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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言天堂一语地狱(四)


那房子太大了,有限的人气浸染不过来,散发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

        那是阳光、鲜花与灯光都无法驱散的死气。——《默读》p大

        钢琴曲《梦中的婚礼》颠来倒去在她耳边回荡。按理说,这首曲子旋律优漫舒缓,带有一点忧伤,作曲精良考究,演奏者更是天赋异禀烂熟于心。简直无疑是将“保罗·塞内维尔”和“奥立佛·图森”心中最完美的那首《梦中的婚礼》毫无瑕疵的演奏了出来。

        不同于“理查德克莱德曼”精益求精的完美呈现,此时,这首曲子传达的仿佛不在是对爱情的渴望,而是对憎恨的执念。

        她站在客厅,默默逡巡着。

        很奇怪,她明明知道那首令自己沉沦过无数次,着魔了十年的曲子就在地下室的琴房里,被那双漂亮的手赋予全新的生命,可顾苒今天却一点也不想靠近那道声音,那个人。

        “离开,不要靠近。”冰冷的声音从琴房传来,直击耳骨,她迟疑片刻,恍惚魂不附体,缓缓转身走进地下室。

        她走进琴房,少年锐利的目光和哀伤的乐曲,貌似两条通往地狱的路把她团团围住,她有些呼吸困难,慌忙停住脚步,旋即抬头望去。

        少女稚嫩的面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当然还有更深层次的迷恋,她应该是极力克制过的,故而不至于被一眼看穿。

        少年漂亮的手指飞快的在琴键上舞动着,兀似在非常专注的表演着一段,或两段荒谬的沦陷与纠缠。

        “吧唧”一声轻响,随着女孩温热的唇吻上少年雪白的侧颊,他指下舞动的琴键也默然收音。

        她如遭雷击,僵硬的立在门口。

        周遭刷然定格,空气陡然成冰。

        女孩清澈的瞳仁闪着淡淡红韵,她有些不自在的想躲开目光,又无法克制心中那份宠宠欲动,只得若无其事别开目光,又有意无意的偷瞄着同一张凳子上的那个人。

        陆逍不置可否。

        他没看边上女孩一眼,而是径直向门口顾苒走了过来,男生直挺挺盯着她,一双漠然的瞳孔含光逼人,冷冷地问:“你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不救十年前的自己?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自己沦陷进地狱?”

        她呼吸一滞,想要说点什么。

        男生抬起手臂,一只骨骼分明的手一把掐住她咽喉:“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进来?为什么不提醒她?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看着我的顾小苒一步步沉沦至此,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他的手指越收越紧,手被青筋暴起,眼看就要掐断那瘦的只剩猴骨的脖颈了。

        “……因为……因为我爱你,她也爱你,”顾苒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抚上他的胳膊,泪珠缓缓落下,但那执拗的眼神却与身后少女不二。

        坚定,一如既往的坚定!

        她呼吸有些困难,心率蓦然加速,全身血液毫不迟疑一股脑全都窜上头顶:“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无边的黑暗吞没,我知道,我知道我救不了你……我知道你心里的“光芒”不是我……我知道你想去的“人间”不在我这……但我还是控制不了我爱你,我也不能阻止她爱你。——大不了以后……不再爱你,往后就当从来不曾“相遇”。”

        少年再次被席卷而来的乐曲吞没,乐曲仿佛有了生命,貌似一只张着大口的怪物,毫不留情的将三人集体吞食,他缓缓松手,闪着泪花的眼角带笑,语气温和,说:“快出去!顾小苒你快出去,离开这里,离开我,去找寻属于你自己的人生,属于你自己的光芒。”他伸出了手,兀似还想摸一下那个来自“人间”的女孩。

        她也伸出手,一把握住那只冰冷的手,听着乐曲轰鸣作响,看着三人一起不住下沉,她说:“……我——”

        突然,男生一把甩开她,猛一使力将她推了出去,登时天光四起,身侧触觉尽数消失。

        顾苒猛然睁眼。

        她的瞳孔有些不自然的放大,脑子里的记忆杂乱无章,断断续续,仿佛没有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耳畔还是那首挥之不去的钢琴曲独奏……

        突然,她意识到了什么?

