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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66章


陈放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干嘛,或许,守岁?

        如果一个在楼下车里,一个在楼上卧室——绣江南的楼上,这样也算一起守岁的话。

        杨以硕拦住房门不让陈放收拾行李,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挡在次卧门前的人半分钟,转身朝门口走去。

        没什么好解释的,陈放也并不想听。他明白自己的愤怒来源,回过头来看长期批皮和杨以硕相处,享受那些介乎于朋友与恋人之间的好处,那些自我感动式的牺牲都变得像笑料,他不知道杨以硕是怎么看自己的,也不想细想,会产生下意识的自我厌恶,他讨厌自己的地方已经够多了。

        烟花再一次镶嵌在天边,城市中心不能燃放烟花爆竹,一闪而过照亮天际线,城市的年味不重,西林外来务工人员占了人口的一半,接近年关那会就走得差不多了,唯一的氛围感由灯光烘托,灯红酒绿。

        陈放卧室没开灯,他喜欢一个人这样坐在窗户边往外看。以前他经常看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开发区的建筑规划很有意思,不仅在配色方面要求一致,恐怕连层高都有要求,个性化的建筑不是没有,杨以硕他们公司所在的园区就是。

        但今天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看,绣江南的保安人员明显不如杨以硕他们那边敬业,杨以硕的车在楼下停了很久了。

        陈放按亮身边的手机,离零点还差八分钟,看来烟花秀会一直持续到那个时候。

        楼下一簇小火苗在夜空中亮起又熄灭,只留一个一闪一闪的橙黄色小点。

        陈放都不知道杨以硕还会抽烟,至少他没在自己面前抽过。

        五分钟后。

        陈放拧着一双浓眉站在楼下,杨以硕只来得及杵灭剩下个滤嘴的烟头,他有点手足无措,原本背靠在车边在看到陈放从单元门口出现后,很快直立起身子来,他揣在裤兜里的右手仓皇地拿出来,朝陈放的方向徒劳地伸了伸,很快又缩回裤缝线处。

        “回去吧。”陈放已经平静下来了,他轻声说,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

        杨以硕听了就很缓慢地把头垂下去,他手无意识地磋磨着裤缝线,假装没有听见陈放说的话。

        雪在这时候飘飘扬扬地撒下来,单元楼的屋檐给陈放撑出一片保护伞,飘雪落在杨以硕发梢上、大衣上、还有逐渐抬起的眼睫上。

        他犹疑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像一匹突然确定目标的狼,而那个被捕食者显然就是陈放。

        “小放,新年快乐!”

        烟花此时在杨以硕身后达到鼎盛,甚至在被禁止的开发区,仍有几束款款绽放。楼下那盏路灯时好时坏,这会在烟花声中骤然亮起,灯下杨以硕半张脸躲在碎发连同影子造出来的碉堡里,但脸上的笑意仅靠半张脸也可察觉。

        陈放微微愣神的间隙,杨以硕已经大步走到他身前。他避开杨以硕想要搭他手臂的五指,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就隐进单元楼的屋檐里,那盏灯闪了几次,又熄了。

        天气预报上说是雨夹雪,西林不常下雪,陈放中午吃饭那会随意瞟了一眼,没怎么在意,没想到天气预报已经今非昔比了,很准确。

        风号进走廊里,声音有些吓人,杨以硕直管直勾勾地盯着陈放看,陈放不看他,随意找了个眼神安放处。

        风刮得更大,落雪在空中几乎被吹成直角,陈放站立的地方不再能成为他的避雪港,杨以硕侧了侧身,陈放扬起的衣角服帖了。

        正当陈放以为杨以硕就是这么无聊,等在楼下就为了跟他说句新年快乐时,杨以硕说话了,陈放收回挪动的脚尖。

        杨以硕有点自暴自弃的意思,因为那先是自嘲地笑了一声,才道:“你知道我查到你这些年就住在绣江南是怎么想的吗?”

