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有时
长清说完那番话便昏沉沉失了意识,自然不知道自己在继位大典上晕倒的事,亦不知自晕倒到醒来,已过得整整一个月时间。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叶岚已继了苍岚的位置,成了新任的伏魔帝,继位典礼上这一桩小小的风波,到底是未能影响到他。
长清昏睡一个月醒来见到的还是浮黎。
彼时他微斜着身,双目闭阖仿佛是在休息,他们进宫那天浮黎无端端失踪了许久,不知溜到了什么地方,没有及时来帮她出头。但睁开眼睛看到他时,长清心中却并没有责怪和讶异。
浮黎不现身,想必是知晓了锦辰到来,作为看着她长大的老仙人,浮黎一向都秉承着一个莫名的原则,但凡锦辰在场,无论长清遭遇多么难的事,他都不会出手干涉。
以往他就对长清说,“你师父在,我就不管了。”只要锦辰在长清身边,浮黎便不会多管她的事。
长清年岁还不大时,不知浮黎这番成见从何而来,仿佛锦辰这个师父乃是她的亲爹,那时还颇有些不解。不过活到现在,她其实已经很明白浮黎的坚持是为何。
在浮黎眼里,锦辰一手教养她长大,的确当得上是她的生身父母。
只是十六年前锦辰决绝地将她逐出师门,这一点恐怕浮黎亦是没有料到。她心中明白缘由,是以对于那日浮黎的失踪并没有计较。
静静躺在榻上,看着屋中的几只瓦红色琉璃灯,她张口轻声问道,“还在雾月山吗?”
浮黎转过头来,他大约是熬了好几个夜,两只眼睛迷乏地看着长清,过得一会儿,大约是缓过了神来,他揉着脑门对长清道,“你躺了一个月,身子太虚弱不能受风,我便找了个地方给你住。”
此时他们自然还在雾月山中,虽然叶岚已经继位,而她亦找上了门来,想象中的答案却还是没能得到。
或者也可以说,叶岚已经给过了她回答,只是隔着大殿传来的冷淡嗓音,陌生得令长清不愿回忆。
她闭了闭眼睛,面上强撑出一个笑,“或许我不应该来。”若是不来,记忆中的叶岚便永远是她喜欢的模样,她喜欢了他很久,其实短短这一时,并不能把他从她心里彻底拿开。
两个矛盾的叶岚在心头,一个爱她,一个弃她,这两个都在她心头打架,伤的实实在在是她自己的心。
浮黎在旁坐着,大约懂得长清为何这么说,因今日的长清体验过了凡人之情,而凡人之情往往不能叫人轻易释怀。他顿了许久,默然片刻道,“你觉得痛是不是?”
长清听着这句浅浅淡淡的话,不知为何鼻尖酸了一酸,闭上眼睛,滚烫的眼泪到底是从眼底淌了下来。
她忍不住哭泣,哭着却觉得一只手轻柔地擦了擦她的眼睛,她觉得浮黎的手好似比往日软和了一些,便忍不住将眼睛覆在他的手上,温热的眼泪不断淌下,她哭着轻轻抽泣。向来便是个压抑的性子,终究这一连串的打击让她难过了。
浮黎这时却并没作声,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她哭,泪流了好一会儿,长清仿佛终于意识到浮黎虽比自己年纪大上许多,但自己在他面前这般痛哭亦显然是没有规矩,翻了个身将眼睛闭上,终于等得泪水流尽,她缓缓慢慢地对浮黎说,“他有没有来看过我。”
浮黎没有作答。
长清明白了。她望着一半朦胧的墙壁对浮黎道,“我想回去了。”
回去,不是回家,她已经没有家,说回去不如说是离去,天下之大,总有一个地方是她的容身之所。
说出这话,未必是天生大度容得下别人的离弃,只是想到自己在找他的时候,怕他出了事,终日的提心吊胆。
如今她见到了他,他还好好的,其实已算得上另一种团圆。她对叶岚从来便没有太多期盼,即便如今这般地被他所伤,亦只能怪自己碰上了这段情。
长清低低地说着,半响没听到回声,正待她以为浮黎已经走了时,却感到自己背上传来一股融融的暖意。
是浮黎送了内力在她元神里,长清微微一愣,听得他略微喑哑的嗓音,“仙人的元神不可妄动,往后莫要再做这么傻的事,待你休息好,明日天暗下来再回家吧。”这个字到底还是刺得她心中一痛。
长清觉得浮黎待自己变得很好,以往他对她也不错,但却不会这般地温柔,甚至让她想起了叶岚。
心中不禁酸了酸,她还是觉得叶岚好,只是叶岚有他的选择,长清闭了闭眼睛,眼中又淌出一串滚烫的泪。
她对浮黎道,“你突然对我这般,倒叫我有些惶恐。”
身后隔着她后背半寸的手蓦然微动,白皙修长的五指轻轻抬起,指尖便靠在她的后背,淡蓝的灵力自指尖传来,他仿佛想触碰她,可终究仿佛被无形阻隔。
雾月山不见太阳,天暗之时反而比白日更亮,浮黎说的话并不奇怪,长清只是想她再也没有家了。
梦中不知浮黎何时离去,囫囵又是一夜迷离,大抵是睡到了头,第二日虽不必早早起来,她却是再闭不上眼睛。披上外衣走出屋子。
这座殿大约是伏魔宫一处颇为清净的寝殿,殿里殿外都布有神情肃穆的守卫,目视长清走出来,那些守卫倒也没有拦她。
只是才出来没多久,便有一男一女在她面前现了身形。
那一男一女是两副生面孔,想来大约是伏魔宫的人,男的离她有数米,足下无声,身姿轻捷,看起来仿佛很有些身手。女的着一身暗花红衣,做的是副女官的打扮,手中却端着个漆木食盒,仿佛特意过来服侍她。
长清看着那女官规规矩矩地在桌上摆了几样粥几样点心,又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茶水,颇为怔愣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以她的身份,应该还不至于劳动苍岚派人服侍,在旁看着,一双眉头不由轻轻挑起,问道,“是谁叫你们过来的?”
