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大明1556年,北京城的四月早晨,还带着一丝初春的寒意。昨晚下了一场雨,将近黎明时分才停歇,如今阳光初照,紫禁城的红门拦马墙上还清晰可见雨水的斑驳,空气中透着股淡淡的草腥味。
紫禁城外西侧就是西苑,又叫西花园。嘉靖皇帝登基之后,就在这里大兴土木,修建了多处精美的宫殿,以及大量的亭阁园林,还有诸如海神祠、雷坛、雷宫等等一听名字就知道是修道场所的祠坛。
好好的紫禁城,嘉靖皇帝不喜欢,非要在边上搞出这么一大片园林来,这种行为似乎有些令人费解。
好像嘉靖皇帝从登基那天开始,就有了逃离紫禁城的梦想,历史证明,他做到了。他在位数十年,待在紫禁城里的时间屈指可数,绝大部分时间都躲在西苑中。
嘉靖皇帝这样做是有道理的,不能小看西苑与紫禁城这一步之遥,其实这意味着内阁与皇帝、皇帝与群臣等等关系的变更。对皇帝来说,住在西苑,首先就不用天天上朝,作息时间自由了,每天早起至少可以睡个懒觉。那些大臣之间的争论,完全可以抛开一边,落得个清净。
最重要的是,在这座他能完全做主的新城中,他可以一心修道。
嘉靖皇帝是一个醉心于长生的人,他迷信方士,崇尚修道,不仅将修道作为精神支柱,还作为治国的依据。这样的爱好,如果放在紫禁城中,恐怕那些阁老大臣、翰林学士,早就蜂拥到他面前数落了,那些人的吐沫星子都能把他喷得够呛。不用怀疑,大明朝绝对不缺这种敢喷皇帝一脸的大臣。
眼不见为净,嘉靖不喜欢这些大臣,更不喜欢处理政务,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朝廷的失控。恰恰相反,他仍然符合所有人对皇帝的认知,臣子的生杀大权还是他说了算,朝政也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中。
西苑玉熙宫内精舍。
精舍内正中有一个香案,香案供着太清、玉清、上清三位真人的神像。神像前的香炉内正焚着海外进贡来的龙涎香,一片氤氲的烟气弥漫在宫中,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异香。
一个脸颊消瘦、眼袋明显的中年人正掐了手诀,坐在香案边的榻上闭目修炼。香案面前,一个大约四十来岁的中年太监正跪在神像前合什行礼,这个太监身材微胖,面白无须,头上戴着花环,脚上穿着轻便柔软的皮帛鞋子。
这身打扮是入西苑的大臣必穿,戴着花环穿着轻便鞋子都是为了方便祷告祭拜,别说黄锦这个太监,即便是严相、夏相这种阁臣,也是一样的要求。
当然夏相仗着资格老,不听嘉靖的话,不仅不戴花环不穿轻鞋,还敢乘轿子进西苑,所以他的下场也很悲惨。
嘉靖已经打坐了小半个时辰,黄锦腿都跪酸了,却一动也不敢动。
黄锦是大明司礼太监、东厂总督,称得上位高权重。嘉靖素来讨厌太监,所以在他当皇帝的这几十年里,东厂西厂的权力被削弱得厉害。但他对黄锦不太一样,黄锦年少时陪着嘉靖一起读过书,嘉靖日常称他为“黄伴”,而不叫他的名字,可见对他非常信重。
“喵”的一声,一只猫从香案底下冒了出来。
众所周知,嘉靖是一个超级猫奴。他日常除了求长生炼丹药之外,还有一大爱好就是撸猫。
他还在西苑设了一个专门的养猫机构,叫作猫儿房。猫儿房有三四个专门负责养猫的“猫老爷”,专门伺候这些达到猫生巅峰的猫咪。
这只猫浑身雪白,只有尾巴是黄色的,叫作“金钩倒玉挂”,嘉靖皇帝还给它封了个官职:管事。
这猫管事一蹿就上了香案,把黄锦吓了一跳。他偷眼打量了一下嘉靖,见嘉靖仍然闭着眼睛,于是轻轻伸出手去,要把猫管事抱下来,免得碰倒了香炉。
“不必”。
嘉靖睁开眼睛,长出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床榻,猫管事喵了一声,就跳到了嘉靖的怀中,嘉靖这就开撸,猫管事惬意的享受起来,微闭着双眼,不一会就打起了呼噜,黄锦心里不禁有些羡慕起这只猫。满朝文武加起来,在嘉靖心中恐怕也没有这只猫重要吧?
