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落井下石
“明贺, 你欺人太甚!”
穆旋夜森冷阴沉的声音几乎是贴着明贺耳畔响起的,足以开山裂地的掌风掀起千重风浪击碎月光,一掌拍向明贺的心口, 狠辣不留余地。
殿外树影摇曳、月光冰凉,墨潇早在穆旋夜破水而出的刹那抽身退至殿门边, 身体半倚在殿门上, 低眸望过来的眼神戏谑, 看戏的架势十足十。
明贺撇撇嘴, 淡淡地“哦”了一声,轻松一个踏步避开穆旋夜招招狠厉的掌风, 躲避过几招后眼神微沉,秉气凝指,凛冽的剑气自指尖激/射而出, 撕裂空气迎上厚重如山的掌风。
针尖对麦芒,谁强谁说话。
穆旋夜身为魔族左使, 曾经是地皇境巅峰的修士,几乎是站在天武大陆山巅俯视苍生的高度,当然弱小不到哪里去。
但那是曾经。
往日荣光不堪言说, 如今的穆旋夜, 正如墨潇所说,受了明贺明悟道心、牵引天道的全力一击后,修为掉境起伏不定,甚至到了需要借助药浴之力来恢复伤势的地步。
所以,哪怕她现在勉勉强强算是地皇境, 而明贺只是人王境巅峰的修士,也自信可以把她打趴下。
越阶而战、踏风云而起,是人族天骄的专属特权。
更何况是明贺这样领悟剑道极境, 本就天资卓绝、历经山河磨难的年轻天才呢?
剑指对掌风。
大殿的空气瞬间被分割开,她们站立的方寸之地因气劲震荡甚至诞生起乱流,将渗透进来的月光和清风都撕裂,殿中一应摆设瞬息化为齑粉,被风裹挟而起,迷蒙了整座大殿。
穆旋夜后退了几步,面色变幻不定,抬眸幽幽看着明贺,眸底情绪颇为微妙,有惜败的错愕,也有难以置信的惊艳。
明贺也在看着她,只是比起穆旋夜后退几步稍显狼狈的模样,她身姿挺直、面容平静,透出了一种气定神闲的淡定和游刃有余。
视线所及处的穆旋夜披裹了暗沉的一袭红衣,在惨淡月光映照下似血诡谲,她是听到了墨潇和明贺的对话后强行破水而出的,因而身上还升腾着雾气迷蒙的氤氲热意。
透明的水滴碰撞着汇成细流,顺着她暴露在空气里的肌肤淌落,在大殿光滑的地面上洇出一地水迹。
衣衫不整、狼狈不堪。
可即便如此,穆旋夜也骄傲地昂起头,眼神暴戾,几乎是恶狠狠地盯着明贺的面容,负在身后的双手握成拳头,攥出一道道交错的血痕。
上古洞府那一次见面,她就知道明贺不简单,彼时年少的剑修揽周天星辰环绕于身躯,明亮灼灼的样子曾经惊艳过她的毕生所见。
只是那时的穆旋夜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被那个蓝衣的剑修逼迫到如此狼狈、几乎走投无路的一天。
没有上古洞府的禁制之力限制,没有天道法则的相助,在她魔族左使的寝殿,她穆旋夜此生拢权势地位所在的地盘,单凭一道剑气,就足以逼她后退数步。
明贺甚至连剑都不曾出鞘。
穆旋夜心底情绪复杂,看着明贺沉静看不出情绪的面容明确了一个事实,她是真的打不过她。
她不是明贺的对手。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想认输。
明珠姐姐。
她呢喃了一声,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半魔之躯,生而卑微,可我偏偏不想做卑微的蝼蚁。”
“我要爬到最高处,拥漫天权势入怀。”
彼时女子清冽中藏不住野心勃勃的话语复而在穆旋夜耳畔响起,那是她第一次生出对一种东西的迫切渴望。
那种东西叫做权势。
在她还不明白半魔这两个字之于这方世界是什么样的存在时,她就已经在心里刻入了权势和地位的概念。
生而卑微,可她和辛明珠皆是为权而生,也只能为权而死。
穆旋夜绝色妖艳的脸上浮起淡淡的一缕笑容,迎着窗外不甚明朗的月光,她斜眸轻蔑地瞥了墨潇一眼,看向明贺一字一句:“打败我,我的命就是你的。”
她指的是她的性命将由明贺来结束,而不是所谓的效忠或是折下骄傲。
明贺没有出声,她对上穆旋夜冷厉中夹着幽沉的目光,心神恍惚间又想起了数年之前洞府初见的场景。
不过数年光阴,恍如隔了好多好多世。
那时她昂起头颅也看不清云上那人修为,那般深不可测,如今,竟然可以主宰她的性命了?
