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奔跑吧,梅勒斯!》
我垂眸,把书紧紧抱在怀里,翕动的睫毛挡住了少年锐利的目光。我在心里讥笑,太宰治真像这破败公寓外郁郁葱葱的爬山虎啊,虽然他长满的是我的心房、占据的是我的领域,如此一想,我讥笑的对象竟分不清到底是谁了。
“这是别人送给我的书……”
其实我和太宰治的关系很奇怪。我们说是朋友吧,我却不会像对梅太郎和结衣那样什么都告诉他,但说我们不是朋友吧,你见过谁不是朋友就能日复一日地登堂入室?
我曾在万籁俱寂的午休时分坐在学校的天台认真思考过和他的关系。
校园天台果然是如各大影视剧里表演的那样,是能看见各色奇特之人之所。
像我见过的为了恋爱吵吵闹闹,前一秒差点打架,下一秒就旁若无人视我为无物亲密起来的小情侣。
……
那对小情侣交换唾液的动物行为实在是令我头皮发麻,他爽快的拒绝犹如还发生在昨日,仔细想想被拒绝说不定是件幸运的事,毕竟我并不太想跟别人分享我的唾液。
可孤独久了谁都会有想谈恋爱的瞬间,我有愣神片刻想着是否未来会和太宰治发展成这样的关系呢。
但随后我立马清醒,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我很明白那个少年并不适合与人相恋,极度缺乏信任感的人如何能与他人恋爱?
是的,与我不同,我是哪怕是谎言都会懒得分辨从而去信任他人的人,但我并不对人抱有期待,而他却恰恰相反,正因为过于期待了被辜负才过于失望,失望伴随的悲观,悲观久了便是绝望。
我对待爱情便是如此,所以我稍微能懂那么一点,这是美好的想象与现实的极度反差带来的。这也是我决定无条件去信任他的原因。
我认为我有义务这么做。
·
后来我得出了我们大概是有默契地对彼此留有余地交往的结论,我不会过问他白日的生活,他同样也不会过问我一系列奇怪的举动。
我是真的这么认为的,但当少年又露出初见时那份像猫被踩了尾巴的表情时,我才开始反思,难道是我想岔了?
他该不会认为他能在拒绝我之后还能得到我的真心吧,我又不是影视剧里任劳任怨的女主角,我只是一个小女生罢了,我对他还不够温柔?
虽然我确实是凭借近邻的借口希望能和可爱的少年多多相处,但在我不想社交的个性本质上是下意识认为人死在隔壁会很麻烦。
我是出于善意必须拉他一把,这样的善意不过是看见有人摔倒顺手拉住的状况罢了。更何况他也并非毫不相干的人,他隐藏起来的关于“死神”的秘密也是我与之交往的目的之一。
少年的衣物规规整整,我好像猜到了,开口道:“太宰君今天是去学校找我了吗?”
他撇嘴,过了会儿才将手杵在小桌上,只见他懒洋洋地卷起手腕上的绷带才道:“去了哦。”
太宰治说得平淡,突兀的行为却相反。
我曾为了取材把自己全身包得跟个粽子一样跑去六本木的街道观察好看的牛郎哥哥们,而他的美貌比牛郎们更甚。
时年流行漫画,那些牛郎大哥们一个胜过一个的中二造型十分扎眼,我敬谢不敏。
可如果是太宰治……如果太宰治去牛郎店开张绝对能成为头牌!!
等我有生之年家财万贯,我搞不好会每天跑去给他开香槟,开最贵的那种香槟塔!
我在想些什么啊。
我从自顾自不明所以的自嘲变成了憋笑。
一转头我忽然又看见了被我放在角落书架上的另一本几乎全新的《纯情恋人》,我想我心虚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我和太宰治明明什么关系都不是!
我将另一本书抽出来放到太宰治面前。
“太宰君,这个,送给你。”
少年仍旧神色恹恹,一动不动,我顷刻露出灿烂至极的笑容,将《纯情恋人》硬塞给了他。
“这是我最爱的书,最爱的东西当然要分享给最爱的人才行,所以我要分享给太宰君。”
我开始了擅长的直球,毫不顾忌地将爱挂在嘴边,因为还不够爱,所以爱能被轻易地说出口,特别是在我心虚得七上八下的这个时候。
“太宰君读后请务必告诉我感想。”
在霓虹,几乎家家都会用大酱熬制味增汤,而豆腐海带味增汤同样也是很常见的。
我在写某个案件的时候看见了一旁自己做的味增汤,我觉得单是味增汤的话恐会有些单调,于是毫不迟疑将联想到的豆腐海带汤写了进去。
这也成了男主角伽蓝第一次独自发现真凶的契机。
太宰治走后我非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抱着读者送的《纯情恋人》发起了呆。
真的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真的有人会不自知地将撒了汤汁与原著作重合了的场景偶然寄给作者吗?
