，结果被城外武家人捡了回去，武家人丁单薄，家里贫穷也娶不上媳妇，就想看下逃难的那些人有没有不要的闺女，偏城外的单身汉又多，抢不赢别人又舍不得花钱，就将武崖娘捡了回去。各种土方偏方养着，偏还熬到了武崖五岁，五岁的武崖已经懂事了，知道母亲是个被捡来的苦命人。生了武崖后，武崖母亲就再也没有受孕，村里的野郎中说是生了武崖伤了根基，这辈子都怕是怀不上了，他还记得父亲听到这句话之后的神情，看母亲的眼神就像看一头猪猡。
那之后，他再也没看过家里人去看望母亲，那年母亲病重，他去向父亲求药却被打了出来，他这才知道，父亲又捡回了一个女人，那女子泼辣蛮横，力气奇大无比，直接一拳就把他打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呸！我就知道，那种女人生的孩子，就是没有力气只知道吃吃吃的赔钱货”他看到平常对他还算好的父亲对他啐了一口，然后狠狠的关上了房门。里面时不时的传来婴儿的哭声，他难过的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去求了很多地方，去求了他的爷爷奶奶，去求了村长，可是他们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他只能哭着回到空荡荡的屋里，把头埋在阿娘的怀里继续无声的哭泣。
“崖子不要哭，娘亲在很多年前就该死了，没有在那个时候死去，也是偷了很长的福气了”崖母摸了摸他的头。
“哪有什么福气？阿娘本来就不该在这儿”如果没有那场天灾，阿娘还是私塾先生的女儿，安安静静的在家读书绣花，没有逃亡，没有疾病，没有被丢下，也没有被羞辱。
“可阿娘有崖子啊，崖子就是阿娘的福气”枯瘦的手摸了摸武崖的脸，幼小的武崖哭的越发大声。
崖母最终还是走了，没有熬过那个冬天，他还记得那燃烧尸体的火焰很大很大，可是他还是感觉很冷很冷。
他被禁止出现在父亲的院中，人们对他越发冷漠，他后来才知道，上次路过的算命先生说他是天煞孤星，克死了她娘腹中还未出生的兄弟，还克死了他娘，若是跟他相处久了，还会克死身边人。
所以每个人都离他远远的，父亲家将他赶出了院子，不再给他提供任何食物，他不得不跟野狗抢食，他们也喜欢看他跟野狗抢食，所以在最初的失败后，他不再缺少食物。他也曾在黑夜里哭成一团，大声骂这个狗日的世道，但是他得听娘亲的话，他要好好的活着。
但有些时候，他连活着都不想了。有一天他被父亲抓起来毒打一顿，说是他又害死了那个女人的孩子，他不理解，但是也只能默默承受，直到他被关进猪圈里，听到女人的谩骂他才知道，那个女人只是在路边遥遥看了他一眼，就断定是他杀了她还在腹中的孩子。至此后，他被锁在猪圈里，跟猪一起生活了两年，这个世界可笑吗？确实很可笑的，为什么人一个个活的犹如厉鬼，让这人间变成森罗地狱。这样的人间！不要也是可以的吧，有一天他这样想。
然后就在那天晚上，他被人放出了猪圈，他扭动着变形扭曲的手脚爬到黑衣男子的身边，看着灯火通明的房屋满脸憎恨。
“厌恶吗？”
“恨吗？”
“想要他们尝试一下他们给你的地狱吗？”
“想要，杀死他们吗？”
每问一句，武崖的脸就狰狞一分，直到最后，面目犹如恶鬼。
“哈哈哈哈哈～”黑衣男子突然畅快的大笑起来，拍了拍他的头，就像拍一条喜欢的狗。
“现在还不急，去归一教吧，他们，会教你该如何做”
“畜生！畜生！”还没说完，晏回就气的暴跳如雷，这世间怎会还有如此鬼父，怎会还有如此愚昧之村民。
“嘘～”拓拔阔轻轻撞了撞他，示意他看看身周。
他这才发现，青君跟木白她们不知何时已经出了房间，正静静的在旁边听着，心软的木白，眼泪都快掉了出来。
武崖却似没发现他们似的，低着头缓缓的讲述着。
那天，武崖被送往了归一教，在那儿，他接受了治疗，打断了变形扭曲的手脚，又重新固定生长，中间他没有发出一声哀嚎，只对那些人的恨意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恨不得将他们含在嘴里细细嚼碎，细听他们的哀鸣。
“呵呵！多好的眼神啊！等你带回足够多的祭品，你将会是我最好的作品”绿发的老妪摸着他的脸，笑的阴郁。
“我曾以为我本就是厉鬼，时时刻刻都想杀死身边的人，无可救药的疯狂蚕食着我的理智，让我疯狂的渴望着那些人的血液，一切似乎都无法回头”武崖盯了盯手中茶杯，杯中沉浮着他的倒影。