“我不要你的性命。”
明贺沉声开口,右手向下握住惊影剑的剑柄,一寸一寸拔剑出鞘,几乎是刻进骨子里的本能,手腕翻转出一式拔剑式,剑身光华大放,霎时照亮整座宫殿。
“很好。”穆旋夜抿唇绽放出一抹满意的笑容,周身气息凝于一点,黑沉沉的魔雾随之而起,药池的热气和迷蒙的黑雾交织着席卷殿宇。
暗红色的身影穿梭在明贺视线的盲区,气流涌动不息,几息之后勾连成穆旋夜全力以赴的一掌。
那是足以拍裂天地的一掌。
自明贺头顶落下,自殿宇上方落下,也似乎从苍穹之巅落下,掌风冽冽笼罩四周天地,掌影重重拥趸八方风雨。
白晢的手掌,冷肃的面容,淡漠的杀意,满腔的情绪,凝出了这一道隐藏在沉静海洋里、破海而出的致命杀招。
空气因掌风再次爆裂,黑暗里女人的逼迫之势无声侵袭方寸之地,这种感觉,像极了上古洞府黑色祭坛上那一瞬的生死一线。
明贺却始终站立不动,挺直的身躯在八方风雨里如巍巍高山。
她睁着明亮灼灼的眸子,一步踏向前,轻描淡写地在千重掌影中看透穆旋夜布下的迷障。
“铿!”
剑鸣似乎响起于天地每一处角落,白色的光芒柔和地渗透进来,不曾漏过任何一处阴暗。
那光并不灼热,也不炽烈,而是春风拂润万物的柔柔弱弱,于山石缝隙前穿透而过,就这么缓慢而坚定地破开一切迷蒙的重障。
明贺站在十里春风起始的中心处,举起了手里的惊影剑,一剑递出,平平无奇中藏着朴实无华,春风拂润里扑出一股不可阻挡的势,就这么迎上了穆旋夜几乎倾尽全力的一掌。
这一剑,名为摇光。
诞生于十九赠予她的北斗七星剑阵,与第一式瑶光拥有紧密的联系,却始终有所区别。
这是属于流云宗的剑法,是属于流云宗真传弟子的剑法。
是属于那个不曾见过天地宽广、世界精彩的明贺的剑法。
摇光一剑,对于明贺有无可比拟的意义。
紫宸洞府黑色祭坛上,被穆旋夜高阶修士威压笼罩的那一刻,在她如一只蝼蚁一般不得寸进、举着与惊影剑一模一样的白色长剑被折辱为一个小丑时,她就是以拔剑式承接摇光一剑破开穆旋夜的防御的。
那一剑,是困兽之斗般的孤注一掷,是在不得望见光明的无尽黑暗里撕裂束缚、挣脱枷锁的反击和顽固。
彼时的她就如那一只困兽,在黑暗的囚笼里寻觅白昼的光。
那时的摇光一剑,是她斩开天地的第一剑。
如今的摇光一剑却大不相同,甚至可以说是两种极端。
前者是挣脱黑暗,后者是覆灭黑暗。
明贺弯弯唇角,分明与穆旋夜同一高度而立,却站出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和睥睨。
白色的光芒随着她的动作潮水般吞没暗红色锦衣的女人,惊影剑轻而易举携着雷霆万钧刺破掌风,贴着穆旋夜的心口穿梭而过,蔓延开一片瑰丽绚烂的红梅。
她闲庭信步的模样像君王在巡视自己的领地,漫不经心、浑不在意。
“喵呜!”
伴随一声突兀而短促的嘶鸣,穆旋夜周身黑雾再起,自她肩膀后跳出一只通体漆黑的黑猫,踏着虚空像矫健的风,带起微湿的空气扑向明贺,露出了锐利可划破血管的爪子。
故技重施么?
可惜她早就不是当年不知所措、明明反击成功却眼睁睁看着不可抵抗的强力扬长而去,自己却无能为力的小修士了。
灵魂有一瞬的凝滞。
下一刻魂海卷席起汹涌澎湃的魂力,几乎是凭借本能的护主意识,幽冥剑铿然飞出,越过虚空有如实质地刺进黑猫的头颅。
“追风!”
穆旋夜低呼一声,身体因为情绪的倾泻止不住开始颤抖,看向明贺的眼神里第一次带了强烈到绝望的哀求和湿润。
那只黑猫?
