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错付（三）
湄溪河是泰国第一大河，它自北而南纵贯泰国全境。
逆流而上是泰国西北部的掸邦高原，顺水而下则是形成湄溪河三角洲的曼谷湾。陆逍他们现在正处于曼谷湾境内的南中国海，沿岸为马来西亚，按理说蓝舒慧那人诡计多端，老谋深算，应该不可能蠢到在泰国海军眼皮子底下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
但中国有句俗语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说不定陆逍出来这些年她性情大变了呢，否则也不会周而复始的把前些年用过的把戏拿出来再用一遍。
晚上十点多，虽然透过夜视望眼镜依稀能看见远处岸上灯火辉煌的曼谷市中心，但此地人烟稀少，海面荒凉，除了军舰和大型游龙，根本就没什么船经过，因此显得后面那艘小型潜艇十分显眼，陆逍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两船之间距离大约只有二三十米的样子。
随后不知他吃错了什么药，竟毫无预兆的给了阿斌一个眼神，又用泰语大喊一声：“跳河，快，跳河！”
虽然陆逍泰语说的相当标准，但小哥初来乍到哪里见过这阵势，只见陆董不喊还好，这一嗓子出来后者当场就被吓蒙了……哪还顾得上跳河，看他那样简直连手都没地搁了……
“……”阿斌看懂了他大哥的眼神，本来想着自己断后的，可眼看前面那位根本没有要下水的意思，于是他二话没说就冲了过去，一把提起早已被吓傻了眼的泰国小哥，纵身一跃。
“扑通”
与此同时，耳边又传来了一声“轰”的巨响，变故来的猝不及防，阿斌根本来不及去看陆逍是否已经安全入水，泰国小哥反应过来，他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还未出口，就被夹杂着红血丝的青绿色河水变成了咕噜噜的气泡，紧接着席卷而来的热浪就将两人拍出了几十米外。
所以陆逍呢？
他是不是没跳下来？他会不会已经……
水底周遭完全是模糊的青绿夹杂着红丝，也分不出是谁的血，根本什么都看不清。——《破云》淮上
方才那炸弹其实并没有实打实的瞄准陆逍，或者说只是跟他开了个比较刺激的玩笑。“但这是为什么呢？”他想。
在入水前一瞬，是自己亲眼看见那炸弹落在了小船旁边的水面上，然而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力还是将他卷进了水流飞速而下的河里。下水的刹那陆逍是有瞬间失去意识的，但托从小在海边长大的福，在全身泡进凉水的一瞬他就清醒过来了。随后他并没理睬正在“嘶嘶”冒血的左臂，而是有点冷漠的闭上眼睛，全神贯注的享受死亡带来的“真实感”。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冥冥中仿佛一切都早已有了定数。从理论上讲，人在水下憋气的时间最长可以到两分多钟，但陆逍水性很好，再加落水后也没剧烈挣扎，因此就算左臂有大片擦伤，水流飞速下移，依他多年来在海上作战的经验和身体素质，想让自己浮出水面也是没有问题的。
除非他是有意为之！
所以他要干什么？
这个人疯了……他想憋死自己吗？
“子逍，你看，这就是死亡的感觉，”陆逍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裹挟着巨浪正在飞速下移，他也能清楚的意识到缺氧带来的呼吸道剧痛，甚至连因水压过强急剧收缩的肺部发出的轻微不适感他都能感觉得到。
但同时头顶又压来了一道没来由的恐惧，男人像一团巨大的黑影，伴随着周围冰凉刺骨的河水，直挺挺向他投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十分轻柔地说：“死亡并没有什么好怕的，只要让你的肺部灌满水，让水压在你的身体里外保持平衡，随后你就会听到一声很美妙的“砰”！对，就像打枪的声音一样美妙，但这并不可怕，只是你的肺被水压迫爆炸的声音而已。”
