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十三章染血之秋（九）
妖魑。
柯冉藏在袖中的手握紧，维持住了面上镇定自然的表情。
“不该是你。”
对方先开口，声音淡漠深沉的，就如同他给人的疏离感觉一样。
他的话没头没尾，柯冉隐约听懂了他的意思。
这位要等的是殷阙，今日来到这里的不该是她。
她道：“如今在这里却只有我，你又当如何。”
“……”
对方并没有接她的话，而是思维跳跃地重新起了个话头。
“你让我很意外”，他长袖一挥，树下阴影处便出现一方石桌，两个蒲团，他很是有礼，向柯冉颔首致意，而后跪坐在了蒲团上，接着道：“我能和你谈谈吗？”
这仿佛要屈膝长谈的架势倒是出乎柯冉的预料。
这是要……先礼后兵？
此刻对方并未有敌对之举，柯冉从善如流地坐下，她倒要看看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我本意只为引一人前来，不想伤及无辜，但有时候不是自己如何想就能如何做到。”
“你引那人所为何事？”柯冉道。
“杀了他。”
对方干脆果决，没有一丝丝犹豫。
“他得罪过你？”柯冉问道。
杀意如此准确，莫不是这人之前和殷阙有过龌龊，如今见其式微，终于按耐不住要布局捕杀。
可柯冉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
对方摇了摇头，道：“不曾”，他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枫叶，静了一会儿才重新看向柯冉，道：“我只是想救人。”
杀了殷阙能救人？她不记得有设置过这种设定。
柯冉皱眉。
“可你救人的前提却是要杀了另外一个人，不觉得矛盾吗。”
对方不为所动，道：“我别无他法，这是唯一的机会。”
“所以当时设计让轩辕介风来灭妖之事，是你从中操控的。”柯冉道。
当时她刚进入这个世界，殷阙栖宿在洞穴中疗伤，门口便遇见了来斩妖除魔的纸片人大儿子，他们还从轩辕介风那里听到了灭城的消息，现在想来，桩桩件件都蹊跷地很。
“若你说的是那位仙门弟子的话，我承认此事与我有关。”
果然其中有妖魑的手笔。
“那他人呢？”柯冉问。
“不知”，妖魑摇摇头，道：“那位弟子没有回来。”
没有回来，那他当时离开后又去了哪里。
轩辕介风不在妖魑手上是件好事，但也同时让柯冉有些担心。
静了静心神，她望向妖魑。
“灭城之事是你干的？”
“都是该死之人，无须挂齿”，红衣青年看向自己的手，将那只遍布伤痕的手缓缓握紧，道：“我只不过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他承认了。
柯冉背上汗毛直立，毫无疑问，不管往事如何，如今眼前这个人，从哪一方面来看都是一个极其偏激的危险分子。
如此危险的人物，殷阙为什么要在重伤下还执意来此。
柯冉脑中灵光一闪而现。
莫不是有什么非来不可的理由。
“我能同你说个故事吗？”他道。
他或许并不在意有无回应，没有等柯冉开口，他继续道：“我有一友，曾惹一位姑娘生气，而后那位姑娘便躲到了遥远之处，朋友不知所措，该怎么办？”
柯冉听到我有一友便体会到了其中的微妙之意，她试探着说：“你……不，是你的朋友应该去追回那位姑娘，既是他的错，便要好好道歉。”
“你也如此想吗？”他兀然低笑一声，似是自嘲，而后便收敛了那唯一鲜活的神色，恢复了冷淡之色。
见到妖魑如此神色，柯冉隐隐猜到了什么。
“她，是死了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但他的姿态似乎默许了这一说法。
“你很聪明，但聪明的人往往活不长久”。
他起身，周围寒气愈盛，似是怀念，似是解脱道：“是时候接她回家了。”
自他站起身来那一瞬间，府中方才还明媚的阳光消失殆尽，成了雾气蒙蒙的景象，极寒在这里瞬间蔓延，不过几个呼吸，此处便成了一片阴森颜色。
“欲成事，其中微小牺牲不可避免”，随着他话语声的落下，地面传来隆隆的响声，好似千军万马携尘土滚滚而来。
他道：“我从未后悔这样做，有时候我甚至在想，为何不早些如此行事，杀光这群虚伪恶心的人。”
方才宁和的假象已不复存在，此刻的树下唯有滚滚杀意袭来，雾气蔓延，遮挡了一部分视线，在柯冉看不清的角落中，无数双阴鸷的视线齐齐聚集在她身上。
那是数不尽的鬼兵。
天罗地网，无处可逃。
“你胆子很大，敢只身赴宴，既然来了，那就别想走了。”
确实，如今以她的武力值，想要突破重围杀出去难如登天，但这里又不只有她，柯冉今日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引出妖魑。
妖魑忌惮殷阙，若殷阙前来，或许等来的就只有陷阱埋伏，唯有一个有很大嫌疑又不起眼的诱饵前来，等来的才可能是大鱼。
【稍等片刻】