明贺的心神因她情绪饱满的眼神顿了一瞬,在幽冥剑没入的刹那招手,幽冥剑于是踩着欢快的弧度回到她掌心,被她轻轻摸了一下后高兴到起飞,兴高采烈回她的魂海去了。
黑猫恹恹地喵了一声,无精打采地走回穆旋夜的脚边趴下了。
它是穆旋夜以魂道之力凝成的魂兽,而幽冥剑是魂剑,之于它是天然的克星,哪怕没有没入黑猫魂海,也伤了它神魂。
明贺移开看黑猫的目光,平静而淡定地看向穆旋夜,此时此刻,她的惊影剑架在女人白晢的脖颈上,穆旋夜被她逼迫至殿落一角,抵着柱子低眸不语,是十足十的手下败将。
她白发血眸,看向明贺的眸光一时复杂到无以言说,最后汇成唇角一点淡笑:“我输了。”
输给了明贺,也输掉了毕生所求的权势和地位。
至于性命二字,她其实并没有那么在意。
“你杀了我吧。”穆旋夜低眸看向脚底趴伏着的黑猫,难得露出了一丝温柔。
她死了,她凝出来的魂兽当然也活不了。
但起码,她不是一个人死的。
穆旋夜其实很害怕孤单。
明贺摇摇头,“我不要你的性命。”
迎着穆旋夜诧异的眼神,她勾唇一笑,面容上掠起几分肆意和恶劣,或许也可以称之为迟来数年的报复:“我只是帮魔尊陛下一个小小的忙,帮她把你打趴下。”
“至于她要怎么处置你——”
明贺冷漠脸:“都与我无关。”
她偏头,递给墨潇一个眼神,然后就看见墨潇自殿外缓慢踏步走进来,勾唇漾出的笑容比她还要放肆轻狂,是典型的落井下石、不怀好意:“按紧了,本尊要开始了。”
明贺:“……跑不了。”
穆旋夜:“……”
她眼睁睁看着明贺收起惊影剑,用两只手按在她肩膀上固定住她的身体,从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剑修飞扬的眉宇和看戏的侧颜。
墨潇负着手瞥了她一眼,砸吧砸吧嘴“啧”了一声,路过柱子转到了她身后。
穆旋夜看不清墨潇的表情和动作,只是皱起眉头满头雾水,接着身体一僵,恍惚中感觉有什么东西透过肌肤渗透进经脉,蔓延到灵魂,几乎笼罩全身。
这是——
穆旋夜瞳孔微缩,下一刻身体不受控制地失了力气,软软倒了下去,被明贺皱眉晃晃脑袋后伸手扶住。
可是穆旋夜却一瞬间像是一条离了水的鱼,眼神空洞无物,仿佛失去信仰般万念俱灰,只是软软瘫在明贺怀里一动不动。
“行了,放开她吧。”墨潇直起身体低声开口。
明贺如蒙大赦,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将穆旋夜靠放在黑色柱子上,看她木着双眼懒懒歪靠在柱子和黑猫身上,忍不住心底好奇的情绪小小声问墨潇:“你对她做了什么?”
墨潇张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穆旋夜打断。
女人几乎是怨毒地瞪着墨潇,启唇说出的话含着挥之不去的冰凉和鄙夷:“堂堂魔族魔尊,竟然放低身段去学什么奴印之术!”
奴印之术。
明贺眨眨眼睛,她知道这是天武大陆上一种禁法,高阶修士对低阶修士使用,可以通过某种强制的手段将低阶修士化为自己的奴仆,手段不可谓不歹毒。
只是这种手段违背修士道心和天道规则,被各族视为邪修,自觉抵制反抗,加之施展此术需要特定的媒介,久而久之就消没了。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
明贺不着痕迹地看了墨潇一眼,眸中好奇之色渐浓。
墨潇神情不变,转身走到穆旋夜面前俯视着她,唇角勾起笑容不屑一顾:“区区奴印之术也配本尊修行么?”
她负着手居高临下,桀骜不驯的模样写尽轻狂放肆:“这是修罗血印。”
“你应该很清楚它的作用。”
比之奴印之术控制心神,将有意识的修士当做无意识的傀儡,强迫修士行奴主命令之事,修罗血印只有一个作用,就是控制生死。
修罗血印。
穆旋夜几乎是一瞬间就变了脸色,她嗫嚅着唇震撼到了极致,甚至都不在意墨潇种下修罗血印的目的:“可是……可是你怎么、怎么……”
“本尊怎么会施展修罗血印,是吗?”
墨潇保持着唇边的弧度不变,俯身靠近穆旋夜,上位者的气息强势而高傲,带着少年人的得意和张扬:“你以为修罗传承,只有辛明珠才配得到吗?”
