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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疯王:奴儿哈赤


  日头渐沉,红霞浸染天际,半天血色下,浑河战场进入最后的疯狂。

  北门甬道,上百辽民壮丁被后金包衣阿哈威胁驱赶,如运河纤夫般喊着号子将佛朗机炮拖拽出城。

  壮丁步履沉重,肩背被麻绳磨出血来,脚下踩着前面壮丁的斑斑血迹。

  不过,这丝毫不能引起身后二鞑子们的同情。

  在万历四十七年十月初十的傍晚,在沈阳北门,正义或许会缺席,但马鞭,不会。

  大约是因为仆从主贵的缘故,后金大汗努尔哈赤亲领的正黄旗、镶黄旗旗下包衣们,身份要比其他六旗包衣更加尊贵。

  在这种心理的影响下,两黄旗的包衣阿哈们,个个都是曹忠清式的狠人,仅限于对待汉人尼堪。

  此刻,这些包衣尼堪们手提马鞭,走在那些拉炮的壮丁身后,如同赶马似得抽打那些不肯出力的尼堪。

  其实,这些拉炮的尼堪,半个时辰前,还都是喜迎王师的辽民。

  他们大都已经女真化或蒙古化,无论是身形长相,还是语言表达,都与正统汉人渐行渐远。

  原本历史上,后金攻打沈阳时,这些张灯结彩,盛装迎接“王师”的顺民(1)都参与了对其他辽民的抢劫,而且收获颇丰。

  然而现在,这些后金政权下最可爱的顺民们,竟被包衣阿哈们拉来当牛马使唤。

  莽古尔泰的暴亡导致后金汗失心疯加剧,在浑河血战的最关键时刻,大汗做出了一个小小的决定。

  他下令将沈阳西、南两门的佛朗机炮、大将军炮全部运到北门,运到白杆兵盾阵前,轰开盾阵。

  沈阳城中一片狼藉,后金兵力紧张,人手不足,城中喜迎王师的顺民们自然被当做牛马使用。

  “啪!”

  马鞭狠狠抽打在一名落后的壮丁背上,打出一道血痕。

  “赶紧走!蒙古人、叶赫人都到了,大汗等着火炮,莫要偷懒!”

  甬道外面,壮丁们忙碌不止,他们将白杆兵尸体扔到更远地方,好空出条道来,让火炮快速通过。

  火炮被壮丁们拖拽着,出了北门,经过浮桥,向浑河北岸前进。

  在包衣阿哈们狠命的鞭打中,十三门佛朗机炮和两门大将军炮终于缓缓靠近白杆兵大阵。

  在它们前方,叶赫部与科尔沁部的数千骑兵,正纷纷策马从白杆兵大阵前掠过,将手中轻箭斜斜抛射出去,镶黄旗凶悍的白甲兵们,则抵近用重箭朝白杆兵盾阵直射。

  五六千骑兵射出的轻箭汇成漫天的箭雨,轻飘飘的箭支像是过境的蝗群,发出令人不安的嗡嗡声。

  升上半空的轻箭如雨点从盾阵上空倾泻下去,雨滴落在白杆兵盾阵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如春季刚出土的蛙鸣。