直到那一天，一个陌生的男人坐到他的旁边静静的抽了好大一会儿烟，呛的他都咳嗽了起来。
“啧！是个连烟都没有闻过的臭小鬼吗？”男人惊诧出声，然后将烟枪递了过来。武崖不抽，别脸躲过。
“呵呵呵～连抽烟的勇气都没有就想着要杀人了呢”男子低低的笑了起来。武崖转过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抢过烟枪就狠狠的吸了一口，眼泪都给呛了出来。
“哈哈哈哈”男人却是笑的更大声了。
至此后，男人每天都会来他这儿坐一会儿，偶尔闲扯两句，或者干脆什么都不说。但是武崖莫名的就觉得内心没有那么狂躁起来，或许，是因为他把他当人看吧。
痊愈的那天，出门之前他给他戴上了一个小小的玉坠，并告诉他出这个门之后一定要保持凶狠“到了外面的世界，你再想想你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然后他照做了。
他永远忘不了出了那个小房间之后看到的一切，一切原始的，血腥的，疯狂的暴虐。那些原来弱小的人啊，仿佛变成了修罗恶鬼，沉溺血腥狂躁而不自知，那一刀刀刮下去的是快意的复仇，也是作为人性的最后一点光辉。
出了归一教的大门，他看着手中的匕首，突然就泪流满面。
“那个人是谁啊？”晏回干涩开口。
武崖掏出颈间挂坠轻轻摸了摸，满脸感激“他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但是我听到那个绿头发的巫婆叫他”
“十三号”
丁一看着那个绿色吊坠突然就直了眼睛，百里岚皱了皱眉头。
出了归一教的大门，他就一边走一边哭，他真的觉得那些人该死，可是，他不想变成里面的那些怪物那样。
“喂！伢子！你哭什么哟？”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武崖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崖子，你不要哭了！”]母亲的声音好像又传了过来，武崖扁扁嘴，哭的更加大声起来。
“哎！怎么还哭的更凶了，这么的吧伢子，你要去哪儿，跟爷爷说，爷爷带你去”老人手忙脚乱起来。
武崖终究还是上了老人的牛车，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只是因为老人亲切吧，他这样想。
一路上，老人走走停停，拉了不少人，也听着他们说了不少别人的家常里短，听说别人吃了亏了就大声的哄笑好像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听到别人有了啥好事了就像抢了自己福分一样的愤恨。[呵呵～]武崖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眼神逐渐冰冷[这就是人！果然肮脏的没有必要存在在这世上！]
“救命啊～救命啊～”突然一个女人求救的声音传来，老人停下了车，往那个方向探了探。
“造孽哟！谁家的娃儿掉水里喽！”
“老汉，你可别瞎说，你那眼睛你能看的见！”嘴碎的妇人打着哈哈，不想管这闲事，支溜着老人让他赶紧走。埋头的武崖冷笑更甚，握着匕首的手更紧了一些。
“要走你自己走去”老汉不依了。
“哎！你这老鬼还做不做生意了，人家可是给了钱的我给你讲”胖妇人不依了，拉着老汉的衣服不让他走。
老汉也是有气性的，数出她的车钱就往她脸上丢“得得得，不做你生意了，你赶紧松手”
“嘿！你这老汉”胖妇人赶紧松手捡钱，再抬头哪里还有老汉的身影，一转身，车上的人除了一个小孩，那还有其他人，武崖看着胖妇人凉凉的笑了笑，胖妇人莫名的觉得一阵背凉。
“看什么看小破孩，再看老娘眼珠子都给你挖出来”凶狠的放着狠话，胖妇人利落的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转身就走了，反正也快到了，还省了趟车钱。
武崖没有看离开的胖妇人，只盯着下去救人的那些人脸色复杂。“娘～你说，这世上，什么才叫做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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