”来吧，跟我一起下地狱吧！”陆逍的神志在身边飘来荡去，随后，他听见那古怪地声音带着笑意说：“没关系的，勇敢的孩子什么都不怕，别回头，跟我走吧。”
接着，陆逍犹犹豫豫的点了下头，他似乎变成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因为一个人无聊，所以格外喜欢到院里的喷泉边玩水，可是才刚蹲下，身后就有一个人一把将他推进了冰凉刺骨的水里……他下意识开口喊救命：“爸爸……我不会游泳……爸爸……”
“不听话的小孩都要受到惩罚，”男人冷淡的掀起眼皮，轻声道：“既然你那么喜欢玩水，就在水里多玩一会吧。”
陆逍萌萌懂懂的在水里拼命挣扎，因为个子小，所以鼻腔和呼吸道都被水淹没了……小男孩在水里不停的“扑腾”“扑腾”，就像被杀之前的公鸡没用却又不死心地死命拍打着翅膀……
站在边上的男人冷淡的瞥了他一眼：“死亡和杀人都没什么好怕的，你要从中找到乐趣，而不是一味的逃避。”
说着，男人又很粗暴地一把将他拎了出来，“砰”地一声丢在喷泉旁边的海石板上。
陆逍仿佛瞬间感觉到了什么，他连忙站起身，准备冲回房间。但还是太晚了，因为他小小的咽喉已经被那男人一把捏在了冰冷的手掌之中，他的手指一寸寸收紧，男孩的咽喉也一点点变形，同时又不堪重负的发出“卡拉”“卡拉”的声响。
那是骨头，骨头碎裂的声音……
陆逍根本无法呼吸，只得拼命的扇动着双臂，男人缓缓松手，随后，大量的空气顿时争先恐后地涌入他的气管，“咳咳咳咳咳”，小男孩趴在地上疯狂呛咳起来。
“你得学会享受杀人和死亡带来的乐趣，”男人再次抬手冰冷又温柔地抚上他青紫一片的喉管，随即毫无征兆的骤然发力，彻底掐断了男孩最后一丝微弱的喘息：”来吧，我们再学一次，聪明的小孩很快就能学会的。”
陆逍彻底无法呼吸了，只得依靠身体本能尽量张开双臂，手指紧紧的攥在一起……
随后，小男孩神智也开始迷糊起来，视线一点点模糊，他条件反射想逃离，然而却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刹那间空间和时间仿佛黏在了一起，周遭一切都被席卷而来的黑暗吞食了，那里没有路，没有太阳，没有光，没有空气，他仿佛被隔绝在了三界之外的另一个空间里，尽管拼尽全力想要逃离，却仍于事无补……
突然，身后有什么东西拽住了他，他的脊背顶在一个瘦小却很温暖的身体上，一双手用力拽着他，抱着他，拉着他。
他闻到了那个瘦小的女孩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橙香味，随即那女孩带着笑意地声音也在耳畔响起：“但总会有那么一个人在世界某个角落默默为你祝福，无论你是谁，你爱谁，你们隔着多远的距离，总有那么一天，你会在地平线的起点与她相见，她也会策马扬鞭追在你身边，陪你走到世纪终点。”
“陆逍哥哥你别怕，顾小苒会永远在你身边保护你的。”
紧接着天光四起，陆逍猛地睁开眼睛。
呼噜噜噜——
气泡伴随着冲力从身后袭来，险些直接将他一动不动的身体推向水流飞驰的三角洲漩涡里。但紧接着却被人从身后一把抱住了，是阿斌。
阿斌这么多年跟着陆逍在水上作战已是家常便饭，因此方才他和泰国小哥虽然被爆炸产生的热浪推出了上百米外，但好在他俩水性都不错，再加上对水下环境也没有北方孩子那种天生的畏惧，所以被拍出去数秒后他们就恢复了意识，紧接着两人齐心协力强顶着水浪从四面八方压下来的巨大冲击波，猛地窜出了水面，这才发现方才不知有没有被炸弹炸到的大哥竟没浮出来……！
随后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也顾不上理睬身后那小哥吱哇乱叫，就又一头扎进了黑洞洞的河流深处！