        原来是神经过度紧张导致的呼吸困难和心率加速。

        顾苒这才意识到她差点被自己慢半拍的呼吸活活憋死……她试着轻轻呼出一口炙热的气,随即抬头逡巡着。这时,比呼吸又慢了一拍的神智还渐渐复苏,把一身的冷汗,狂跳不止的心脏,和方才那毫无来由的噩梦,还有布满灰尘的小黑屋等信息一点点反馈给大脑。

        她正坐在那狭小的水泥仓库里,盯着那扇破旧的生铁小门,因为唐沫答应今天让一梦来看她,不想等到一半就睡着了。

        此时正极傍晚,头顶被铁栅栏封住的杠精窗洒进一点微弱的光韵。“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她突然毫无来由的抬起了垂在身侧的右手,借着那点微弱的光,眼错不眨盯着无名指上那枚似乎被唐沫遗忘了,亦或是故意留给顾苒的唯一一件关于陆逍关于他们的东西

        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她说:“为什么你欠的债让我来还?明明是你们两个的事情……为什么要拉上我?”也不等回答,她就自问自答道:“因为我爱你……好,我爱你,我接受。可孩子是无辜的呀,他们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他们也是你的啊……!难道你连自己的孩子也不在乎?难道你——”

        她又不说话了。

        按理来说,这种情况下顾苒应该大哭大喊,或最起码留几颗泪珠,以示对死者的想念和恨意,对自己的无奈和叹息,对孩子的抱歉和无力等等……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此刻一点也不想哭,更不想对着空无一物的水泥墙壁进行泼妇骂街的程序,至于眼泪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流干了,反正现在一滴都没有。

        距离唐沫给她注射针剂已经一个多月了,在此期间她只让一梦来看过顾苒三次,每次都是星期五下午,所以,说不定今天一梦也会过来!——当然安非他命还是每天都会注射,还有那令人作呕的事情还是每天都会做。只是看着越来越呆板的顾苒,唐沫对她的报复似乎也失去了当初的兴趣,只是每天按部就班地找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法折磨她,应该是想早点弄死算了。

        “咔嚓”小门被推开了一条缝,是一梦:

        “妈妈,我来看你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我想爸爸和妹妹,我们快点回家好不好?”

        小男孩稚嫩的眼眸闪着天真的光芒,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一路小跑扑进他妈妈怀中,随即他抬起了头,兀似还要说点什么,然而抬起头的瞬间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三岁多的小朋友本来是无忧无虑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然而现实总是不尽人意。他又能怎么办呢?

        只见他妈妈那双漂亮的眼珠被一圈又一圈的红血丝围了个结结实实,头发乱糟糟的,嘴唇似乎也被她自己咬破了,可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伤口?

        真的是自己咬的吗?

        窗户缝隙里不痛不痒洒进一点夕阳的余晖,竟把姑娘如白纸般苍白清瘦的脸颊硬生生照出了一丝“活物”该有的“生机”。身上穿着的白色羽绒服拉链也被她有些神经质的拉到了顶,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勉强克制自己不去扒下那层令人恶心的疲囊。

        顾苒艰难地深吸一口气,用力抱住怀里的小一梦。

        “妈妈,我喘不上气了……”

        “……对不起,一梦……对不起,妈妈没有保护好你,没能保护好思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顾苒终于适时的放松了一点手劲儿,让俯在她胸口的一梦勉强能正常呼吸,然而紧接着便是她毫无征兆的语无伦次:

        “一梦,一梦你要记住,一定要记住,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要把妹妹找回来!一定要把她找回来,把她找回来,把她——”

        还是没有泪水的光顾,就连面部表情也少得可怜。

        她说着说着就走了神,兀自开始直勾勾的盯着怀中的小一梦,但那眼神已经越来越木讷了,乍一看那双漂亮的杏荷眼仿佛根本没有瞳仁,只用胶水粘了两片呆板的黑色小圆片。

        “妈……妈妈,你怎么了?”一梦似乎有点怕她,他抬起小手试探性的摸了下顾苒凉的像冰块一样的脸颊,又慌忙问道:“妈妈,你生病了吗?妈妈,你在看什么?你说话呀。一梦有巧克力,今天早上一位长得很帅的叔叔给的,我一直放在口袋里。”

        顾苒猛一激灵,仿佛终于回过神来了似的,她不想在一梦面前流露出太难看的神态,于是用尽全力压抑住颤音,轻声说:“一梦,妈妈不是跟你说过,不能随便拿陌生人的东西吗?”

