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7章
……
湖广。
安庆府。
不同于朝廷的预料,击破左良玉之后,和革左五营汇合之中,张献忠的十几万流贼并没有围攻安庆府,而是掉头往西,往黄州府,武昌一带杀去,原来,张献忠的目标并非是打过长江,攻取南京,因为他知道,南京城高池深,官军兵马众多,绝不是轻易可以攻下的,更何况,滚滚长江,天堑之隔,也不是他们这些缺少船只的流贼可以逾越的。
灵活游击,专挑那些官军防御薄弱的富裕城池进行攻击,抢掠抢粮和妇女,裹挟百姓,才是“义军”生存之道。
这一点,张献忠可能比李自成更精通。
而击败左良玉更是令张献忠扬眉吐气,这么多年来,左良玉仿佛是他张献忠的克星,每每遇上左良玉,他都必败无疑,十四年年底信阳之战,他更是全军覆没,几乎为左良玉所杀,不得已去投靠李自成,听到左良玉的名字,就像是听到了阎王爷。
但风水轮流转,想不到他张献忠也又追着左良玉四处乱跑,将左良玉杀的血流成河的这一天。哈哈,从此以后,他张献忠再也不怕左良玉,湖广一带,可以由横着走了。
满营的欢呼,大鱼大肉,杯酒荒淫之中,一处静寂的偏帐里,一个年轻将领正举着蜡烛,站在一副从官军手中缴获的湖广地图前,仔细观察。烛光照着他的脸,他年轻,消瘦,目光坚定,眉宇间满是英气,即便身在帐中,他也宝剑不离身。
和满营的欢喜不同,他表情很冷静,看地图看得非常专注。
夜风吹进,一人掀帘走进了帐篷。
年轻将领却恍似不觉,目光依旧紧盯着地图。
过了一会,见进来的那个人久久没有说话,年轻将领才回转头来,好奇的问道:“怎么不说话?”
那人已经在帐中的小桌子坐下了。
身体娇小,穿着半身的铁甲,头上戴官军的笠盔,脚下踩黑靴,看起来像是一个瘦弱的孩童兵,但借着灯光细看就可以知道,她肌肤雪白,眉目如画,年纪不过十七八,是军中的一个女兵。此时,她抿着红唇,眼角带泪,好像是刚刚哭过一场。
年轻将领吃了一惊,急忙来到桌边:“妹,你这是怎么了?”
女兵轻轻摇头,抹了一把眼泪,用清脆忧郁的声音说道:“没什么,我只是看到了一些,我不该看到的东西……”
年轻将领默了一下,说道:“不是不让你去看吗?你怎么又去了?”
他知道,妹妹又见到军中士兵对临近县城的屠杀和掳掠了,但使攻破一处城池,他们献营首先要虐杀的,就是守城的官员,不论使用乱刀或者是车马,总之一句话,不能让官员好死,官员死的越惨,他们就越高兴。
继而是那些帮助官军守城的士绅乡贤,从官员到士绅,不但他们自己要死,他们的家人也得被虐杀,家中的女子,更是要被凌辱,并带回军中,继续供他们玩乐,直到有一天他们腻了,再一刀了了结,而在被官军包围,没有军粮的情况下,这些被掳掠的女子,就将成为他们的军粮……
官员士绅之后,就轮到普通的百姓了。
见人就杀,见人就抢,献营士兵才不会因为你也是穷苦百姓,就对你高抬贵手,相反,他们对普通百姓更狠,不但夺去百姓财产,而且会杀人立威,在震慑百姓之后,就会裹挟驱赶他们,使他们变成流贼中的一员。敢有不从者,就一个字,杀。
往往几百个流贼攻陷一座县城,最后驱赶裹挟出的百姓连同他们自己,就变成了数千人,如滚雪球一般,几千流贼,很短时间就可以变成数万、数十万。