        陈放没有回答的意思,杨以硕就继续说:“我想可能是我运气不太好,要不然怎么会你来西林我就去了闵昌。”

        提到闵昌陈放终于肯正眼看杨以硕,他脸上的疑惑一闪而过。

        闵昌最好的大学的王牌专业就是金融,这是杨以硕肯选这么个不喜欢的专业的原因之一,反正对他来说学什么都没差。

        杨以硕适应了半学期之后跳了一级,高中又直接走报送,他走过闵昌的很多地方,看过更多像陈放但都不是他的背影。在西林看见陈放那天像做梦一样。

        “你可以直接问我。”

        杨以硕苦笑了一声,“可是我害怕呀小放,我怕我一说到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就一言不发就走了,就像上次一样。”

        陈放不太记得杨以硕说的哪一次了,但本能地反应过来最开始他确实很害怕杨以硕问到以前的事。

        “那你干嘛不戳穿我,你打算骗我到什么时候?”陈放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已经缓和很多了,最开始的羞耻感过去后,回道绣江南的住处只剩满满空虚。

        兴许是‘骗’这个字眼戳到杨以硕痛脚,他肉眼可见地变得焦虑起来,语速很快地解释道:“我没打算继续骗你,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说出来,我怕你知道我知道你有住的地方了之后会搬出来,就像现在这样,我就是,就是,”他突然吞吐了,指尖捏得陷进掌心,才鼓足勇气继续:“就是想先把你稳住,然后再解决其他事情。”

        雪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已经在杨以硕双肩上薄薄地铺了一层,陈放又往后退了一步,有心想让杨以硕进来一点,但眼下的情况下不去面子喊,只好还是这么僵着。

        这样的动作在杨以硕眼中却变了味,他以为陈放是听了他的话感到不舒服,急忙找补道:“但我绝对没有想过做什么,那次的亲吻也不是有意的,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他说的这些陈放多少知道一点,毕竟住在杨以硕家这么久,作为一个饱经尤老板炮轰的多年单身gay,要是他有什么其他心思,早就看出来了。

        虽说在指着对方骗自己,但其实最开始住在酒吧也算是骗了杨以硕。他在乎的只不过是那些他东躲西藏的不堪往事原来早就暴露在杨以硕面前,而他浑然不觉得扮演了一个从前的陈放给杨以硕看,这让他感到羞愧,继而是愤怒。

        “无所谓了,反正你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回去吧,我现在不是很想看见你。”陈放说的是实话,千头万绪缠在一起,他一时怪杨以硕用这种蛮横的手段查看他的个人隐私,一时沉溺于刻意不去想的旧事,一股油然而生的自我厌弃找上门来,他没什么心思应付杨以硕。

        “回哪去?”杨以硕冷着脸问陈放。

        “回你家。”

        “我没有家,你看见冯义良和杨玲是个什么样了,家婆去世之后我就没有亲人了,有亲人的地方才叫家,我们是一样的小放。”杨以硕再次试图触碰陈放,这回他顺利拉到陈放的手臂。

        “不是的,不是的”陈放喃喃地说,神情变得有些茫然。

        “小放,没事的,不怪你,不怪你”陈放叠声的摇头自我否定被一声声‘不怪你’代替,杨以硕总是能知道陈放在意的是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人对陈放说过不怪他,大伯面无表情的脸下是无声的责备,相比大妈那类大着嗓门的指桑骂槐,更让陈放难受,奶奶再怎么说都是大伯的亲妈,大伯一句话都没有说过陈放,还按照奶奶生前的意愿让陈放继续念书,反而是一直长在奶奶身边受尽宠爱的亲孙子,反而是他。

        陈放半张脸埋在杨以硕肩上,他太需要一个依靠了,那层让本就冰冷的脸颊越发麻木的雪变得不足为惧。

        他先是无声地流泪,泪水顺着眼角滴到杨以硕肩上,于是那块的雪就化了。杨以硕一只手紧搂住陈放的双肩,一只手沿着他的脊骨往下顺,嘴上柔声道:“不是你的错小放,对不起,你当时该有多难过,对不起,我不在你身边。”

        杨以硕在为一些自己安上来的莫须有罪名道歉,而陈放也很以为然,变得更加委屈,无声的哭泣变成抽噎,他埋怨道:“你们都走了,只有我一个人,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明明都说好的,为什么到最后只有我一个人了!”

        他越说越气愤,不肯回抱杨以硕的手一下下打在他背上,不重,可杨以硕觉得心脏好痛,打开是因为陈放又在哭了吧,他知道不该惹哭陈放的,反正最后遭殃的总是自己。

        “对不起对不起,”杨以硕叠声道歉,时间好像又回到重逢后在酒吧门口陈放喝醉酒那天,只是今天陈放是清醒着崩溃,而杨以硕知道了这一切的来由,他的态度一直没有变过,他道歉:“是我错了,对不起小放。”

        杨以硕道歉得很真诚,他打心底里觉得是自己错了,他应该早点去找陈放的,抛开那些顾虑和恐惧。他应该早点去的,是他错了。陈放又被他弄哭了,是他错了。

        别哭了,他想哄哄陈放,因为他好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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