她昂起头颅眼神倨傲:“在你身上种下修罗血印,不是本尊企图以此控制你,而且确保一个万无一失。”
“本尊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可以选择死亡或者上诸天战场杀异族。”
“穆旋夜,好好想清楚。”
墨潇顿了一瞬,低眸看向腰间的小四方罗盘,神情柔和了一些:“魔族体质特殊,修炼到地皇境的修士实在太少。
你既然修行境界到了,死了也是白死,不如去诸天战场,还能有点作用。”
“所以修罗血印,是怕我在诸天战场临阵反戈,伤到李浮生吗?”穆旋夜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盯着墨潇。
墨潇不置可否:“你曾经与异族有所勾结,在这一点上,本尊也需要给人族一个保证。”
修罗血印只关联生死。
明贺确实可以轻易杀掉现在的穆旋夜,可是假以时日,穆旋夜的伤势始终会恢复,到那时,即便人族强者可以打败她,也要付出代价。
诸天战场风云变幻,墨潇跟人族结盟是想护一人安好,不是想给人族添麻烦的,所以当然要万无一失。
穆旋夜笑了笑,垂眸神情晦涩:“魔尊怎么就确定在死亡和活着之间,我会选择后者呢?”
她问的实在是一个蠢问题。
这种选择下,智商正常的人都会选择活着。
可是明贺却一瞬间能够读懂,比起失去权势、地位,苟延残喘地活下来,穆旋夜宁愿去死。
因权而活的人,失去权力,何曾畏惧死亡呢?
墨潇收起笑容,悠悠开口:“因为你想要的权势和地位,那些万人之上的荣光和风景,只有活着才有拥有的可能。”
“本尊从来没有说过,要废掉你的左使之位。”
墨潇勾唇又笑了起来:“你曾经拥有的那些权力,我们可以将它分成许多部分。”
“从你上诸天战场开始,你杀掉一个异族,本尊予你一分。”
“以战功换取权力,够光明正大了吧?”
“你既然知道十九的存在,就应该明白,此生本尊不会有子嗣。”
“待到战事结束,如果——”
她的嗓音有一瞬间的晦涩:“如果我们都活着,我不要魔尊的身份,你还会是万人之上的左使。”
“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想要站上天武大陆的巅峰,那是你和人族、妖族的争斗,本尊不会插手。”
“如此,你还想死吗?”
墨潇清冽的嗓音像敲钟般重重敲进穆旋夜心底,她张着唇竟然罕见地愣在了原地,不是不知抉择的踌躇,而是对墨潇的震惊。
魔族,魔尊。
她在心底低低自嘲了一声,心说这才是魔族的魔尊啊,这样的人,合该凌驾于万人之上。
她算什么呢?
墨潇见她默然不语的模样皱起眉头,心头泛起几分烦躁:“你还有什么顾忌吗?”
她踏了一下地面,“如果是因为半魔之躯,你不必担心,本尊亲封的左使,无人敢质疑。”
穆旋夜像是被一道雷劈中,震惊到失语:“你知道?”
知道她半魔之躯的身份,知道她死死隐瞒的秘密!
墨潇不耐烦地点点头,心已经飘到十九那里去了。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以此——”穆旋夜有些说不下去,话里未尽的意味却显而易见。
墨潇既然知道她是半魔,肯定也知道辛明珠是半魔。
她如今真正见识到这位魔尊的手段和心性,自然也能想象她那些年的隐忍和蛰伏。
半魔之躯。
魔族信奉强者为尊,半魔除外。
他们从骨子里瞧不起半魔,所以如果知道辛明珠和她是半魔,一定会不顾一切杀了她们,哪里还会臣服畏惧呢?
如果是那样,身为魔族少尊主的墨潇何必隐忍那么多年,被辛明珠和她追杀到绝境也一声不吭?
她实在是不能理解。
墨潇勾唇,这次却没有笑,她看着穆旋夜,第一次眸底浮起了几分认真,她向来瞧不起穆旋夜,却跟她的半魔身份毫无关系。
“因为本尊从来不认为,身份和血脉会是能力的一种限制。”
虽然她心里觉得,以辛明珠那女人的疯狂和狠绝,如果身份被爆出来,即便屠戮一整座魔族,也完全像她做得出来的事情。
到了辛明珠那般高度,身份血脉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呢?
魔族厌恶仇恨又怎么样?杀的人多了,流的血足够浓艳,自然会懂得闭上嘴。
与辛明珠相比,穆旋夜其实狠得不够度,胜在纯粹。
她收回目光看向明贺,勾勾唇,这一次的笑容称得上温柔:“明少尊主,走吧,她们该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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