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生克星
窗外夜色融融，黝黑的天幕上点缀着一抹浅亮的月。
冷静一些，宁渊对自己说。
这里不是那悲楚凄凉的噬魂之渊，而是联盟的禁闭室。此刻的他也不是腹背受敌的君主落渊，而是伪装成人类的萧宁渊。
宁渊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这是他每次发呆时下意识的举动，连自己都道不清其中缘由。
捧起胸前的空禅玉，不知为何用唇轻轻触碰它，落下一个一沾既离的吻。空禅玉非常有效，但灭灵散余毒仍留存在体内，时而阵痛的心口和太阳穴在不断提醒自己，有些事情永远无法逆转。
这被凌哲击伤造成的暗红色伤疤随着时间的流逝融进血液里，每一次呼吸都牵引着它的颤动。
宁渊的神色多了几分凛然，似是自言自语：“凌哲实力高强，又如此仇视人类，若真是打起来，人类这边恐怕难以应付。”
在雪原之地的二十四年，他原本与外界的信息是脱节的，但身边有辰也这样喜欢找他聊天的卦师，隐约知道一些情况。
凌哲在噬魂渊呼风唤雨后，其背后的灵族教派祈愿教也初现獠牙。
最可笑的是，这个教派已经潜伏了数百年之久，甚至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都不知道教派教主是何方神圣。
教主不是凌哲，而是比他更强大的一个灵族——
宁渊被关了一晚就放了出来，温璟却因屡次犯错被关了足足三周，中间只有遇到紧急任务才会被释放个半天。
他回到休息室时，所有一团队员起身迎接：“恭喜团长达成一个月被关两次禁闭的新成就。”
温璟往沙发上慵懒一靠，翘起了二郎腿，气色看上去相当不错：“终于可以回家一趟，家里种的植物都枯萎了。”
“老大，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有专人打理！”小庞不满地说，“我也要过这样的生活。”
“我就四个人帮忙，陆狗家有十多个呢，找他去。”
此言乍一听很是欠揍，但其实不假，温家和陆家家大业大，嫡系成员的生活有人照料，但他们都比不上顾家的小少爷顾燃，此人上学时身边就跟着将近二十个人。
温璟环视四周却发现少了个熟悉的身影：“咱们的宁渊呢？”
“被后勤组借走当苦力去了。”唐熙妍没好气地说，“才过来一个月不到，每天就被借来借去，迟早被你们这些无良的人折磨到累死，都欺负人脾气好！”
脾气好？你们是没见过他砍人的样子。
温璟心中嘀咕了一句，嘴上却说：“行，他脾气最好，也最可怜，我去后勤组一趟，把他给你们捞回来。”
后勤组办公室里，温璟皱着眉头对主桌上的女人说：“老钱，把我的人还回来吧。”
“就借了一个上午。”后勤组钱组长翻着桌上的资料，头也不抬地说：“温二少爷，近来大陆动荡不安，战斗颇多，我们收了不少武器。萧宁渊是会鉴别武器的人才，若不是他来帮忙，我们需要花三倍的时间才能给武器分类。”
动荡只有可能是灵族引起的。当初他们战败后只是表面上蛰伏起来，暗地里依旧相互勾连，期待着来日东山再起。
如今距离休战协议解除只有一年多，那些灵族业已开始筹备，首先就打的是灵石矿脉的主意。
温璟记得月中二团就出了一个云朝山脉的任务，和灵族大战了一场，伤亡惨重。后勤组去收拾时，有好几个人险些哭了出来。
这批武器里应该也有当时收缴来的。
“行吧。”温璟还是妥协了，“那小子细皮嫩肉的，你们悠着点，别把人累坏了。”
忙碌的钱组长只想把他赶紧打发走，敷衍地点了下头，伸手指着桌上的一叠资料：“张副堂主让黎副团来拿的，你就顺手拿回去吧。”
温璟微微倾身，伸手把资料拿了过来，细细翻看，脸色愈发难看：“老钱，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这份报告上说桥镇纠察堂起火了，侯永被人勒死，随后和牢房里的数十人一起承受了一场剧烈的火灾。目击者说看到过一个拥有紫色竖瞳的灵族女人出没。
钱组长即刻从那堆积如山的资料堆里抬起了头，懊恼地说：“我怎么给忘了，张副堂主说了不许你看的。完了完了……”
她可能要承受一次强大的声波攻击！
温璟没料到张副堂主会用这样先斩后奏的方式，接连发问：“为什么不继续调查这个女人？这件事是黎映在跟进吗？为什么不告诉我？”