我曾在《纯情恋人》里写过一件发生在豪门的凶杀案。
凶案死者是该家族的长男,由于真凶当时还未满14岁,警察和另一位成名已久的侦探断案凶手是家族的老夫人,虽然动机不明,但种种证据都指向嫌疑人。
直到伽蓝挨个探查豪宅的每个房间、每个角落,他甚至把他们家几十平书房里的书全都翻找了一遍。我向来偏爱执着坚韧的人,所以我写执着坚韧,我将关键点设在了边缘平平无奇的书本里。
书里被洒了海带汤,由于未干便合上的原因,伽蓝打开的时候,书页中央基本都烂掉了,像被蛀虫刨啃,又像十多天没洗头油腻腻粘在一起的头发。
真凶是该家族的小妹,动机是小妹遭到了亲兄的侵犯。侵犯过程中海带汤无意洒进了小妹正在读的书里,而嫌疑人老夫人则是为了保护孙女干扰了犯案现场。
读者寄来的书犹如一个信号,一个橙红色不停闪光的求救信号。
“怎么可能呢……”
我的轻叹声逐渐消弥在空气中,伽蓝靠着并非天赋的执着找到了真凶,可年幼的真凶却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样狠毒。
小女孩甚至在被铐走前牵了牵他的手,她的笑容如雨后春笋,比朝气的清早更加明媚。
我又看了一遍自己写的文字,仿佛魔怔,世界颠倒,我来到另一个时空,另一个时空的小女孩对着伽蓝也对着我。
小女孩毫无阴霾地说:“谢谢你。”
与此间,彼方传来不成人的影绰黑影在她开口的同时启唇。
黑影在说:“请救救我。”
人类是可信任的吗?
交付信任的同时你能否得到同等的信任?
我从小没人管束,曾羡慕邻家的姐姐有一个爱管教她的母亲,可当我说羡慕的时候,姐姐却道:“一个从不信任自己,从不兑现承诺的母亲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宁愿不要人管呢。”
她告诉我她的母亲总对她说好听的诺言,可又在承诺后说计划赶不上变化,之后诺言便不了了之,次数多了她便也再不信任母亲,甚至连自己都染上了敷衍人的恶习。
我听说过一个关于信任的故事,主人公为了让因为多疑而滥杀无辜的国王停止屠戮,以自己朋友的性命做抵,他在赶赴回皇城遵守约定的路途中历经千辛,最终让国王看见了自己与朋友之间比钻石还要坚固的信任之锁。*
故事除了在歌颂信任,更是作家对虚无缥缈信任的妄想与憧憬,毕竟现实里根本不可能存在这样可靠的情谊。
那位将看似是求救信号的书寄给我的读者,我该相信你吗?
你是否是在交予我这样堪比性命的信任呢?
我本不相信,本不予期待。
可是若这份信任已经到了沉重如深海的地步呢?
“对面那个女孩子已经盯了一个上午了。”
椎名一走进警察署便听到了前台警官在说些什么,他下意识朝对面的咖啡厅看去,带着眼罩的金发女孩在灰蒙蒙的大街上异常显眼。
她正坐在咖啡店的露天卡座上,黑色书包被她抱在前侧,她一边脸色郁郁地搅着咖啡杯,搅了两三下,一边又看向警察署的大门。
大门来来往往要么是接到无线电出警的警官,要么是拉拉扯扯心不甘情不愿的闹事人,或许还有零星的小摸小偷,但最近治安不错,也没什么罪大恶极的罪犯。
女孩似乎是混血,眼部轮廓相比传统的日本人更加凹陷,鼻梁也更高挺,由于一直盯着大门的原因,他看过去没多久,她便紧跟着与他对视。
而在对视的顷刻间,女孩猛地抓紧了书包的肩带,然后他看见她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两步后却又倒回去继续坐着搅弄咖啡。女孩抿了抿嘴,别过头,任头发挡住视线,从椎名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红通通的鼻子。
接下来她开始不停跺脚,又像是死死盯着咖啡被搅拌后晃荡的水波,全身都透露着厚重的焦虑与不安。
“她是有什么事吧。”说话的是一旁另一个同事。
“不知道,刚才去问过,她什么也没说。”
应该是非常不好开口的事,椎名想。
“喂,新人,”走到拐角的同部门前辈发现他不见了又倒回来,前辈夹着眉头模样凶狠,不过他那头板寸倒是干净。
他扯着嗓门:“还不赶紧!”
椎名笑笑,手插兜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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