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三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放纵自己瘫在沙发上：“小总，你想和我说什么？”
少年低着头，几乎抖得坐不住。
“我以前喜欢他，是么？那位土方十四郎先生。”三叶轻轻地问。
“姐姐！”少年猝然抬头，却仿佛不敢和他对视，很快地又低下头去。
你究竟是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啊？有没有必要张惶成这样？
他的反应太大了些，让三叶颇为无奈。
她并不觉得总悟会犯什么错。大概有种微妙的类似于“我的学生都是最乖的，错的都是别人家的孩子”这样的护犊子心理？
可能是今天睡得少了，比往常来得早了好些，或者是和土方十四郎的那个对视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也可能是今天的总悟与平时迥异，她突然觉得有点累了。
灵魂叫嚣着渴求疼痛和毁灭，三叶懒得抗争，随手喂饱了它。手背敲在沙发靠背的木格上，呯地一声响。
少年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姐姐，我是个不像样的弟弟……对不起……”
从冲田总悟身上，三叶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深受战乱的破碎家庭里，只有年少的姐姐拖着病体照顾孤僻的弟弟。弟弟很有武学天赋，幼年就被附近有名的剑道馆馆主收入门下，年纪小辈分高，又不爱说话，在道馆里一直受人排挤，只有大师兄宽厚和蔼地照看他。
他总说自己只要大师兄和姐姐就好，不需要朋友，其实比谁都想有朋友。
后来大师兄出门一趟，捡回来了一个桀骜野性的少年人。
少年人是个风流富农的私生子。那看上贫家女的富农一夜春宵之后就撒手不管，女子被战争的风霜摧残得早夭，同样死于战乱的富农无愧风流成性的名号，在短暂的一生中留下了为数不少的后代。失去双亲的私生子由宽厚的兄长养大，却被其他的兄弟忌惮厌憎，离家后为了自保只能与人斗狠拼命，渐渐成为了流浪街头打架悍勇的小混混。
道馆里的大师兄仁厚开朗，惜才爱才，跟在身边目睹其为人的少年人心性也慢慢平伏下来。
少年人慢慢长大，剑术高强，勇毅果敢又重信义，身材也节节拔高，面目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稚嫩，渐渐显出青年的俊美来。
道馆里的人都喜欢上了这样一个同门。
年少的弟弟总是耍脾气和他打闹，向姐姐抱怨着“我真讨厌他呀”。其实他也想要这样的朋友，也想变成有很多朋友的、大家都喜欢的人。
如果你来求我的话，我就跟你做朋友好了。
少年一边使坏，一边生长着这样充满了孩子气的想法。
青年却从来没有来求过他。他只会在被作弄的时候作弄回去。
两人就这样一直打打闹闹下去。少年变得有一点点合群起来，有了越来越多的朋友。
可是少年并不开心。
他觉得大师兄对那个青年比对自己要好。姐姐也一样。
他还不太懂什么叫天人开国，也不太明白这对他的生活有什么影响，但是幕府突然下令禁止武士佩刀。大师兄说带他们去江户城里闯一番出路，他高高兴兴地冲回家告诉了姐姐。
病弱的姐姐一辈子未出过远门，却常常告诉他男孩子不要囿于一隅，要胸有丘壑。
接下来一整天的训练他都非常高兴，直到回家的时候，也是笑着的。
他憧憬着闯荡出一番事业，猫着腰想吓姐姐一跳，却撞见了院子里并肩而坐的两人。女子温柔秀美却有些气弱的声音说，十四郎先生，我和你们一起去江户吧，好不好？
少年躲在树后，后知后觉地想，姐姐要嫁人了么？
他抱着自己的剑生闷气。
不想让姐姐嫁给这个讨厌鬼。
为什么姐姐不能永远和自己生活在一起呢？真不想让姐姐出嫁呀。
但是这个讨厌鬼……其实人还不错的嘛。
“我才不管呢。”青年这样说着——
“不关我的事。”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拒绝我姐姐？
你有什么资格拒绝我姐姐？
树后的少年蓦然睁大了眼睛。
他还不懂得什么叫做喜欢，只知道自己神仙一样的姐姐坐在台阶上，那个讨厌鬼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子。
从那一天起，再也没有回过头。
少年想自己的姐姐是天下第一好的姐姐，她想喜欢谁就应该喜欢谁，她想和谁成亲就应该和谁成亲。
可是此后姐姐再也没有说过要成亲的话。
他也不懂得怎样才算幸福，但是平常的人家，姐姐这么大的女孩子都开始议亲了。
他傻乎乎地给姐姐介绍了好几个男孩子，姐姐一个都没有去见面，笑眯眯地摸着他的头发说，小总是嫌弃姐姐了么？
才不是呢，姐姐一辈子不要出嫁，和我生活在一起就好了。
可是自己总是不在家，江户离武州太远了，谁能照顾姐姐呢？
后来病弱的姐姐终于告诉少年，自己有了一个未婚夫。
姐姐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婚期推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到了要成亲的时候，同开海运屋的未婚夫一起来了江户定居，但是突如其来的病情加重，最终还是没有让她赶上婚期。
姐姐的未婚夫并不是真心的爱重她，不过是因为少年进了真选组的关系，攀住这棵大树，让真选组投鼠忌器，更利于他向过激派攘夷浪人走私军火而已。
医生下了一张张病危通知，却没有亲属等在重症病房外——少年在姐姐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时候，还带着真选组的成员追杀走私组织的头目，将海运屋的藏场当马斩于剑下。
是他亲手杀死了姐姐的未婚夫。
总悟捧着三叶的手，仿佛捧着自己无上的珍宝。
“姐姐，我是不成器的弟弟……我不能守护你，还夺走了你的幸福……”少年眨了一下眼睛，一滴眼泪落在三叶手背上，并没有什么滚烫的温度，却让三叶错觉灵魂都被灼得痛起来。
“我长大以后才知道，姐姐真的很喜欢土方先生吧。
“姐姐不记得他了，我偷偷地觉得很好。我拜托了近藤哥、老板、阿妙姐他们，请他们不要告诉你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其实我知道的，姐姐那么喜欢的人怎么会是不好的人。可我不想让姐姐想起来。
“姐姐，我求他宽限几天，求他让姐姐像别人一样成亲过日子。我愿意领命去抓人。他们不就是有了新武器么，我不怕的。我亲自去，不要别人帮忙，我不怕的。
“可他也不同意。
“我才不要他维护，我才不要他逞什么个人英雄主义，我才不要他一个人去单挑海运屋。
“我自己也可以，我不怕的。”
少年颠三倒四地说着，三番四次地强调自己不害怕。
“我以为你死了。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医生都快要不想救你了。”少年撕开血淋淋的记忆，慢慢地讲给三叶听。
“到死——他都没有来看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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