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虎王(27)
当一行人站在所谓的“秃顶”族长面前,白妙才知道,什么叫作“秃得情有可原”,什么叫作“秃得大义凛然”。
你当族长是谁?原来正是那位当日勇闯蛇山,向山神爷讨要治疗瘟疫神药的青年。
白妙清晰地记得,此人当日着短褐粗麻,身上背一个麻布褡裢,满头大汗地从自己口中接过虎须的场景。
此刻再朝他看去,只见他浓眉大眼,相貌堂堂,因为衣着优荣,更显出几分矜贵气息,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只是那比水瓢还锃亮的头顶略有几分不雅。
弦祀倒是很不客气,见白妙这么盯着一个人,目光便有些不善起来,“喂,秃子,你怎么秃的?”
在场众人纷纷拿警告的眼神砸大蛇。
弦祀向来心大,蛮不在乎,照旧我行我素,反而回头责问众人,“怎么了?你们瞪我干什么?”
“无妨。”这位年轻的族长呵呵一笑,很是宽宏大量,将诸人邀入堂中,取了好茶招待。
“我月前,曾去蛇山之中寻找消除瘟疫的仙药,幸得山神爷显灵赐药,只是那地方古怪,出山却比入山难上百倍,各种离奇险境数不胜数,最值得一说的就是途中遇见一怪岛……”
说到这里,他猛地一停顿,钓足了众人胃口。
“然后呢?”有心急者追问。
他微微一笑,这才道:“说出来怕你们笑我扯谎,那岛上长满了尾巴——”
“什么?”独眼龙小个子惊道,“还有这种事?”
原来此番进村除了白妙、宗昱和弦祀,还跟来了几个土匪,其中就包括这个独眼龙,而那位新嫁娘和强盗头子则留在了山上,他们将说服新娘那个顽固老父亲的任务交给了下山的几人。
白妙离开土匪寨子前,新娘把她拉到一边,“我爹是个老顽固,要是他撒泼打滚,不用管他,你也别为难,反正到了明天,生米做成熟饭,看他还能使出什么招数。”
白妙有点纠结,尽可能含蓄地提醒,“你确定真的要这样?”
脸蛋红扑扑的新嫁娘眨眨眼睛,“那是当然,要不是今早遇到你们,我和屠大哥已经拜过堂了。”
敢情差点被抢还成我们的错了,这丫头!
这会儿坐在窗明几净的堂中,白妙想起坐落在半山腰上的土匪黑寨,不由得对那小新娘生出几分钦佩之意。
族长娓娓讲故事,一旁的独眼土匪叽叽喳喳问个不停,白妙瞪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弦祀察觉白妙的小动作,也跟着白妙瞪眼发狠,此人立刻乖乖闭上了嘴巴。
头顶散光的族长宽厚地一笑,“那是一只九尾狐,声称凡登岛渡河之人必要交出尾巴,作为过河费。”
“人哪来的尾巴?”一个小土匪说。
独眼土匪闻言脸色也是一滞,脸上仅剩一颗的眼珠子转来转去,半张着嘴,眉尾下拉,表情古怪地道:“族长,你那个……不会?”说着在裆前做了个咔嚓的动作。
宗昱见状,目光冷冽地看向说话的独眼,“无礼之徒。”声音不高,但正好能叫在场诸人都听见。
独眼立即吓得发抖,把头埋在胸前,再不敢说话。
气氛有些尴尬。
族长富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宗昱,视线移开,照旧笑眯眯,不紧不慢地解围道:“放心,大家不必为我担忧,”他啪啪拍两把自己锃光瓦亮的秃脑壳,“如各位所见,下面的保住了,上面的收走了。”
这自嘲嘲得颇有水平,一时大家都笑了。
白妙偷瞄过去,发现连宗昱的脸色也有所缓和,一路上,他总是神情凝重,若有所思,完全和丛林里二人独处时是两个状态,她开始觉得他有点陌生了。
以前这只老虎虽然幼稚又中二,但行为举止总透露着几分天真可爱,如今虽然举止成熟,身上的戾气却也与日俱增,那抹暗金色瞳孔里总透露出捉摸不透的幽深意味。
她开始有些担心了。
“那你怎么过那个沼泽的?对了,还有火山和那道悬崖……”弦祀忽然兴致大涨,迫不及待地问。
要知道,他一路上可是被这些玩意儿害惨了,损失了条尾巴不说,还吞了一肚子泥巴,没溺死在沼泽里,却差点被野火之森给烘成烤蛇,更别提最后,被那该死的老虎踩在背上,要不是他修为高,脊椎早就断成了几截。
他就不信,眼前这一介凡人是怎么活着回来的!还这么安然无恙!
