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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蝉


文官闻言眼珠陡然睁大,景诚帝这句话的意思是在问。

    你是不是要我死?

    文官没想到苦苦相劝却换来了景诚帝这般猜忌,他悔恨自己的冒失,只得诚惶诚恐地将头上的乌纱帽摘下,放到了身侧,然后颤栗地跪伏了下去。

    景诚帝缓步而上,晋王与秦王紧随其后,而就在这时,景诚帝突然悠然地说了句。

    “武库令刘台镜,随朕登楼。”

    ……

    一路登阶,九楼如崖。

    这一路走的缓慢,景诚帝至始至终没有说话。而等他登上楼驻足在凭栏边,只是抬头对着屋檐出了神。

    新木的气味极为诱人,这檐上趴着一只蝉。

    也许是急雨太过猛烈,令其不曾发出啼鸣。那蝉翼时开时合,寂静地犹如沉眠。

    “做文官的,敢于谏言是庄好事。”景诚帝看了许久才开口,“你二人怎么想?”

    刘修良闻言便侧眸看向刘修永,两人对视一眼,当即齐齐跪地齐声说:“父皇寿与天齐,万世永昌。”

    江无双安静地站在这一侧,高楼穹阁,从这里可以看到崇都内外的全貌。但她的目光犹自望着北方,恍若精雕细琢的石像。

    “违心话可少说。”景诚帝收回视线,他转向两人,“朕久不立太子,其中缘由你二人谁知?”

    这句话问的平静无澜,听上去就像一位父亲在耐心询问。

    但这句话却叫刘修永和刘修良起了警惕。

    他们对自己的父亲是最为了解的,景诚帝少年时被人称做仙人之姿。可他们对早年双龙争王的事迹却耳熟于心。

    一夜之间杀尽敌手,从官吏到其家眷,满门抄斩在加上对自己同胞的亲哥哥也是一刀果决。

    这等手段,何来仙人之姿一说?

    “父皇在,儿臣之心倍感安和。”刘修良抬起头,“而今父皇重掌朝堂励精图治,郑国盛世启始于初,儿臣只盼为父皇征战四野,拓土开疆。”

    刘修永声调柔和地说:“国治当需能者,父皇隐忍半生,宏图伟业皆在一念之间。古有云,能者多劳。父皇治世之能无人可出其右,儿臣只望能殚精竭虑,为父皇分忧。不敢奢望太子之位。”

    景诚帝看着他这两个儿子,随即缓缓渡步,围绕着两人渡着圈。

    “征战四野,拓土开疆。殚精竭虑,为朕分忧。好、好,甚好。”景诚帝渡到两人身后,按着他们的肩膀沉下首,“可朕说过违心的话可少说。你们撒谎,撒谎了。”

    两人闻言皆是浑身一震,但都强自压着心神,低头不敢在多言。

    “皇家不比寻常家,立诸为国事。”景诚帝松开手渡步,走到了台阶前注视着刘台镜,“刘爱卿,你说朕说的对不对?”

    刘台镜跪在台阶前,他恭敬揖礼,说:“陛下所言甚是。”

    “那他们。”景诚帝接的极快,他指着晋王与秦王,“说的是真还是假?”

    刘台镜面不改色,直接回答:“陛下说两位殿下撒谎,臣也觉得如是。”

    刘修永和刘修良闻言都是倏地扭头,看向了刘台镜。

    “哦?”景诚帝笑起来,“你且说说你心中所想,这九楼是朕的家,家事当关起门来直言,你莫心怀芥蒂。”

    刘修永和刘修良闻言都是面色一怔,对景诚帝这番话都生出狐疑的猜测。

    家事。

    刘台镜昂首也笑起来,随即说:“陛下胸襟海阔,臣,斗胆直言。”

    景诚帝笑的更浓了,他摆袖说:“但说无妨。”

    “晋王为人和善,胸襟、气度极为不凡。再者,古训立长不立幼。若为帝,可称得上是名正言顺。”刘台镜逐一评价,“秦王勇武冠绝,军中将领皆心服口服,此乃大将之风。只是而今郑国内乱纷纷,战场远在边塞。秦王殿下若在满红关,定然可斩敌无数,定军一方。”

    刘修良神色沉下来了,刘台镜的言论中将晋王推到了至高处,却将自己贬到最低处。虽然刘台镜不过是一介武库小官,但无论是谁的言论,只要被景诚帝听上几句,难保会不会被带上影响。

    “刘大人本是太府门下,本王见大人能力出众这才将大人调到武库从职。而今日怎么……”刘修良似笑非笑地看着刘台镜,“当着本王的面损本王呢?”

    刘台镜笑的坦荡,说:“臣,不敢。”

    刘修永见刘修良以感情施压,当即从中拆断。

    “刘大人忠心耿耿,直言相告也是本分。”刘修永侧眸撇视刘修良,“二弟,父皇未曾言明要立何人为太子。你何必如此着急?”