那些被裹挟加入流贼的良善百姓,一开始都是不愿意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却不由他们不愿意了,为了生存,为了活下去,他们不得不做一些他们不愿意做的事情,遇上官军,他们也要拼力战斗,因为在官军的眼中,他们都已经是流贼,每当攻陷一座新的城池,这些新加入者,也会像流贼当初驱赶、掳掠他们一样,去驱赶、掳掠新的无辜者。
被害者变成了加害者,良民变成流贼,新流贼变成老流贼,城市变成废墟,土地被荒废,百姓不得食,周而复始,星星之火,燎原不熄。
这也是张献忠屡屡被官军击溃,但屡屡又能东山再起的原因。
除了掳掠百姓,将一座座抵抗激烈的县城,变成血流成河的人间地狱,是献营流窜作战的另一个风格。
相比较李自成的“仁义”,有时候攻下一座城池,只杀官员,或者是只收府库钱粮,不犯百姓。献营,确实暴虐很多。
对这样的做法,年轻将领心中是强烈反对的,但他却无法改变。
因为这是义父张献忠的意思,或者说,这是义父统御兵马、震慑人心的一种手段。
在献营中,张献忠为王,张献忠的话就是圣旨,没有人能反对,也没有人敢反对。
年轻将领唯一能做的,就是约束自己身边的少量兵马,尽量不要参与这种无意义的、只是张扬兽性的屠杀。
“我忍不住。”女兵咬着红唇,过去的时候,她一般都带在哥哥的亲兵营,对献营的残酷,虽然知道一些,但她认为,那都是必要之恶,是生存的不得已,加上哥哥刻意护着她,不让她看到一些场景,因此,她一直都是懵懵懂懂,可自从开封之战,京师之行,尤其是在京师,那可恶的朱家太子,令人给她念了一些献营残杀百姓、老少皆诛的恶行之后,她心里不由得就产生了怀疑……难道,真的有那么过分吗?
从京师回来后,她的注意力,不再只是集中在战场,当献营攻陷城池之后,她不顾哥哥的反对,会亲自到城中查看。
这一看,朱家太子所说的,竟然都是真的,在献营刀下,每一个沦陷的城池,都变了地狱,那些该死的朝廷官员也就罢了,普通的百姓也都无人能避免,过一处,乱一处,烧一处,狼烟滚滚,几百里之内,没有一处安宁,妇孺不得免,只喂饱了那些食尸的鹰鹫。
眼前的场景,和建虏入塞几乎差不多,都是鸡犬不留,她去年有多么痛恨建虏,今日就是多么心凉……
年轻将领轻轻一叹,在桌边坐下,一脸歉意的为妹妹倒了热茶,双手小心推了过来,劝慰道:“喝口茶,早点回去休息吧。”
“这些,都是必须的吗?”女兵忽然抬头。
烛光照着她的脸,感觉她比在京师之时,消瘦了很多,原本明亮的眼神,好像也黯然许多。
年轻将领沉默了一下,点头:“要取得钱粮,要生存,暂时只能这样。”
女兵也默了一下,然后幽幽说道:“有件事,你听说了吗?”
“什么?”
“建虏今年又入塞了……”
年轻将领肃然:“当然,我们能击破左良玉,还多亏了建虏入塞呢,若不是建虏入塞,逼近北京,崇祯老儿也不会急急调走马士英,给我们露出了空子。现在建虏退走,马士英返回,朝廷必不会罢休,接下来我们还有恶战。”
“你觉得建虏入塞……是好事?”女兵抬起头,盯着年轻将领,去年蓟州玉田的经历,令她心境改变不少,不然她一定不会有现在的想法和悲戚。
“当然不是。”
年轻将领摇头:“建虏乃辽东蛮夷,入我边关,杀我百姓,论起来,比朱家朝廷还可恶,但建虏入塞,确实帮了我们不少的忙,不然我们献营说不定早就被官军剿灭了,这一点,不能不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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