妒火攻心的大蛇自动忽略了那顶晃眼的脑袋瓜子……
族长抬手摸了把自己寸草不生的头顶,憨笑道:“这事儿三言两语我也说不清楚,只能说是运气好,上有老天保佑,下有山神爷庇护,前有泥船,后有蚁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回来了……”
弦祀忽然从椅子上跳起来,面目激愤地问道:“不对,那道悬崖呢,你怎么过的?”
他就不信了,连他都要和旁人合作才能过的天堑险途,就能被一个手无寸铁的凡人轻易破了?
要知道,自打他的祖先争夺兽王之位险败,他蛇族已经被困在这蛇山诅咒中亿万年了,其间,他卧薪尝胆,苦练功法,好不容易等到虎王来此渡劫,假借追爱之名,这才名正言顺得到出山的机会,既而放胆一试。
就这,也差点丧了半条命去。
没想到,这卑弱的凡人仅凭一根虎须,就如出入无人之境。
弦祀终于不得不承认,他的对手的实力,比他想象的还要神秘。
宗昱坐在对面,冷眼瞧着弦祀脸上瞬息万变的表情,淡淡一笑,把玩着白瓷杯盏,杯子里的金褐色茶汤来回晃荡。
又听那人说道:“白鹭,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当时是一群白鹭帮了我。”
“说起这个真抱歉,”年轻的族长脸色有些愧怍,语气也低沉下来,“因为载我的缘故,鹭群被老鹰袭击时,难以反击,最外围的一只白鹭为了阵型,强忍着鹰嘴叨啄,导致腿部和翅羽受伤,现在想起来,我心中依然十分愧疚。”
白妙心里一动,世上竟有这样巧合的事儿?
会是与她和宗昱有段投桃报李之缘的那对白鹭夫妻吗?
她看向宗昱,试图和他交换意见,他却专注地垂眸看茶盏里的叶片沉浮,姿态就像像一只猫围坐在池塘边看鱼,又像狩猎,又像观赏,或者只是纯粹的好奇。
白妙心中忽然涌起一个不可遏制的念头——这一切,好像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对了,那个桑娘……是在你们那儿?”原来那位新嫁娘名字叫“桑娘”。
这时,堂中立着的一扇屏风后面走出来一位女子,蓝布裙衫,一头乌发用一根黄木簪子挽了,眉眼温婉,手中提着茶壶,说是给众人加水。
“这是我的妻子。”族长站起在女子身边,笑得十分开阔。
女子大方向众人见礼,起身便要上前为各位斟茶,在场诸人哪里敢受,纷纷起身接过茶壶,自己动手;只有宗昱一摆手,说是不必了,他不喝茶;弦祀倒是坐得四平八稳,大大方方领受了。
白妙见水杯斟满,道了个谢,女子推说客气。
“桑娘没事吧?”她忽然这么一问,白妙倒有些拿不准她的心思。
独眼土匪忙站起来,一迭声答:“没事没事,嫂子如今好得很呢。”
白妙一听这,敏锐发现连称呼都已经改了,这帮子人动作倒快。
“娘子你多虑了,回自己的家怎么会有事?”族长看向自己的妻子,笑着说道。
“是了,我这个瞎操心的命呦,”女子向众人歉笑,“大家喝好,后屋还有点闲事,我先过去了。”
走的时候还顺手在族长的光头上摸了一把。
年轻的族长也没料到妻子竟然这么大胆,在众人面前就做出如此举动,心里虽然一时有点不妥,嘴角的笑意和眼睛里的宠溺却是再掩不住的。
白妙一看,心想:怪道桑娘说族长夫妻情分好,原来真是伉俪情深,琴瑟和鸣。
看着妻子背影远去,光头族长便收回视线,移到独眼土匪脸上,“替我问你们老大好。”
白妙听得有些云里雾里,这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前有抢婚者替被抢者说好话,后有受害者向始作俑者示好问安……
这里面看起来,大有文章。
她一问,这才知道,原来数月前附近几处村子全遭了瘟疫,死伤遍野,还大有外溢之势,有上了年纪精通筮卜的老人,说那蛇山之中正有山神爷坐镇,若山神肯赐下灵药,则除疫有望。
此话一出,风雨飘摇的几个庄子都燃起希望,只是派谁去呢?底下方才还叫好一片的场面瞬间鸦雀无声。
谁都知道,那蛇山群蛇盘踞,异兽遍伏,幽深古怪,素来有进无出,山神爷的说法又过于荒诞缥缈,人人都想吃肉,但一落到自己身上,又有哪个肯去送死?
就连当时担任族长的桑娘她爹也不肯涉险。
当时还只是一个猎户,头发也还浓密的族长主动站出来,表示愿意前去求药。
据说此人走的那天,是村里的唢呐吹鼓队送行的,奏的都是丧乐。
谁也没想到,这个人有朝一日还能回来。
虽然成了个秃子……
但是秃得伟大,秃得光荣。
一根头发救一个人,谁能说这不是笔划算的买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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