        “妈妈,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高兴点。“小男孩看到自己的妈妈总算说话了,顿时兴奋不已,他小心翼翼从兜里掏出了那块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融化在包装袋里的巧克力,又抬头眨了眨眼睛,说:“妈妈,我以后再也不拿别人的东西了,你别生气,你尝尝这块巧克力吧。”

        “光当”

        顾苒那个”好”字如梗在喉,随即两人猛然抬头。

        只见推门进来的几人分工明确,毫不迟疑地三步走到顾苒面前,紧接着为首那位伸手一把把一梦从她身上扒了下来,反手丢到一边

        瘦子身后一个眼疾手快的小马仔赶紧一把抱住。

        电光火石之际,不等顾苒反应,猴子身后另几个马仔就一窝蜂的冲了上去,七手八脚把她摁在身后布满灰尘的墙壁上。因为有之前“反手拧脑袋”和“烟灰缸砸头”等恶□□件平平发生,他们对顾苒都是格外小心,生怕下一个惨遭横死的就是自己。

        因此当然不会顾忌一梦惊愕的注视,和类似于“你们在干什么”“放开我妈妈”这样心斯底里的哭喊,只是飞快的往顾苒手腕上那排密密麻麻的针眼处,又注射了两只非常浓稠的乳白色液体。

        通常的安非他命溶剂为半透明浅黄色液体,也就是说,那乳白色液体是种新型混合型毒品!

        “妈妈,妈妈!你们放开我妈妈,你们在干什么?叔叔……叔叔……我求求你,求求你们,你们放开我妈妈,放开她吧!妈妈生病了……妈妈生病了!你们放开她啊!”

        小男孩慌不择路的哭求并不能实际性的改变什么……那些人形怪物也丝毫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千钧一发之际,小一梦看着妈妈扭曲到快要变形的五官,疯狂滚落的泪珠,嘴里咿咿呀呀听不清的喊叫,和被铁链子禁锢的四肢,还有毫无神智的拼命翻滚导致的那些擦伤。也不知他哪来那么大力气,竟奇迹般的挣脱了身后的束缚,不管不顾朝顾苒扑了过来。

        母子俩原本温馨的短暂团聚顷刻间荡然无存,本有些温度的初春夕阳,再次毫不迟疑的被无边的黑暗吞没:“不!一梦!——不要伤害我的一梦!”

        话音未落,就只见本该丧失意识的顾苒竟猛地站了起来,一把将一梦护在自己怀中,与此同时,顺着小一梦的头砸下来的那根铁棍,也分毫不差的砸上了她的颈椎,不出意外应该还有颈后大动脉……

        “噗嘶”鲜红的液体顺着齿缝,鼻腔,耳骨争先恐后奔涌而出,犹如山呼海啸,狂风骤雨,短短两秒不到,小一梦从头到脚已被尽数浇透。刹那安静过后,小男孩荒不择路的心斯底里才爆发出来:

        “妈妈!!!”

        一声尖叫后,周遭死一样的寂静才被打破,一圈人在一梦木讷的注视下缓缓往后退去,那该死的棍子骨碌碌滚到墙边发现无路可滚,只得作罢。

        顾苒用力瞪大了眼睛,兀似是想最后再看一眼小一梦是否已经脱离了危险。

        也许这才是唐沫送一梦过来的真正目的,沉浸了许久的玩偶终于在看到儿子面临生死关头的时候,不负众望再次爆发了。而那该死的棍子到底是谁扔的?唐沫原本的计划到底是不是今天就要结束?这些问题就无从考证,也没必要去纠结了。

        “哎,狗子,行啊,你够狠的!竟然真把少夫人给打死了。”

        那个被叫狗子的干巴巴一笑:“总比伤到孙少爷的好,我也没使那么大劲,没想到就这么没了。”

        “哎,别傻愣着了,快把孙少爷带回去吧,你瞧瞧都快变成小血人儿了。”

        “就这样结束了吗?”她恍惚想。

        小一梦傻愣愣的站在原地好半晌,这才渐渐回过神来,缓缓蹲在狼藉一片的血泊里,紧接着,他抬起手在自己脸上胡乱抹了两把,又小心翼翼把躺在地上的妈妈抱了起来。——这里指的抱起,当然只是抱起顾苒血淋淋的脑袋而已。

        那些嘈杂的声音就像是水,水流来去,因势而行,未必有好意也未必有恶意,只有身入漩涡中的人,挣扎不动、七窍不通,才知道所谓“灭顶之灾”是怎么个滋味。——《默读》p大

        可他还那么小,他又能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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