“在你关禁闭的时候张副堂主已经把陆团长给派过去查看情况，这份资料是给黎副团用来汇总的。”钱组长看温璟的脸色不太好看，又补充了一句劝慰道，“放心，事情会处理好的。”
陆源清？
换作别人温璟就不再说什么了，可这人是走后门当上团长，做事一向敷衍，断然担不起这个重任：“不行，这件事情我必须跟着。”
钱组长刚想说些什么，突然听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宁渊目光在温璟身上只停留了几秒，旋即转向钱组长：“一共1208件，679件已经损毁，其中红阶112件，紫阶3件，都已经送进纠察堂的仓库了。”
“宁渊，”温璟沉声道，“桥镇牢房着火了，那天晚上我们抓到的侯永死了。”
“谁杀的？”
“不知道，纠察堂被烧了。”
“所以呢？”
温璟向钱组长挥了挥手，一把揽过宁渊，把他拽出了办公室，笑着说：“看在你最近乖乖穿制服的份上，我带你吃饭去。”
宁渊面无表情地从温璟的臂弯下钻出来，用手整理被压皱的衣角：“不用温团长破费了，我去饭堂就好。”
“我们聊聊呗。”
宁渊被他折腾得有些心烦：“你想要聊浴室里没有聊完的话题吗？我不是很感兴趣，失陪了。”
他的语气依旧很客气，可是身上细微的小动作都在诉说着不容变更的拒绝。
“不聊那个。”温璟挑起眉梢，含着笑说，“你这副扭扭捏捏的样子，别人看到后，会以为我不是去吃饭，而是去吃你的。”
宁渊在内心默念了几句可以静心的灵术，才平息住想给这人也来一个过肩摔的冲动。
他大概知道温璟的劫数是怎么来的了，必然是嘴欠惹来的。
黎映迈着稳健的步伐朝这走来，听到这句话后惊得手中抱着的资料散落一地。
他没听错吧，老大在调戏新队员？
温璟对着黎映微微一笑，把从钱组长手中拿到的东西递给他：“不帮你捡了，我们要去吃了。”
“吃吃吃……什么？”黎映本想用灵术把资料捡起来，可因为这一句话直接失败了。
他的内心几乎在咆哮，作为拥有人体资料库美称的人，他竟然从未看出过老大有调戏男人的习惯！
“这个点你说吃什么？”温璟送了他一个毫不掩饰的白眼，又转向宁渊，“为什么我只说侯永死了，你就问我谁杀的？”
宁渊无话可说：“……”他只是看过那份资料，站在灵族的视角凭着第六感合理推测，加上他可能认识那个所谓的灵族女人。
温璟友好地再次把手臂环在他的肩膀上：“死在牢里不奇怪，正常人的第一反应该是自尽吧？你的思路真的和别人不一样，不如教教我怎么猜到的。”
宁渊伸出手，把他的手臂从自己的肩膀上挪开：“不想教。”
“唉，我真惨。刚刚关完禁闭就被队员嫌弃，天理难容！”温璟的哀嚎声穿透整个走廊，来往行人街头投以看傻子的目光。
黎映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不想成为被围观的焦点，递给宁渊一个同情的眼神后，撒腿就跑。
宁渊与温璟对视半晌，在打晕他、扭头走两条路中终于选择了第三条路——妥协：“我们先去吃饭。”
温璟笑了：“走。”
他发现了宁渊的弱点，这个人对任何的事情仿佛都胸有成竹，唯一搞不定的就是死缠烂打这一招。
而他温璟，最擅长的就是这点，所以他天生就是宁渊的克星。
面馆是整条街最美味的一家，在这开了十几年毅力不倒。店面装修非常简朴，但每一处都收拾得干净整洁，墙面上还贴着蝴蝶贴纸——据说是店主的女儿亲手做的。
温璟是这里的常客，连菜单都没有看，直接点了一碗海鲜拉面，见宁渊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就自作主张替他点了碗和自己一样的：“这家的海鲜面最好吃，不忌口吧。”
宁渊摇摇头，拿起一个碟子，在里面倒上了醋和麻油，用筷子搅拌了起来：“还好。”
温璟的嘴角浮现出笑意：“怎么每次和我单独相处的时候都这么紧张？放轻松，只要你把任务完成好，我对你是谁，从哪里来，又要去哪里去这类事通通不感兴趣。”
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可谓是人生三大哲学疑问，用在这竟然再恰当不过。
冒着热气的两大碗面被老板端上了桌子，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里面放满了各种食材，鲜红大虾，微开口的扇贝，鲜嫩的鱼肉配上蔬菜点缀，让人一看就很有食欲。