他不敢怠慢,站起身来,用一种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惊喜语气说道:“陛下,丹成啦?”
嘉靖微微摇了摇头;“求真了道,哪里是这般容易的事?还欠三分火候。”
“只差三分,那与大成也没甚分别。”黄锦恭维道。
嘉靖笑了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
“黄伴,今天见朕何事?”
黄锦急忙清了清嗓子,微微躬身。
“去岁关中大旱,受灾百姓数十万,近来风闻,灾民之间又有瘟疫流传。”
话未说完,就被嘉靖打断。
“有内阁。”
“是,是,奴婢不敢言政事。但民间闹瘟疫,其中有些传闻与皇家有关,奴婢遂留意了一二。”
黄锦低着头说道。
“讲。”嘉靖正在撸猫的手顿了顿,又继续顺着猫管事的后背滑到了尾巴,那只“金钩倒玉挂”舒服的翻了个身,继续闭眼打着呼噜。
“传闻,瘟疫最为严重的榆州地区出现了怪物,常在夜间出没,并专以生人的血肉为食。”黄锦说道。
“有这等事?”嘉靖原本对黄锦说的事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听到这里不禁来了兴趣,“榆州地区,是景王的封地吧?”
“陛下圣明,这事正是从景王封地传出来的。一些刁民以此为由,说,说景王德不配位,天降灾殃。”
黄锦说着说着有些害怕,吞吞吐吐的,其实他听到的民间传闻是天子德不配位,上天才降下灾祸,出现怪物。但当着嘉靖的面,他哪里敢提?于是临时换成了景王。
嘉靖点了点头:“着景王派人去他的封地处理一下,连生啖人肉的怪物都出来了,如此荒谬之事乱传,他也不管管?”
黄锦犹豫了一下,咽了口吐沫。
嘉靖扫了他一眼:“还有什么事?”
黄锦咬了咬牙:“东厂有人风闻,景王那边,似有不法情事。”说完黄锦低着头,不敢看嘉靖。
东厂的职责就是包打听,盯准了官员和皇族的一言一行,主要业务范围都在京城,有时也会将爪子伸到王爷们的封地。东厂在嘉靖时期虽然不受重视,早已不复昔日辉煌,但虎倒余威在,更何况有黄锦这位被嘉靖信重的太监当总督,这只貌似倒了的老虎实际上仍有巨大的能量。只要是东厂想知道,你今天早饭吃的是什么都能给你清清楚楚的查出来。
“景王怎么了?”嘉靖的眉头皱了起来。
“奴婢这边得到的消息是,景王在榆州找了一个江湖术士开坛做法,用一些毒蛇、蜈蚣之类的邪物诅咒裕王。”
“胡闹!”
嘉靖撸猫的手一紧,猫管事被皇帝攥得疼了,一声惊叫,一爪子挠在嘉靖的手背上。嘉靖一疼,手一松,猫管事跳到了香案上,蹲下来不停舔着自己的毛。嘉靖面无表情的看着手背的伤痕,伤痕已经渗出了血丝。
黄锦低着头,额前已是汗珠密布。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奴婢告退。”黄锦起身,低着头,缩着肩膀,慢慢的退出了玉熙宫。
雨后的西苑一片明亮洁净,可是再如何漂亮的地方,只要有人住,就会有垃圾。在西苑北海的西北角有一处垃圾场,一辆运送垃圾的牛车倾倒完垃圾刚刚离开。
牛车倾倒的垃圾中,那只“金钩倒玉挂”的猫管事呲牙咧嘴,吐着舌头,头歪倒在一边,早已经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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