女子听得发问,温言细语地作了回答,“是锦辰帝君。”
这倒更是叫长清呆住,她原以为至多不过是叶岚的嘱咐,虽他们已再无什么关系,但阖宫上下,最能做出这件事的除了叶岚没有别人。
昨日浮黎倒是来了一趟,走时她却不知道,想来又是睡着了。今日总算清醒许多,却又不知浮黎又去了哪里。
长清看着那小盏的吃食,此时还是没有什么胃口,不过慢慢走到桌边坐下,她却拿起了面前一把精巧的木头勺子。
她觉得锦辰说出那些话很是自然,在他众多的弟子里,他对她本就格外不留情面。
锦辰向着羽衣,因羽衣是浮黎山人,如今见她倒霉给她送吃的,恐怕也只是因为她是他曾经的弟子。他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袒护她,背后予这一点关心,已算得上师徒一场,缘分已尽罢了。
长清吃过他送来的东西,便是承认自己对羽衣的冒犯不对,也不该计较他那番伤人的言语。
其实她早已经看得开,即便这是叶岚送的饭,她也不会拒绝。
那红衣女子看着长清将早膳吃了,颇有些高兴地收了食盒。端着食盒出了殿,不远处那男子却如扎了根一般,没有挪步的意思。
长清侧身坐着,仿佛亦是视而不见。她不知道锦辰为何派人来盯着自己,其实以她如今被碎了丹元的修为,应当不再是羽衣的对手。
自嘲地笑了一笑,她也只能视而不见。
坐在殿中,山头的浓雾虽吹拂不到这里来,抬目望去,哪里却都是形迹模糊,她觉得这伏魔宫并不好住,想到叶岚继位,往后便要长久地留在雾月山,心头一时不知该不该可怜他。
不过又想想,做一个太子的殊荣,在谁的眼里只怕都比做她夫君要令人向往。叶岚的选择其实是无可厚非。
长清想得通透,凡事一旦通透,便难以叫人在各种谜团中不停追问以折磨自己,她已经有了答案,她接受了这份答案。比起不得不怀疑叶岚是不是有难言之隐,长清亲自见到他之后,终于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她不会再恋着他。虽还是忍不住会想到他,但想与恋到底非是同一种牵挂。就像她也会想到锦辰,但心中亦是明明白白地知晓,锦辰已不是她师父,她见了他应当恭敬地唤一声“帝君。”
其实无论世间诸事,没有那么多牵扯,未尝不是一个好的结局。
长清一直习惯考虑自己命中出现的每一段关系,是以总在追求一个答案一个结局,从前她与叶岚是夫妻,与锦辰是师徒,如今,他们都不再是她的哪一个。
她没有了师父,也没有了丈夫,唯独只她一个面对这世界,这或许,也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可怕的事。
原本,她打算等浮黎一同离开雾月山,独自坐了一个清清净净的早晨后,她却忽然觉得自己不必再等了。
以浮黎为仙这么多年的经验,只怕不会被谁拘役,她不知他在何处,多半浮黎自己也不知自己在何处。他向来不羁洒脱,便是在什么地方酣然睡去也不稀奇。
她来这一趟,已得了叶岚的回答,实在是不必久留。
如此这般想着,长清喝下了杯中最后一口茶起身走出殿外。
那大约是锦辰派来的男人跨步挡住了长清,面无表情的一张脸,说出的亦是无波无澜的话,“帝君叫我看住姑娘,还请姑娘不要随意走动。”
长清垂着眼帘,“我不想再待在这里,只是从这里出去罢了。”
伏魔宫不是她喜欢的地方,这里也没有她喜欢的人,她实在不必留下。
长清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所说的要求也算不上无理。
那人却还是摇了摇头。
说起来她心头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怒意,她见不到锦辰,不能问他究竟是什么意图,所幸她虽一无所有,此时却还有一双手,若是打得过,便不用再多此一问了。
那人大约想得到长清会动手,没有一刻迟疑便做出应对,他大约是个守卫的好料子,挡在殿外,半步也不让长清越过。几招对下来,没有谁觉得占到了便宜。
多年前在天界的时候打了不少架,那时便觉得好看的罗裙有些束手束脚,果然动起手来是有些吃亏。
她退了两步,那人面上闪过一丝为难,依然劝道,“姑娘还是听帝君的话,不要离开此处。”
长清攥着手立在原地,方才身形还是轻便,腹中却不可忽视的沉沉,她的丹元当初碎在锦辰手里,一身仙力可说是湮灭灰飞,只凭拳脚功夫,终究还不是此人的对手。
想了想,还是背过了身去,“好,我哪里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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