殷阙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在这危急的时刻硬生生给柯冉憋出来吐槽的心思。
大哥你怎么还没好！
“你唯一的出路，便是交代出那人的下落。”
“什么人，我不知。”柯冉只能装傻。
妖魑轻嗤一声，道：“若你与他没有关系，你缘何能走到这里，若他在意你，又缘何不愿现身，让你前来送死，姑娘，也该醒醒了。”
阴冷的气息在四周凝结，冰霜缓缓爬上柯冉的身体，凡人躯壳比妖仙鬼怪到底差远了，或许等不到鬼兵们动手，她就先全身血液冻结而亡。
“你可想好了，他不现身，死的就是你了。”妖魑循循善诱，声音仿佛有魔力似的钻入柯冉的脑子里，唤起她心中所有一闪而过的念头。
恶妖，利用，抛弃。
她是诱饵，或许只是诱饵呢，她的死活和殷阙又有何关系，她已引出妖魑，她的死对殷阙来说没有任何影响，或许还更好，因为他少了个累赘。
“咚，咚，咚。”
突然间，心口处仿佛有一团火苗燃起，瞬间驱散了黑暗，心中的晦暗被打破，柯冉身上的冷意褪去，压力骤减。
察觉到柯冉身上的变化，妖魑道：“看来你只身赴宴来还是有些底气的，就不知道能撑多久了。”
随着他声音落下，周围的鬼兵仿佛得了什么准许，静寂的空气中兀然传出杀伐之音。
一柄燃着阴冷火焰的大刀从柯冉头顶挥舞下来，柯冉侧身躲避，鬼兵气力极大，刀落地时深深嵌入地面石板中，可想而知如果落在人身上会是何等惨烈景象。
万千鬼爪奔涌而上，嘶吼着要将眼前人生吞活剥了。
柯冉精神高度紧张，手中唤出长木仓，暂时盘桓住飞扑上来的鬼怪，但这仅仅是权宜之计，她挡不住的。
她如今就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鸟雀，等待着执棋人的审判。
“杀杀杀！”
被鬼兵步步紧逼的滋味不好受，上次的伤才刚刚好，又新添了几道伤。
“咳”，柯冉单膝跪地，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亮的惊人，她越过无数尸山血海看向妖魑，嘴唇微动，好像在说什么。
“停”，妖魑施令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按住了暂停键，所有鬼兵的动作都在那一刻停止。
离柯冉最近的是靠近她脸的一柄巨斧，近到她甚至能看清斧上的锈斑与血迹，而这柄武器仅差三寸就能劈入她的脑中，此时她已经没有力气躲闪。
柯冉看着妖魑走了过来。
“想清楚了？”妖魑问道。
“……嗯。”
“他在哪？”
“我想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柯冉睁着眼睛仔细盯着妖魑，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妖魑比起刚才，脸色似乎更苍白了。
“我会帮你解脱的。”他道。
柯冉不清楚他说的解脱到底是哪一种，往坏处想，这个解脱很可能是物理层面的。
但她现在也不在乎这些了。
三。
二。
一。
柯冉兀然笑了，在这蒙蒙烟雨中竟有些荒诞无稽，她捂着心口摇晃着站起来，道：“你还是想想怎么解脱自己吧。”
一束极细的微光从柯冉脚下开始迅速流淌，以她为中心，在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时瞬间包围了整座府邸。
庞大晦涩的法阵在众人脚下展开，在呼吸间缓缓转动，看起来平淡无害，可任谁都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阵成。
虽然不知道殷阙搞的什么手段，但柯冉知道她安全了。
【此阵灭灵，但仓促之间存有不足，只能困他片刻】
只有片刻时间……
“你的意思是，趁他病要他命？”柯冉低声道。
自阵法启动后，所有的鬼兵就像出了故障自动停机了一样，静默地站在了原地，妖魑则面无表情地站在树下，看出不来是喜是悲，出了此等意外，他仍没有动作，想来是无法行动了。
【以你之力，这片刻，也足够了】
柯冉直起身来，她方才消耗有些大，刚走两步便看得出脚步虚浮，手中用力过度，此刻握住长木仓时有些颤抖，她缓了缓，朝妖魑方向走过去。
阵法禁锢住了妖魑，他维持着站立姿势不动，神色也没有变化，等到柯冉靠近了，他才撇向她，道：“你能杀我？”
生死对立面，容不得她有任何恻隐之心。
“不试试怎么知道。”柯冉举起手中长木仓，木仓身流光四溢，蕴含了巨大力量，她对准妖魑的心脏，猛地刺了下去。
小说中的主角最忌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柯冉刺下去的时候没有犹豫。
她从没经历过这样的抉择，直到武器整个穿透妖魑的胸膛，她还残留着些许不真实的感触。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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