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晨曦(六)
接着,眼前的场景再次一变,白天在盘山公路上发生的一切也如梦魇般又一次侵占了视野,吞没了感官,令惊鸿不定的憔悴少女如同一个被命运捆绑了手脚的悲情角色,哪怕拼尽全力想要逃离,却仍避无可避,无处可去。
忽然,北风更大起来了,将道路两旁银装素裹的小树吹得向一边弯下了腰。北风凛冽和枯叶摩擦的沙沙声就好似一首从地狱吹来的哀伤乐曲,一刻不停地敲击着顾苒脆弱无力的神经。而身旁的一切却像是陷入了某种死一样的静寂,除了奄奄一息的少女无所适从般发出几声细若蚊鸣的喘息,再无其他任何动静。
“宝贝儿,既然你不想他死,我又舍不得你死,那不如我们再玩个游戏吧?“那样的场面不知定隔了多久,顾苒才又一次听到了那个令她下意识毛骨悚然的声音,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轻轻地说。
场面再度禁止一瞬,被他用枪顶着后脑勺的女孩这才慢慢有了反应,她像是被某种可怕的东西狠狠咬了一口,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转过了头,用空洞又迷离的眼神呆呆望着身后全副武装的黑衣男子,颤抖着声音慢慢道:“好,我答应你,只要你不杀他,我什么都答应你。”
“哦,这样吗?”前者似乎终于得到了“令他”满意的答案,微微点头自顾自地说了这么一句,便把他那双玻璃球一样冰冷的眼珠从顾苒身上缓缓移到了早已失去意识的陆逍脸上,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又莫名让人很压抑的眼神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条斯理轻声说:“那你给他兄弟打电话吧,就说你们出了车祸,陆逍好像……还中毒了。”
他说着,便把手里顾苒的手机慢腾腾递了过去,近乎温柔的开口提醒:“打吧,你现在救了他,不出十天他一定杀了你,不信你就试试”。”
然而顾苒好像完全没听到他说了什么,只十分吃力又小心翼翼地从陆逍脑后抽出自己血淋淋的右手,猛地一把抓住眼前的手机,毫不迟疑将电话拨了出去。
与此同时,站在黑衣男子左侧的一个保镖也快步走了上来,他似乎想说点什么,但迟疑片刻还是毕恭毕敬弯下腰,在他耳边低声请示道:“老板,已经安排妥当了,我们现在就离开吗?”
“嗯,不急。”前者微微摆手示意他不用管了,接着才慢条斯理站起身,低眼看着脚边瑟瑟发抖的女孩儿,笑眼弯弯认真说:“刚刚忘了告诉你,我叫人在旁边埋了几颗炸/弹的事情,你一会儿背他出……”
“你不会得逞的,”没等那人把话说完,脚边的顾苒就头也不回平静道:“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你现在做的这一切,总有一天老天一定会一分不少的还给你,不信我们就走着瞧。”
听她这么说,那人也不介意,而是轻笑着反问道:“唔,这样啊?可我觉得那倒也未必呢。”
顾苒的体力仿佛已经不足以支撑神志的清醒了,她没再说什么,而是十分艰难的抬起血肉模糊的右手,小心翼翼探了探怀中人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鼻息:“陆逍哥哥,你再坚持一下……求求你再坚持一下,我不想你死,真的……真的不想你死……!”