“……唔。”陆逍似乎终于重新通上了电，随即他俩一起用力，在泰国小哥一脸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下，精疲力竭的浮出了水面，硬生生上演了一场《兄弟情超生死》的中国式诺贝尔大片！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陆逍疯狂呛咳起来，紧接着又“哇”地一声吐出了满口鲜血。
阿斌张嘴狠狠的喘了两口大气，这才有力气说：“大哥，大哥你怎么样？”
陆逍头还有些发沉，抬手掐了把眉心：“我——”
但就在这时，突然——
砰！
枪响撕裂凝固的空气，子弹不偏不倚旋转着设进一声尖叫还未出口的泰国小哥脑门儿里。
与此同时，夕朝岛。
安子溢一声不吭挂上电话，原地站了一会，又突然道：“曼谷那边来消息说，大哥他们一小时前失联了。”
这消息就像是一发惊雷平地而起，刹那间炸猛了房间里的所有人。
“？？什么？”科芯半晌反应过来，泪涕横流抬起脸，把原本就很有存在感的眼睛又瞪大了一圈：“那，那现在怎么办呀？啊，子溢怎么办呀？”
边上阿成也跟着刷地抬起脸：“我这就开直升机去海上找……大哥和阿斌……应该……应该没事的吧？”他说着又猛地想起了什么，回头一把拉起面色憔悴的顾苒，飞快地用中文说：“大哥的飞机出事了，是你们搞的鬼对不对？是你们搞的鬼对不对？你快点告诉我内鬼是谁？是谁要害大哥？！到底是谁要害大哥和阿斌？？你说话呀！”
最后这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但顾苒却一声不吭，她似乎被眼前这男生一嗓子吼的丢掉了魂，不知过了多久，女孩漂亮的眼珠才轻轻地动了下，就像一台终于被充上了电的机器娃娃，随后又非常小幅度的眨巴了下眼睫：
“……飞机出事了……！”她喃喃地说。
“你快点告诉我呀！”阿成仿佛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礼，他有些不置可否的连忙松开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告诉我，告诉我好吗？”
顾苒不说话，只有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儿顺着她苍白的脸颊疯狂滚落着。
“你们先出去，我跟她说。”安子溢走上前来，抬手拍拍阿成的肩：“先出去吧，听话。”
前者一动不动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才慢吞吞的点了下头，转身往门外走去。
科芯似乎想说什么，但看着安子溢严肃到几乎有些冷酷的神情，她张了好几次的嘴，也没敢说什么，只得一步三回头的跟着阿成出去了。
此时的顾苒却仿佛被封闭在一个单面透视的空间里，她既听不到，也看不见，似乎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毫无感触。
安子溢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半晌，抬手将女孩憔悴的面庞一点点转过来与自己对视：“你要帮着他们杀死陆逍吗？”
顾苒如遭雷击，下意识抬起颤抖的瞳仁，惊愕的注视着眼前的少年。
“难道你真忍心杀了他？”安子溢冷冷注视着眼前的女孩，他的声线温柔而冰冷，恍惚从蟒蛇肚子里喷出的液体那般令人毛骨悚然：”忍心看着他死无全尸？顾苒，你真的不想再见到他了吗？”
“陆逍的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间，顾苒，你真的要对他那么绝情吗？”
一瞬间，时间和空间仿佛刷然定格，灰色的墙布，地砖，落地玻璃，恍惚都变成了呲牙咧嘴光怪陆离的怪物，看了让人头晕目眩，脑仁生疼……
刺啦——
长长的输液针头带着四处飞溅的血花“砰”的一声掉到地上，同时也打破了房间里死一样静默的对峙，顾苒不住颤抖的双手无力的抱住头，整个人抖的就像一具得了帕金斯的僵尸，足足过了一分多钟才从牙缝里断断续续，十分艰难地挤出了一句：”……我……不是我……我不知……不知道……”
