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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弥漫着医院独特味道的单人病房里,厚厚的窗帘遮住了晴好的日光。纪之安静地躺在病床上,面容干净,头发一丝不乱,指甲也精心修剪过。由此可见照顾他的人心思细腻,对他十分珍视。

  纪之偶尔会皱起眉头,手指轻微颤动,那是他涣散的意识在努力回流、集中。自己在无意识的状态里待了有多久?他对此一无所知。只是彻底清醒过来时听家人说,他已经昏迷了三天两夜;自己被家人转回了本市的医院,身体没有遭受到致命的伤害,伤好以后仍然可以登台演出,不会影响他的职业生涯。

  他的思维变得清晰起来,因为麻药的作用,他暂时感觉不到难以忍受的疼痛。一家人围在床前争先恐后地和他说话,他已经对自己的伤情了解得足够了。现在他最想知道的是另一件事。

  “奶娇呢?她知道我受伤了吗?有没有人告诉她?”

  他费力地说出醒来后的第一句话。面前围绕着他的那些喜笑颜开的脸,刚刚还说个不停,此刻却集体沉默了。

  “怎么不说话?我睡了好几天,她联系不到我一定着急了吧?我的手机呢?”

  纪之下意识地抬了下右边手臂,没有让他感觉到能使用上的力量,只有一阵不轻不重的疼痛。

  “千万别乱动啊,”纪之的母亲心疼不已,连忙按住他的手臂。“纪之,你的右肩伤得不轻,身上骨折的地方也有好几处,还有你的腿,现在可千万不能动。”

  “好吧,”纪之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是我想给奶娇打个电话说一声,这总可以吧。”

  纪之看着母亲,那张熟悉亲切的脸此刻面露难色,欲言又止。他又转向父亲,也没得到任何回应。这间屋子里挤满他的亲人,还有妍母女二人,说起訾奶娇却个个讳莫如深。

  “孩子,你刚刚醒,别想那些费神的事了。你这次伤的可不轻啊,有什么事都把身体养好了再说。”

  奶奶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唯一的孙子,心疼地直抹眼泪。

  “是啊,纪之,你听奶奶的话吧,别去管那个女人,她已经回国了。”

  “你说什么?!”

  妍的话极大地刺激了纪之。他不相信女友会在这个时候回国,即使因为签证到期的原因,他也接受不了她不辞而别。一定有别的原因!纪之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无论如何他想做点什么,不能这么干躺着。他想到心爱的人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感觉自己像在等死一样,什么也做不了。这些念头想想就让他绝望。纪之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也拿到自己的手机,可他无数遍拨打的号码似乎永远无法接通,他的心越来越凉了。他又打给百合,得到的答案是訾奶娇小姐提前祝他新婚快乐。当然这是訾奶娇逼百合这样说的。对方匆匆挂掉电话,接下来再打又是一阵无尽的忙音。花椒的电话也相同。

  纪之很快理通了思绪,他愤怒冲着向床前的亲人咆哮,他认为这些人里面没有一个是无辜的。他们所有人,集体葬送了他看得比生命还珍贵的爱情。这时护士闻声而来,提醒大家病人需要更好的休息。女人们止住了哭声,纪之无力地躺回床上,因为缺氧而头晕目眩。女人们的眼泪暂时淹没了他的愤怒,但他暗暗下定决心,出院后一定要去那个遥远的国家把她找回来。一定。

  回国已经很长时间了,訾奶娇的生活就像纪德所说——生活在等待中,等待随便哪种未来。只不过她的等待没有“妙不可言”的喜悦。她只有被动地在“等待”中随波逐流,偶尔充满希冀渴望亮光,但多数时仍在海底游荡。

  刚回国的那一周,訾奶娇每晚都会准时出现在岑银子的出租屋里。三十多个平方的鸽子笼,竟然有一个不错的阳台,摆得下两张藤椅一张圆桌。天气渐渐暖和了,傍晚披件外套坐在阳台上喝茶聊天,安静和惬意得不像年轻人该过早拥有的快乐。

  訾奶娇自嘲地说,自己像每晚准时播出的狗血剧女主,用生动立体的方式向岑银子讲述着哀伤的故事。她一连讲了七天,却不知道故事该怎么样结尾,正蹙着眉头犯愁呢。

  岑银子坐在訾奶娇的对面,乍一看两人竟像双生姐妹一般。她和訾奶娇剪了同样的短发,原本饱满的圆脸瘦了许多,看上去和好友的鹅蛋脸有些相似。两人的身高个头都差不多,衣服一直交换着穿。最稀奇的是两人的表情和神态也十分相似,那可是需要经年累月的默契才能养成的。

  岑银子刚洗了被子和衣服,所以阳台上显得格外拥挤。除了两个女孩、两张椅子和一张圆桌,其余地方几乎都被衣服和被子占据了。岑银子站起身掀开面前的床单,把阳台一角的绿萝搬到小圆桌上。她说这颗绿萝是她养花半年唯一拿得出手的作品,只要待在家里,她就要时时刻刻看着它,宝贝似的。

  “娇,你真的不再去日本了?也许纪之是不得已的呢?你甘心面都不见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分手?”