少女绝望到极致的哭求在寒风簌簌的半山腰上反复回荡,就如同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一不小心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水晶迷宫里,哪怕绝望至极,也找不到一丝生计。雪花飘飘洒洒,乌云密密实实,夜幕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来袭,不知过了多久,女孩儿撕心裂肺的痛哭声才渐渐消失,随后,也不知从哪里传来了“轰”地一声巨响,毫不留情的彻底打破了这一丝幻觉般的宁静。
随即昏昏沉沉的顾苒也猛地抬起了脑袋,有些木讷的看着不远处狼极一片的爆炸场景。“妈妈,我……我又杀人了……”她兀似有些失神地这样想。
“嗯,我知道了,竟然这样那就先送到医院来吧。”白阳光举着手机,一边轻声跟电话那头的兄弟交代着什么,一边有些疲惫的抬手掐了把眉心,刚准备再说点什么,就被身后病床上窸窸窣窣的动静转移了注意力。
同时,在床上昏迷了整整一夜的陆逍也缓缓睁开了眼,下意识在房间里逡巡了半圈,这才不动声色的轻轻蹙了蹙眉。
——哦,昨晚做完手术,他们就把陆逍连夜转回了陆氏旗下的私立医院,注“也就是陆逍自己开的医院”,其实转院这事儿原本也没那么着急的,旦俗话说,春花架不住朝蝴蝶,陆逍这一出事,更是不知有多少人想借着记者的名义搞点事呢!
于是我们小安总就充分发挥了他在“歪门邪道”这方面的聪明才智忽然头顶亮灯,灵机一动,登时就当着公司那帮老头的面毫无违和感地上演了一场拿任性当可爱的戏码,不顾所有人的“好言相劝”,硬是把尚在昏迷中的陆逍转到了他家医院里。这颇具中二少年的一阵操作,简直把站在一旁的白阳光都惊的目瞪口呆了好半晌,才后知后觉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顺带还真心实意的感叹了一句“佩服”。
“啊!陆叔叔你终于醒了!”安子溢也不知睡着了没,听到动静就一个健步从旁边沙发上窜了过来,眉开眼笑兴奋道:“我就知道叔叔你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有事的。”
陆逍头疼的有些厉害,整个人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安安静静躺在病床上打吊瓶,另一半则被控在一个极度缺氧的黑暗空间里,周遭还伴随着男人温柔冰冷的轻笑声,让人下意识觉得喘不过气。
忽然,陆董想起了什么,澄澈如繁星的瞳仁也在顷刻间暗了下来。
他烦躁地闭了闭眼,深吸两口气,又慢慢呼出来,直到心跳恢复了正常的频率,陆少爷这才攒够让自己起身的力气。他漠然的扫了一眼仍旧颤抖不休的手指,然后直接握拳支在了下颚处。
见状,站在旁边的白阳光也有些担心,只见他就那么自顾自地保持着方才那个一百八十度的扭头姿势,连忙道:“大哥,你……没事吧?”
“不就一点小事故吗,能有什么事。”陆逍抬眼望着右手上的输液瓶,心不在焉随口道。
白政委“……”
安子溢大大方方给了白总个幸灾乐祸的眼神,随后,他也不在意他哥不理他的事儿,就吊儿郎当扯了张椅子坐在床边,又抬手从床头柜上捞了把水果刀,又拿了个苹果,认认真真开始修心。
陆逍这人可能有什么毛病,别看他平时油腔滑调,热热闹闹跟谁都好,可但凡不想说话的时候,就能立刻原地变身回他高冷霸总的人设,这样一来,就会无端给旁边的人一种自己连呼吸都是不对的错觉……
不过好在白总也知道,他大哥就是天生长了张“风情万种的冷美人”脸,倒也不是打心眼里想拒人于千里之外,于是他自顾自的在原地安静半分钟,便絮絮叨叨又开了口:“哦,对,大哥,昨晚杨老师打了好几个电话,怕他担心我就接了一下,跟他说你在开会呢,可能今天上午才会看手机。”他说着,就把床头柜上陆逍的手机递了过来。
此时正值清晨,玻璃窗外的天色尚且昏暗,然而病房门外已经似有若无想起了脚步声,估计是隔壁病房家属去打水,亦或是接早班的医生已经开始查房了的动静。