温璟把料多的那一碗推到宁渊的面前：“可以说了。”
宁渊皱着眉头拨开扇贝，用筷子夹到了温璟的碗里，又把那刚刚调好的酱料尽数倒进了面汤里：“早上无意间看到了那份报告，侯永是幽狐族的，还是被勒死的，杀他的大概率是同伙。”
这小子还挺挑食的，扇贝这么美味的东西都不爱吃。温璟走了下神，出口的话就不过脑子了：“你去现场了？”
宁渊淡淡地说：“有时候多动动脑子比动嘴有用。”
温璟挑起剑眉，抱着双臂看着他：“有时候动嘴比你动手还是有用的。”
宁渊没有家这样无厘头的话，而是说：“从勒死可以联想到锁链，你还能想到什么？”
“铁的，还能有什么？”温璟随口道，见对方的表情不是很友好，旋即笑着说，“作为一名优秀的有充分知识储备的灵术师，第一反应肯定都是四方神器之一——”
“断魂锁。”
四方神器，适合控制系使用的玉骨箫、有极强攻击力的震陨刀、拥有超强穿透力的断魂锁还有防御系顶尖武器裂影盾。
“这是你们普遍的认知里达到神器水平的四件武器。”宁渊伸出四根手指，不紧不慢地说。
温璟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难道不止这四个？”
“远远不止这四个，四方神器只是用来称呼同一时期四件比较强的武器罢了。”宁渊摸了下自己口袋中的落渊剑，“断魂锁的使用者应该都知道吧。”
“知道，狐王秋暝。”温璟用手指叩了一下桌面，整个身子前倾了一些，“虽说目击者可能看错了性别，但你也不能通过狐族和锁链这两个特点直接锁定他吧？”
这秋暝作风阴险狠辣，做事完全随心所欲。曾经在很多年前联合其他君主，闯进审判堂的总部，打了一会后觉得没意思，就出卖了自己的队友，一个人扬长而去，把队友和堂主都气得当场吐血。
这样一位性格乖张的男性灵族，温璟实在不忍想象这个人会为了杀个人去穿女装。
“当然有证据。以牢房的牢固程度，金级以下的灵族做不到无声无息进去并且放火，其次烧掉尸体是为了隐藏灵力和武器的痕迹，只有秋暝这种级别的需要隐匿身份。”宁渊顿了顿后继续说，“他对任务失败的手下一向非常苛刻，此外最重要的一点，他的确对女装爱不释手……”
“……”温璟的嘴张大到可以直接塞进一整个鸡蛋了——带壳的那种，“听说他有一米九？”
“身高与女装没有本质联系，这是他的自由。”
“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有点惊讶，这样不会特别醒目吗？”
宁渊把筷子放回了碗边：“你是不是上学时灵术理论没有学好？幻形术里面最难的是易容，他这个级别改变一下身高和体型并难。”
“谁说的，我只是突然忘了而已。”温璟转念一想说，“难怪除了那些审美有问题的以外，已经公布了画像的那些高阶灵族都长得特别好看。”
宁渊回忆了一下，觉得他说得确实没错，这样一想自己的思维也开始被带偏：“除了女装，其实关于秋暝还有另外一件事。”
温璟哈哈一笑说，用手托着自己的腮看着依旧一本正经的宁渊：“你想说他喜欢男人这件事吗？都什么年代了，我们见的多了。”
“那你真的挺见多识广。”宁渊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见的真不多。”
换个人说这句话多少有些阴阳怪气的意思，宁渊用那柔和的语气说出来，倒没了那意味。
可温璟还是听得有些牙痒：“他臭名远扬这么多年，联盟内部收集了他的不少罪证，都可以出版一本册子了。他专挑皮肤白长得好看的人类男性下手，就像……你这样的。”
温璟说完这句话就有些后悔了，他不会像那天揍陆源清那样揍自己一顿吧，赶忙往后挪了一点。
没想到宁渊却愣了一下，只是埋下头吃了起来。
“你是不是没有意识到你的脸非常好看？”温璟凝视着宁渊，心里想比肤白貌美更过分的一类人出现了——肤白貌美不自知。
宁渊的目光深沉了很多，并没有因为他的夸奖而变得开心。
为了调节这尴尬气氛，温璟赶忙说：“不过你没我帅，毕竟我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宁渊抬起头认真看着他：“你确实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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