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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1章


终于,主事说完了官话和套话,开始进入正题。

河东盐场自洪武二年(1369)设置,位在山西安邑县,所辖分司三,盐池二。,年产食盐六十万引,其盐行于陕西西安,汉中等四府,河南归德、怀庆等五府一州,山西平阳、潞安等二府及泽、沁、辽三州。岁入太仓盐课银及给宣府镇和大同代府禄粮银,抵补山西民粮银,共计十五万六千余两。

“河东盐场盐税最高是哪一年?又说了多少?”朱慈烺问。

主事一时答不上来,转头向身后的一个下属询问。

那下属小声告诉他。

主事这才回过头来,向太子禀报:“最高二十六万两,乃是万历十五年。”

万历十五年,正是张居正主政的末期。

朱慈烺又问了几个问题,从河东和长芦两处盐场年产日产,生熟盐的制作,两处没有兑换的盐引数量,两处灶户生计,大部分的问题主事都答不上来,不得不当着太子殿下的面,频频向身后的下属求助。

而当太子问到盐业生产中的一些弊端时,主事不是假装不知道,就是顾左右也言其他。

户部尚书傅永淳坐立难安,盐运司主事是他的下属,当着太子殿下的面出了这样的丑,可知平常是尸位素餐,他这个上司难辞其咎。

另外,正没有想到,太子对盐务居然有这么多的了解,很多问题都问到了要害处,有些问题不是主事不知道,而是他不敢回答啊,一旦如实回答,必然会掀起一场风波。

太子的脸色越来越严峻,声音也越来越严厉。

主事满头大汗。

接着,太子不再单问主事,而是问其他盐运司的官员。

但令他失望的是,其他官员和主事都是一丘之貉,说官话套话,讲帐本上的数字行,但要问他们具体的实务,问一些生盐熟盐,问盐引盐业弊端,未来又有什么前景,他们不是支支吾吾,就是云山雾罩的胡说八道,如果朱慈烺是一个什么也不知道少年,还真有可能被他们骗,但三百年的见识,穿越而来的历练,让他轻松就能看出这些官员的鬼把戏。

终于,朱慈烺忍不住了。

“本宫今天到户部,不是来听套话官话,更不是让你们来粉饰太平来的,本宫要听得是实话!自神宗皇帝,张江陵(居正)以来,盐税年年下降,从两百万降到去年的不到一百万,本宫想知道,这中间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你们盐运司的官员,执掌盐务,对各处盐场的利弊应该最是清楚,原本本宫以为,能从你们这里听到一些真知灼见,想不到居然全是糊涂话!枉你们还是三榜出身的进士或者是举人,面对国家盐务居然如此糊涂,也就怪不得盐政年年颓废了!”

“臣等有罪……”

户部尚书傅永淳带头跪下。

户部官员在大堂中跪成一片。

朱慈烺强压着心中的火气,他知道也不能完全怪户部,明末吏治败坏,从上到下都是如此,这种情况下,又何敢期待户部盐运司官员出污泥而不染?

“都下去吧。”朱慈烺一甩袖子:“左懋第留下。”

傅永淳率领官员们再次叩首,然后灰溜溜地退去,那个盐运司主事满头大汗,心中连呼侥幸,虽然太子不是皇帝,不主政,但如果太子今日勃然发怒,发起脾气,将他拉出去打上十几大板,或者将他交到都察院和吏部,他也是无话可说的。出了大堂,他擦擦头上的冷汗,急忙跟上尚书傅永淳,向尚书大人请罪,傅永淳狠狠瞪他:“滚~~”

大堂内,朱慈烺平静心情,目光看向坐在堂中的唯一一个官员:“左懋第,你怎么看?”

        “臣汗颜,痛心疾首……”

左懋第站起来,脸色涨红的深鞠。

左懋第是崇祯四年的进士,先为韩城县令,在任六年,政绩卓越,崇祯十二年提为户部给事中,到现在已经三年了,这三年中,对官场的颓废、和光同尘,他不是不知道,但无力改变,只能洁身自好,刚才盐运司主事回答太子提问,他脸色一直臊红--他是言官,上纠天下,下正百官,户部盐运司也在他的督察范围之内,盐运司的不堪,自然也有他的一份责任。

朱慈烺微微点头,懂耻是正直之士的根本。

勉励了两句,朱慈烺问左懋第两淮之行的感悟,以及两淮盐政究竟败坏到了何种地步?朝廷又当如何治理?

说到两淮,左懋第的脸色变得更加肃然,他两淮查盐虽然查了一批贪官,但在官绅压力和盐商罢市,江北盐业危急的情况下,不得不偃旗息鼓,草草收场,虽然朝廷没有追究,还嘉奖了他,但他心里最是清楚,他两淮查盐其实是失败的。

左懋第深以为耻,在两淮时就仔细研究盐政弊端,回到京师后,更是一头扎到历年盐政资料中,详加研读和总结,对盐政积弊有了更深的了解,此时太子问起,他便侃侃而谈,将自己的一些领悟,详细禀告太子,说到痛心处,他忍不住的长叹。

朱慈烺静静听,深知自己找对了人,从韩城知县的任上就可以知道,左懋第不但是一个能吏,而且做事认真,百折不回,不说历史上他在面对多尔衮时的大气和凛然,直说他韩城任上的卓越政绩和清廉操守,就足以胜任沧州分司主事的职务。

等左懋第说完,朱慈烺微微一笑:“左给事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起身离开。

左懋第躬身相送。

虽然太子什么也没有说,但左懋第却知道,自己刚才那一番话绝对没有白说,太子不但频频点头,而且眼中有激昂之色,明显就是被触动。

等太子的脚步声远去,左懋第直起身,望向太子的背影--太子虽然年轻,但睿智深远,见识远在一般人之上,太子刚才痛斥户部官员的那一番话,字字说到了左懋第的心坎上,更不用说太子自从抚军京营以来的英明神武---有储君如此,真乃我大明之幸也。

……

车轮粼粼。返回太子府的路上,朱慈烺坐在马车中,犹在思考盐政整饬之道。

回到府前,下了马车,唐亮忽然小声道:“殿下,刚刚收到的消息,小襄城伯李国桢病危了……”

朱慈烺微微吃惊,李国桢年轻力盛,在诏狱里住了没几天就生病回家修养,一度朱慈烺还怀疑他是借病脱罪,不过从太医院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李国桢确实是病了,而且病的还不轻,如此朱慈烺才放下,不过却也没有想到,李国桢居然到了病危的程度。

“据太医说,怕也就是这两天了……”唐亮继续道。

朱慈烺点点头,意思知道了。李国桢杀了赵直,其后为了掩饰罪行,又在京营杀人灭口,手上有好几条的人命,原本想着刑部大理寺审讯完毕,将他的罪行公告天下,明正典刑,打击一下勋贵们不遵守律法的嚣张气焰,为国家律法树立一个榜样,现在看来这个希望怕是要破灭了。

……

襄城伯府。

李国桢躺在床榻之上,脸色煞白如纸,嘴唇青紫,瘦骨嶙峋的已经不似人性,剧烈的咳嗽声中,他手掌一捂,再伸开手时,手心里一口鲜血……

“襄城伯,实在对不住……”

廊檐下,太医院的几个太医正在向襄城伯李守锜连连赔罪,以示他们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李守锜拄着拐杖,呆呆站立,短短半年,他好像又苍老了许多,鬓角白发更多,脸上皱纹更深,这一刻,原本威严深冷的目光,也变的黯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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