陆逍平时有多放荡不羁,现在就有多沉默寡言。
他穿着宽松的病号服,一声不吭靠在床头,那张没剩什么血色的面上也没什么情绪,但那漂亮的桃花眼角却带着些许疲惫,没打吊瓶的那只手上还绑了绷带,嘴角似乎还有些起皮了。反正白政委也看不出来他哪里不对劲,就觉得那安眠药的毒性还蛮大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酒精加上药物产生了副作用,所以才会这样。
闻言,陆逍抬手接过手机,漫无目的地扫了眼,依然没说什么。
“公司那帮老头不知昨晚吃错了什么药,商量好了似的齐刷刷跑到医院来看你,”或许是觉得这病房里气氛有点诡异,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旁边当吉祥物的安子溢,竟十分罕见地正儿八经开口道:”还跟我们这儿大呼小叫的,说什么我们说话打哑谜,跟电视剧里的谍战人员似的……那他们这么多年对咱们本来就是”看不惯还干不掉”的态度嘛……何必搞得那么假惺惺的,切……”
再天真无邪的人,也不可能觉得公司一把手中毒出车祸是小事,陆逍不傻,自然听得出安子溢此话醉翁之意不在酒,于是从善如流接话道:“是阿成他们没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吧,那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安子溢百无聊赖地耸了耸肩,“还能怎么处理,当然是照他们的意思,把顾苒带到仓库去问话啦。”他说到这,话音微微一顿,一边抬眼有意无意的打量着陆逍刷一下亮了不少的瞳孔,一边期期艾艾地把手里那又白又胖的苹果递到了陆逍唇边,黏黏糊糊撒娇道:“来,叔叔快张嘴,尝尝这苹果甜不甜。”
别人是一生公主病却没公主命,而陆大哥却恰恰相反,他是一生王子命却没王子病,于是他温温柔柔抬起手乖巧又不容拒绝的把那胖乎乎,圆咚咚的苹果推远了点,然后弯起眼角调笑道:“小崽,奶牙都没退干净就来调戏叔叔了?作业写完了吗?”
安子溢一听”作业”俩字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陆逍不怎么规矩的视线看了一会儿,这才慢条斯理收回眼,对着自己手里的苹果唉声叹气哭嚎道:”唉……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要不怎么说古语处处是精髓呢……”
陆逍笑而不语地拿出“大家长”般极具表演天赋的风度对着安少抛了个妖娆却不做作的魅眼,这才慢吞吞收回目光,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眉骨上方那一小片带着某种好闻味儿的创可贴。而后就缓缓侧目望着玻璃窗外随冬月红梅一起复苏的第一缕晨光,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而站在一旁的白阳光似乎早就习惯了他俩“相爱相杀”的互怼日常,于是他眼也不抬的往旁边真皮沙发上一倒,翘起二郎腿,又顺带给自己解了两颗衬衫扣子,倒了杯水,悠闲自得地看着手机喝着水,等他俩势均力敌的掐完今天头一场,才慢腾腾抬头用他那特有的政委腔调开了口:“大哥,原定今天上午的那两个例会,我刚已经通知阿成取消了。再有就是下午的东港饭局,这个推不了,要不我去吧?”
“不是……干嘛非要去……不就吃个饭吗?”坐在一边啃苹果的安子溢可能有些无聊,听到这话就头也不回地问:“你走了,公司那么多事谁管啊?”
白阳光:“你呀。”
小安总鼻子里“哼”了一声:“爱谁去谁去,本少爷可不去跟那帮凶神恶煞的小老头扯皮。”
见他说得这么干脆,白总一时也没了主意,他在心里斟酌了会,才说:“要是一般的饭局不去就不去了,可是今天这个是半年前就约好了的,而且我听说东港老板这次还请了金三角的马哥,缅甸的文少,国内的吴总,好多有头有脸的人物呢。”
安子溢:“……哦,那蓝舒慧去吗?”