“你以为死不承认就万事大吉了吗？”安子溢从镜片后射出冷冷的注视，眼错不眨盯着她：“我大哥他们已经失联快两个小时了，要不是大哥出门前吩咐过，要不是我在这里，你觉得你还能坐在这儿跟我说话吗？”
他俯下身，在女孩冰凉的耳边轻轻地说：“宝贝儿，我们杀死你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这句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我可以带你去我大哥的地下室，参观一下他收藏的各个年龄段不同人种的颅骨，和被做成标本的各色美女。”少年笑了起来：“有兴趣吗？美女。”
少女秀美的脸庞惨白的如同鬼魅，她竭力压抑住颤音，本能的向后躲去，不想却被安子溢一把抓住了手腕：“你觉得自己跑得了？就算你能跑出我们的天罗地网，你能跑得出自己良心的谴责吗？”
少年皮肤雪白，手指修长，顾苒的手也很漂亮，只是打了一个多星期的吊瓶，本来白皙秀气的手背上硬生生被插出了好几排密密实实的针眼。两只同样洁白修长又朝气蓬勃的手，却在刹那间影射出了两种千差万别的人生经历。
“你也不想让你的陆逍哥哥死在那些人手里，对不对？”安子溢直挺挺盯着顾苒秀美的瞳仁：“所以告诉我那个内鬼到底是谁？只要说出来就能摆脱那可怕的噩梦，否则他们永远都不会放过你的。”
”……没，”顾苒无用的低声辩解：“没有人，我不知……”
“三哥，”阿成推门走了进来：“大哥他们回信了。”
安子溢闻言站起身：“回信了？怎么说？”
”现在还不确定对方身份，阿斌只说泰国警方已经介入调查了，有消息再跟我们说。”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警方一旦介入调查咱们就不好插手了。”安子溢提步往门外走，没走两步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看了眼蜷缩在床头瑟瑟发抖的女孩，吩咐道：“给她吃点东西吧，先让休息几天，别再追问了，身体好像都虚脱了。”
阿成点点头，目送着安子溢出了门，才转回视线望向床头。
顾苒小心翼翼把自己团成一团，她不说话，不抬头，也不动弹，除了轻轻地抽泣和不住发抖的身体，还能勉强证明她是个“活物”，剩下基本跟旁边的枕头没什么区别。
阿成有些不置可否：“那个…顾小姐你没事吧？我方才不是故意针对你的，就是大哥出事了，我一时着急，所以才……”
“我没事，”顾苒抬起脸，十分艰难地冲他笑了笑：“谢谢你替我解围，我会报答你的。”她顿了顿，又轻轻地说：“陆逍哥哥他…他们还好吗？”
“嗯，听阿斌说就是呛了些水，胳膊有点擦伤，都不要紧的。”阿成提步走过来，拿起旁边床头柜上的消毒棉，又低声说：“我给你处理一下手背吧，还在流血呢。”他说着就坐了下来，又轻轻抓起女孩的手腕小心处理着：“我叫刘阿成，是大哥的秘书，大家都叫我阿成或者阿成哥。平时也没什么特别重要的事，就家里公司两边跑，你要是找我找不到就让门外兄弟们给我打电话，保证随叫随到的。”
顾苒轻轻点头，又抬起眼看着他。
阿成的长相不是那种生硬俊朗的，但的确好看，眼睛细长而皮肤通透，确实是“漂亮”的。看上去就像自己的兄长一样，亲切又和善。
”那…我能叫你阿成哥吗？”女孩迟疑着开口说：“我也好羡慕有哥哥的人，但我没什么亲人，我能把你当哥哥吗？”
阿成把包在顾苒手上的纱布打了个蝴蝶结，又笑着说：“当然可以啦，我也没有姐姐妹妹的，只有个淘气的老弟，也不听话。你要是做我妹妹的话，我就是你娘家人啦，以后谁要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给你出头。但是现在我们得先吃饭。”
“好，谢谢阿成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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