    刘修良闻言噗嗤一笑,他悠悠地说:“大哥说的是呀,尚书台百官齐同上奏求父皇立大哥为太子,这逼宫般的架子小弟可摆不出来。”

    “文官直言乃奉先贤之礼,若是闪烁其词,畏首畏尾。那这国政岂不成了儿戏?”刘修永言语依旧温柔,温柔地像把刀,“反倒是二弟这般旁敲侧击跃跃欲试,可是刘大人这等忠骨之人的言辞,叫你听的忠言逆耳?”

    “忠言逆耳利于行。可小弟听闻大哥今日可是胸有成竹,万事俱备。”刘修良开玩笑似地含着腔调,亮出了如剑般的牙,“连父皇被人胁迫拟下的诏书都带了,看来今夜这雨来的不谓不及时,现下只怕,只欠东风至了吧?”

    刘修永侧首正视刘修良,他在对视里认真地说:“二弟莫要气恼胡言,此等诏书可是矫诏。崇都之乱后早已销毁,本王何来此物?”

    “是吗?”刘修良张口间像是猛兽露出了獠牙,“那弟弟我怎么听闻大哥前些日将那份诏书送到了代州,由前任酆州牧门下管事马福之妻代而杜撰。风闻,其中内容已是物是人非。大哥,你怎的和庞博艺一般无二,任人唯亲,不忘教训?”

    刘修永神色不变,但脊背却已绷的僵硬。

    他的确将那份诏书送到了代州重拟,只是他派的人都是江湖客,而负责此事的人是金算盘。

    金算盘没理由欺骗他,在拿捏人心的城府上他非常自信。可现在东窗事发,他已经瞒不住了。

    刘修永神色不变,他缓声说话以缓和内心的情绪,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二弟莫要听信风言风语,没这样的事。”

    “没有?”刘修良保持着笑双手揖礼,“父皇,儿臣恳请宣召,传一人入楼。”

    景诚帝不问是谁也不在意,他还像是过去那般坐在天河边,看着河对岸的戏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

    这是一出好戏。

    景诚帝摆袖首肯,刘修良当即朝楼下值守的谒者挥手,那谒者立刻朝楼下奔去。

    九层高楼的阶梯原本平寂无声,唯有屋外急雨瓢泼倾盆。

    顶楼的几人在不长不短的时间里等待,沉默的夜色沉默的人,半晌后响起的脚步声,忽地像是阶梯落下铁蹄。

    一轻一重,有序交换,令楼里楼外的风雨更甚。

    那脚步声最终停在阶梯前,人已如一柄内敛许久的薄刀立在了众人的视线内。

    刘台镜满意地看着这人,而刘修良则是得意,唯独刘修永却是在看清此人面貌的顷刻间,失意地怔住了。

    “草民横翁,拜见大人、两位殿下。”横翁一瘸一拐地跪下去,厉声高喊,“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修永怔怔地注视着横翁,他张了张嘴却止住了话。

    横翁在崇都之乱当天就被乱箭射杀,这是内城守卫的通报,可这人怎么会在这?

    他早该死的。

    “横翁。”刘修良像是看不腻刘修永脸上的表情,“把你截获的东西拿出来,让我的好大哥好好看看,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横翁回答了声‘喏’,随即从怀中拿出一卷由名贵绢布包裹的东西。等打开后一看,正是那缺了一角染着血渍的诏书。

    那上面染着老师的血。

    刘修永喉间不由自主地滑动。

    而横翁递出诏书后又继续说:“这份是晋王殿下托人带到代州的,还有一份由人拟照笔迹修改送回崇都至晋王之手。人都招供了巨细,绝无差错。”

    景诚帝接过诏书,展开一扫便眯起了眼眸。

    “修永。”景诚帝的呼唤声在刘修永的耳中很远,“这,你作何解释?”

    声音从悠长传回到刘修永的耳畔,他惊醒了,神色从慌张转为平静不过瞬间。

    他镇定心神,说:“儿臣不知。”

    “你不知?”景诚帝将诏书丢到地上,他指着刘修良,“证据需得人证,不可构陷清白无辜。”

    “来了呀。”刘修良一脸单纯地指着横翁,“人证带着物证,父皇可听其一言。”

    景诚帝颔首示意。

    “崇都之乱之前,代州牧酆承悦因牵涉其中被拘禁于刑狱。一应人证中还有假扮信使的罗川,以及杀害信使江林的马福。”横翁声音苍老,娓娓道来,“草民本为外九城白马帮帮主,与崇都郊外校场有些卖马的买卖。一来二去也就和司空下的西曹橼有了些露脸之交。通过他,草民得入晋王之眼。当时正值陛下要亲审江子墨私通一案,晋王密令草民暗杀所有人证,但酆承悦却叫人偷换到了南门的青楼里。草民,便带人前去杀人。”

    刘修永眉头紧锁,他扭头呵斥:“一派胡言,本王不认识你,何时要你去刺杀人证?卑贱下民,你为何构陷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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