  土司兵携带的藤牌由藤编浸油泡制而成,坚韧光滑,呈圆盘状,中心凸出,形状像一顶大圆帽。

  这种藤牌是古代盾牌进化的最终形态,早在戚继光抗倭时期便已流行各支明军。

  藤牌内编两根藤条用来手臂执持,质地轻巧,比沉重的木质盾牌灵活许多,这也是白杆兵一直坚持到现在还没有力竭的原因之一。

  蒙古人抛射的轻箭,根本不能对藤牌下面的白杆兵造成实质性伤害。

  努尔哈赤望着那些参战的蒙古、叶赫骑手,望着他们在盾阵前从容散步,偶尔朝天空抛射一箭,心中怒火开始一点点积攒。

  万历三十七年,那年,努尔哈赤五十岁,率领建州女真征战辉发部。

  在屠城结束时,一记冷箭擦着大汗头顶明盔飞过,箭簇撞击头盔,发出振聋发聩的响声。

  袭击英明汗的弓手,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

  少年全家都被建州女真斩杀,少年本人也很快被送去和家人团圆。

  这样一个普通到麻木的故事,每天都在女真各部发生。

  在努尔哈赤征服辽东的伟大征程中,原本是很不起眼的一点。

  然而,那支辉发少年的冷箭却一直阴魂不散,在大汗耳边嗡嗡嗡嗡,一直嗡了很多年。

  打那之后,每遇到大战,后金汗的偏头风就会发作,在剧烈的晕眩中,在空中看到一个遍身血迹的少年。

  ~~~~~·

  努尔哈赤忍住剧烈的晕眩,将目光从远处收回,对着眼前众人道:

  “朕召尔等来沈阳,不是让尔等在浑河隔岸观火的!”

  织金龙纛前,站立着科尔沁部和叶赫部的四位头领,他们分别是:

  科尔沁的敖勒布、宰桑布和,叶赫部的尼雅哈、德尔格勒。

  努尔哈赤送走熊廷弼后,便紧急召这些盟友前来。

  大汗希望各部组织麾下人马,参加对白杆兵的作战。

  准确来说,是让那些消极参战,围着盾阵散步的蒙哥叶赫骑兵们下马步战。

  换句话说,这些蒙古叶赫人的好日子到头了,他们现在需要充当炮灰的角色,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打开白杆兵盾阵。

  因为单凭马兵抛射轻箭,对白杆兵杀伤有效,根本无法突破藤牌组成的盾阵。

  更重要的是,后金主子现在兵力不足,努尔哈赤也不想让他的勇士们继续和白杆兵死磕。

  他需要生力军。

  科尔沁和叶赫人就是生力军。

  皇太极率领的正白旗,济尔哈朗率领的镶蓝旗,远在开原和赫图阿拉。

  杜度率领镶白旗,代善率领正红旗,还在围攻浙兵大营。

  努尔哈赤手中还可以自由调动的,就只有正蓝旗、正黄旗和镶蓝旗。

  镶黄旗昨日血战,伤亡超过两千,士气低迷,需要进行休整。

  能被调集用来攻打白杆兵的,只有正黄旗和正蓝旗,加起来不足三万人。

  努尔哈赤估计盾阵中的残存的白杆兵,还有两千多人。

  照目前这个打法,要想把这两千多白杆兵全部杀光,两黄旗至少得再损失五千人。

  两黄旗是努尔哈赤后金汗位的保障,所以不能傻傻的和白杆兵一命换命。

  而且,莽古尔泰的死,也让英明汗放弃了将后金兵当做炮灰的计划。

  原本历史上,在沈阳之战中,科尔沁人的角色定位是城中内应和抢劫百姓。

  现在只会打顺风仗的科尔沁人叶赫人,正式成了炮灰,而且是直面白杆兵盾阵的炮灰。

  他们将为后金征服辽东贡献自己的绵薄之力。

  “朕已调集城中辽民,将把西门、南门的佛朗机炮、大将军炮全都搬来,换用大金的炮手发炮,轰击川兵盾阵!等盾阵出现缺口,你们便可以乘机冲杀进去·····”

  努尔哈赤望着眼前站立的科尔沁叶赫人,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叶赫还好,毕竟已经被后金吞并,成为大金的一部分。

  而科尔沁部,和后金属于姻亲关系,两边相互通婚已经好多年,实际上,被刘招孙收留的小萝莉布木布泰,原本历史上嫁给了黄台吉,成为后世有名的孝庄太后。

  “科尔沁与大金世代联姻,情如一家。”

  努尔哈赤停顿片刻,继续道:

  “叶赫,叶赫与建州也是同根同源,所以,你们当勠力同心,好好杀敌,不得退缩,一举攻破他们的盾阵,杀光川兵。”后金汗见四人脸色为难,再次停顿了一下,向他们许诺道:

  “若攻破川兵盾阵,许你们在沈阳劫掠三日。”

  听到要去当炮灰,而且是到白杆兵盾阵前当炮灰,叶赫部和科尔沁部的头领们都很排斥。

  大家又不是傻子,后金兵如此强悍,在白杆兵前鏖战一番,都不能打下来,现在要蒙古人和叶赫人去攻打,只会死更多人。

  这次来沈阳,只是想着趁火打劫,尤其是科尔沁部,根本就没做好攻坚准备,听努尔哈赤这话,看来今日要有一场恶战,他们不由有些沮丧。

  宰桑布和与佟养性关系不错,连忙朝这位汉臣使眼色。

  佟养性上前一步,对努尔哈赤道:

  “大汗,科尔沁部擅长骑战,叶赫投靠我大金的也多为马兵,他们走后,如何提防敌军袭击,再说用他们去攻打盾阵,怕是·····”

  努尔哈赤伸手打断佟养性,冷冷道:

  “大金勇士能够下马步战,他们为何不能,佟额附,你去盾阵前督战,日落后若还不能攻下,朕就斩了你!”

  佟养性心头一紧,连忙答应一声,匆忙出去,对自己的卫兵道:

  “去找正白旗、正红旗固山额真,让他们速来这里,劝谏大汗,不可让科尔沁和叶赫部全力攻城。”

  一身披甲的佟养真走到努尔哈赤身前,低声道:

  “大汗,熊廷弼把咱们的炮手都换完了,眼下沈阳四门炮手靠不住,若再有人像北门那样,奴才怕这些南蛮子心生歹意,不如就用咱们的随行炮手,让他们少放些火药,应当不会炸膛。”

  努尔哈赤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眼前这两位佟氏奴才,都是忠心为大金做事的好奴才,想到这里,他烦躁的内心稍稍宽慰。

  “李额附为大金殉国,死的壮烈,好好抚恤他的家人。”

  旁边两位汉臣喳了一声,按照女真习俗,兵卒将官战死,只要将其尸首带回部族,便能分到死者一半的家产,不过这个习俗并不适用于为大金效忠的汉人,再说李永芳那个建州妻子,长相实在不堪恭维,也就李永芳这样的忠臣才能和这女人行那周公之礼。

  阿拜,努尔哈赤第三子,因为母亲是庶妃,所以他出身低贱,后来作战时只能当副手,最终被皇太极象征性的封了个镇国将军。

  努尔哈赤看佟养性佟养真一眼,李永芳不幸战死,眼下身边可以依靠的汉臣,已经不多了。

  那名戈士哈刚刚领命而去,北边忽然传来一片惊呼声,接着是震天动地的呐喊。

  正在后方待命的蒙古科尔沁部,纷纷朝南边冲来。

  努尔哈赤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只见莽古斯麾下的台吉跑过来,急急忙忙对努尔哈赤道:

  “大汗,一股明军骑兵带着叶赫人、虎墩兔,从北边来了!正在攻打科尔沁部,莽古斯贝勒让奴才来求救。”

  “他说,是刘招孙来了。”

  (1)后金攻打沈阳时,城内百姓:“民家多启扉张炬若有待,妇女亦盛饰迎门。”——《神宗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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