  岑银子这番话是基于这几天百合和花椒传回的情报。訾奶娇以连续剧的方式每晚在这个小阳台更新剧情。

  “银子,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做这样的决定我也很痛苦。”

  訾奶娇语气里透着绝望,她知道纪之一直在找她,但她面对纪之整个家族的压力丧失了勇气。她不想在纪之家人轻视的目光下与之结合,更不愿纪之为了自己放弃现有的一切。两个人若是把命运的罗盘重新翻转一遍,自己或许会逆势而上,可纪之必定会因为想拼命和自己交汇而折翼。他将要失去的太多了。他一定会说他不在乎、不后悔,但她会心疼,光是想想就忍不了。她不愿成为他的拖累,如果不能托着他向上走,至少不要把他拽下深渊。

  下面有我一个人待着就足够了,她是这样想的。任何人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

  訾奶娇的连续剧终于剧终了。她彻底死了心。爱情这狡猾的东西,她无论如何都掌控不了,只得勉强死守住那点可怜的骄傲。

  “娇,你做的对,别为不值得的男人伤心难过。你回来了我不知道多高兴,我俩又能在一起了。”

  

  时间过去了很久,訾奶娇做过很多事,勉强活得不错。只是她对爱情好像脱了敏,她说只想做点有意义的事,她不年轻了,生命浪费不起。她和好友谈起今后的打算,岑银子思索半天提了个不错的建议。

  “我们开个书店吧?奶娇,你说好不好?”

  “你说什么?”

  訾奶娇坐在岑银子家的小阳台上,目光从顽强的绿萝慢慢转向岑银子的脸,勉强挤出个不自然的笑容。

  “你认真听我说好不好?我俩合伙开一家书店,既卖书也卖花。你不是一直喜欢看书吗?总说上学的时候被强迫学习,喜欢的书从来没看尽兴过。现在我们自己开一家,你做老板,想怎么看都行,把眼睛看瞎也没人管你。”

  岑银子兴冲冲地说道,她饱满的情绪总算给了好友一点刺激。至少她说的话她都听进去了,而且有了反应。

  “开书店吗?是挺好的,不过如今开书店可不挣钱啊,卖文具和教辅还行得通,起码能收支平衡吧……卖花?我可什么都不懂。”

  訾奶娇认真思考问题的态度让岑银子很是开心。她认为自己的计划起码成功了一半。

  “其余的你都不用管,我来干,你只把那些宝贝书看好就行。我们卖花卖文具当然要盈利的,也是为了养我们的书店嘛。我们各司其职,好好把书店做起来,到时候挣了钱把门面买下来,这家店就永远是我们的了,想想就开心啊!”

  岑银子越说越兴奋,好像自己已经坐拥金山银山似的。

  “我现在就可以把门面买下来。”

  訾奶娇笑盈盈地看着岑银子,眼神里透着一丝狡黠。岑银子惊呆了,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嘴里“呜啦啦”喊着,在阳台上又蹦又跳,张牙舞爪的样子像极了那盆疯长的绿萝。

  “我的天!你这么有钱吗?宝贝啊,我的心肝儿,到底挣了多少外汇?太聪明了我的宝啊,知道全攒着拿回国来用,真棒!”

  岑银子又是鼓掌又是大笑,还抱住好友不停亲吻她的脸蛋。訾奶娇见银子这样开心,顿时感到自己还有那么点价值,自己的人生或许还不算太糟糕。

  “到底有多少钱?快说快说。”

  岑银子像只树袋熊似的攀在訾奶娇身上,訾奶娇第一次发现她那近视八百度的眼睛如此炯炯有神。

  “嗯,也不多,我存了好几年,在本市繁华地段买个小门面的钱还是够的,另外还能付个小户型的首付。我可就指望着你的书店挣钱了,不然我可没钱还贷款啊。”

  訾奶娇笑着说。

  “没问题,全包在我身上。我俩是绝代双骄再次合体,一定天下无敌!”

  岑银子快乐的情绪感染了訾奶娇,她也认为自己必须要重启有意义的人生,就算是为了把自己的快乐当成她的快乐的银子。訾奶娇期盼内心荒芜潮湿的沼泽终有一天开出盛大繁荣的花朵。希望和绝望是矛盾的,而矛盾在这世上普遍存在,她并不害怕一个极度矛盾而撕裂的自己,她想起了父亲的话——人活着就要拼尽全力,不能白变一回人。那是平凡的人最朴素的智慧,却能让人受用终身。

  我不会叫你们失望,我会活得比谁都好——訾奶娇对着遥远夜空的两颗星郑重地许下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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