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三更鬼城
一日内，一百刻有四十属于夜，每十刻一段，首尾就是五更。而三更，正是夜半，为子时，亦是十二时辰中第一个时辰，今日与明日的交接时分。
十分特殊的时间段，故而也总有些关乎神魂鬼怪的事情，发生在此刻。
殷寻在护送叶二少爷回家的路上，曾听他说过，三更城旧称很多，前朝时便不叫三更而叫土纳，也有别称为鬼城，或是劫口。
县志里明确记载着土纳这一名称的出处。源于一个流传甚广的传说，名为“死生劫”。
讲述的是世间尚有神魔时，有一双生龙，黑龙事阳，而白龙事阴，它们少不知事，任意在人城中穿行戏耍，刮起飓风，引起山火，害得生灵涂炭。
幸亏此时有一位大人物出现了，他以阴阳玄卦布下了死生凶劫，熄止龙风，将黑龙镇压在人间地底，而白龙镇压在阴间天际，两龙从此隔界对望。而三更城正处龙口，为龙吐纳呼吸的地方。
一阴一阳，两种呼吸相互混杂，所以龙吐息的这个地方很是容易滋生怪异，尤其以七月半当天最为严重。
传说，在七月半当天三更时分，伴随着城门钟声，三更城内的人都会隐约听见一声低浅的龙吟，而其后，城中会裂开七十二个鬼口，也称为七十二劫，在此间穿越鬼口的生灵，就会携带着黑龙的龙息前往阴间，看见已经逝去的故人。于是这个地方便变成了大名鼎鼎的鬼城。
本来像这样的阴诡之地，会被生人避讳。
但自从重云派在云山立派，并且逐渐壮大起来，四方前来拜访、修行的人就络绎不绝。
在这个过程中，作为紧挨着艮坎城，并且是唯一与之官道连通的大城，三更城崛起了。
你若不想走山路水路，要舒舒服服地去往艮坎城去，登上云山，那就必须经过三更城。这来往的修士多了，这里的邪祟之事也自然渐渐消停了许多，城内也开始热闹了起来，甚至有几户贵门士族的分家也会搬到此处居住，三更城叶家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话虽是这么说，但三更城还是有它作为鬼城的尊严的。
不时的，还是会有像叶二少爷一般的凡人，遭邪祟作乱，引发一系列问题。但这一般都发生在七月半前后，阴气大作之时，可现今都已经九月中旬了。
如同上次到来时一般，马车一进入三更城的地界，殷寻便能感觉到一阵浓厚的鬼气。
这种鬼气很是熟悉，先前殷寻救下李平生的猫时也感受到过类似的气息。
那只猫名为“娇娇”，是只青眼黑猫，并非是纯黑的四时好，而是像戴了白手套一般的乌云盖雪。
当时不知为何爬山了艮坎驿的幡旗杆上。且爬就爬了，还抓不稳。
作为路识，为了让行人临远也能看见艮坎驿的位置所在。那幡架得极高，少说也有十五尺道高，还好殷寻发现得及时，醒墨将那猫接住，才护住了这么一只调皮的小猫咪。
当时那猫张合着嘴，看着像叫得撕心裂肺的，却愣是发不出一丝声音，是只哑巴猫，很像殷寻之前见过的一只鬼。
那时想到鬼，殷寻就察觉到手上抱着的毛绒上笼罩着一阵鬼气，却不阴森，不伤人。
既然察觉了，殷寻肯定要问问这鬼气之事。
那时的李平生好像被问习惯了，开口就解释说：“这猫呀，是我去年在三更城里捡的，三更城那地方殷老弟你应该也知道，呆久了多少回沾点。我是不会识别什么鬼不鬼气的，但很多过路的修士都看过了，说不打紧。”
来往艮坎驿的各方修士这么多，总轮不到殷寻来了才发现问题。
可既然连猫离开三更城这么久，鬼气在它身上都久聚不散。那人在这三更城久居，鬼气不是应该更浓吗？
殷寻侧靠着撂开车帘子，看向车外的景致。
虽然只来过一次三更城，但他的识路能力一直很强，否则他也不能孤身一人一路从良湖行至云山。
“张大哥，三更城的路我勉强记得，这可不是去叶家的路吧？”
突然被这么一问，吓得张柱险些在车上往侧边倒去，幸好殷寻眼疾手快给他拉了一把。
拉人的动作间，灵力稍作窥探，依然未发现妖气抑或鬼气，奇哉怪也。
殷寻撤回手，就听张柱支支吾吾地说着没走错，说这是小路，所以殷寻才不认得。
“说起来，我有一事好奇。”
车厢内他水斜着身，手抵着车窗，坐姿颇为惬意，话语也带着一种轻柔感，却莫名让张柱一阵心慌：“我听阿寻说，他之前在浦寨受表兄所聘，才会认识的。”
“浦寨地偏，归来时聘几个散修作为护卫尚在情理之中，但现下已回三更城，家中有伯父主持，城中也有很多大能修士，总不至于去请阿寻这样一个小辈。”
“就算是请，也不会用传音符这般草草地叫人从山上下来。”
他水话说完，张柱汗已经渗满了整个脑门。