“去。”没等白阳光开口回答,旁边的陆逍就轻轻点头说了句,接着,他就一边打开手机把饭局的具体时间地点发给白阳光,一边嗓音低哑的跟他交代了下注意事项,又侧头跟安子溢说:“除了她,还有慕粗和丁天意也去,你要想去就跟着去,公司下午我过去。”
安子溢:“啊,我,我才不去呢,一屋子面具都不摘的人坐一起互相吹捧,那有什么好玩的,有这闲工夫,我还不如去隔壁看看神仙姐姐呢!哥,你说是吧?”
陆逍凉凉地瞅了安少一会儿,却没吱声,白阳光又说了些什么他也没太听。
他只是无所事事般转过了头,听着他俩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公司的事情,却不参与。
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眉眼清俊,五官立体,皮肤白的有些病态,半睁的桃花眼角修长,看起来有种与生俱来的冷淡与疏离,他悄无声息的望着窗外含苞怒放的梅树梢不知想起了谁,忽然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勾了勾嘴角,“昨天要是没有顾小苒,我就死在那大雪纷飞的悬崖下了吧?”陆逍静静看着白雪皑皑里独自高贵的红梅,忽然这样想。
昨天在那越野车挡风玻璃铺天盖地泼进驾驶室的一瞬间,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的陆逍其实是有些许意识的,虽然因为红酒和安眠药让他的身体很被动的处在了某种待机状态里,但那种感觉却不像直接昏死过去的,非要描述的话,大概就好似睡在了一个很聒噪的环境里,起不来,却又睡不踏实,所以他生理上即使什么都做不了,可心理上又是清醒明白的。
因此陆董那本就天赋异禀的大脑,就更加胆大包天的替主人把那一幕幕似真还假的画面牢牢的刻在了他地记忆宫殿里,陆逍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却清楚的意识到这一次顾小苒是真真的把自己烙在了他的骨髓里,哪怕时过境迁,日夜更替都不会忘记的那种。
可同时陆逍又无比清楚的知道,他跟顾苒之间是毫无可能的。
陆逍痴痴地看了好一会,才默默收回视线,他闭着眼,静静靠在床头,清俊的脸上既没流露出一丝开心,也没什么难过的神情。
可脚下是他自己选的独木桥,不论生死,他都无怨无悔,也不去怪谁。
可如夜晚孤身前行,风霜雪雨,满身狼狈,别人愿意拿命爱他,他只觉无力,并不作回应。
“妈呀,怎么又被围攻了?我知道自己魅力无穷,但也别老盯着我一个人好的吧,“安子溢手上”皮里啪啦”打着游戏,嘴上也没半点偃旗息鼓的意思,他飞快地腾出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岌岌可危的眼镜,又忙不蝶继续指挥说:”唉,我说你怎么回事啊?辅助打野来搞笑吗……哦,对了,哥,杨老师昨天又催我作业了……你帮我说个情,让他别收了呗。”
他这一嗓子吼过,不知神游到哪去的陆逍才轻轻眨了眨眼,然后顾左右而言他地说:“阳光哥,顾苒怎么样了?“
“啊?啥?顾,顾苒啊!”他嗓音又轻又哑,声音还小,弄得白阳光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只见他先是抬起头莫名其妙发出了一串没什么用的感叹词,又下意识把手里文件夹合上,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刚要开口说话,谁料却被安子溢眼疾口快的抢了先:“真棒,终于想起把你从鬼门关背回来的姑娘了!”
”……”白总预感有什么事要发生,于是连忙低头捡起方才手忙脚乱丢在大腿上的文件夹,眼观鼻鼻观口的归安了。
然而当事人陆董则不躲不闪回视着安子溢有些找揍的小眼神,缓缓坐了起来,居高临下轻笑道:“先出去吧,我给杨老师打个电话。”
小安总:”真棒,就喜欢你这种六亲不认的。”
“哎,陆逍笑眯眯的点亮手机,说:“谁说我六亲不认的,我这就给杨老师打电话,跟他说让他在学校好好照顾照顾我弟弟,也就是他小叔子你。”
安子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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