“确实不是老爷请的殷少侠。”在殷寻和他水两双眼的注视下，他有些艰难地开口，“其实，其实是崔大小姐。”
崔大小姐这号人物殷寻是不认识的，但他水认识。
“表兄的未婚妻？”
“对。”
话头开了，张柱也破罐子破摔地将原委倒了出来：“老爷确实请了许多修士给二少爷查看，都说二少爷是丢了一魂一魄，并且丢了有一段日子了，这才会昏厥不醒，但这丢哪了？被什么邪祟勾了？就一直找不到。”
平素叶二少爷也是身体强健的人，总不会有人闲着没事探查他是否丢了魂魄。
“俺与崔小姐的侍女翠兰是老乡，”说到这里，张柱微微涨红了脸，“她同俺说，她家小姐一直得不到二少爷醒来的消息，两人礼成前又不能相见，只能在家中干着急，急得饭都吃不下，只能来找俺帮忙。”
可张柱自己是个凡人武夫，对这种鬼怪之事一窍不通，能帮上什么忙？
这时翠兰又说了，说她听闻叶二少爷在浦寨时曾遇女鬼缠身，可能就是那时被勾了魂魄。
张柱这才想起当时叶二少爷的护卫，只有殷寻一位修士。定是殷寻帮二少爷赶走了女鬼，才给了他这么多工钱。
翠兰也觉得张柱的猜想合理，两人一合计就说把殷寻请到崔家来询问。
“是有这么一回事。”殷寻点头。
“此事你并未告知伯父？”
他水这么一说，张柱霎那间想起那关于联通外人、欺上瞒下的家法，他的手立即软得连车绳都有些抓不稳了，嘴皮子颤抖了好几下。在路上他明明想了好多种说辞，但都捋不顺，好一会才找回声音跟他水照实解释：
“崔小姐与二少爷也是不容易，之前过礼时就有算命先生说他们八字不合，还连同说翠兰生辰全阴，作为陪嫁十分的不吉利，是二少爷跟夫人争取了很久才最终定下来，可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已经有不少人在传是崔小姐克的二少爷。”
“连同翠兰都愁得整个人魂不守舍，一脸的菜色，说话都没了神气，看得我心疼得啊……”
“所以你就想这事要是崔姐姐摆平了，那些人就会少嚼舌根，这样她开心了，你的相好也开心，是吗？”
“是，是。不，不是相好，只是老乡！”
他水对张柱辩解无甚反应，看向殷寻轻声问道：“阿寻现下想去崔家还是叶家？”
“我来决定吗？”
“请的是你，自然是你来决定。”
殷寻勾了勾下巴，直勾勾地看着张柱：“我之前替叶二少爷驱鬼，他额外给了我一笔酬金。”
见张柱呆滞没领会殷寻的意思，殷寻又重复说了一遍，最后加重了“一笔酬金”这四字。
这下张柱总算懂殷寻的意思了，连忙说道：“如若殷少侠愿意去崔家好好说道说道，找出些线索，崔小姐定会重谢的。”
如此殷寻才满意地点点头答应：“那就先去崔家看看吧。”
殷寻钻回去车内，刚坐下就见他水凑近了他，戏谑地喊了声：“小财迷？”
“我穷呀。”殷寻理直气壮，毫无羞色。
“我也有钱，昨日我问你有什么想要的，怎么不像今日这样讨要钱财？”
“这不一样。”殷寻摇头。
“哪不一样了？”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叶二少爷和崔小姐是雇我做事，我收银钱是理所当然的。”殷寻说得认真：“而昨日帮你，一是好奇，二是当时我心觉墨虎本身与我有关，所以才会这么热心。”
“更何况你已经让我留宿了一晚，还招待给我这么多好吃的点心，还给了我换洗的衣裳，已经足够两清了。”
“救命之恩，这么容易就两清，阿寻这样会很吃亏的。”
“对你或许是救命，或许不是，对我却真真只是半日操劳而已，师父说了，挟恩图报，是要被逐出师门的。”殷寻笑着望向他水，眉眼弯起来甚是开朗，“而且我是有私心的。”
“荷叶哥哥你长得好看，又是一帘大师的高徒，甚至还知道很多域外风物，可以说与我听。我有意结交，自然不会去讨要什么报答。”
从雨帘天彻夜长聊开始，听了许多关于长风国许多人情风俗的殷寻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地成为朋友。殷寻本来就是个十分自来熟的人，此番话说出来也十分自然。
“如若真要说，荷叶哥哥要能敞开心与我成为友人，那便是最好的报答。”
殷寻眸光似水般澄澈，好似能润入人的心中。
“如此。”良久，他水才重新开口，“我改主意了。”
“改什么主意？”本来已经有些走神的殷寻猛一激灵。
“给你多添一点麻烦。”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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