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杨老师最新的感情生活在W大校园引起了鱼潮效应。传话的鱼儿在各系各科之间来往穿梭,经过夸张渲染的故事逐渐远离了事实的本来面貌。
“你听说了吗?我已经怀孕了。我反正是第一次听说,自己并不知道。”
杨老师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手里端着一碟芝士蛋糕,脸上保持着摄氏45度的微笑,既不热情也不冷漠,看不出说话时的心情。萧老师在她身后的料理台榨果汁,沙发旁的茶几上放着他看完第二遍的书——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看完这本书费了他很多精神,因为书里的人名时时让他头脑混乱,稍不注意就会对人物认知不清,影响他对整个故事的阅读理解。他一边切着水果一边幻想带着女友去马孔多小镇生活 ,忽然惊闻她怀孕的消息。
“你怀孕了?那正好,我们去登记吧,早去早好。”
他顺水推舟想要借势而上。
“最近我俩是不是太招摇了?”
杨老师根本不接他的话,只顾说自己的。她想起那个叫谭西塞的男同学,每次看到萧随和时都像只战斗的雄鸡,未免太影响师生团结。
“杨老师,有必要提醒你,我们已成年多年,在谈恋爱这件事上再不招摇,那我俩可就成祖国的问题青年了。拖后腿了知道吗?”
萧老师恨不得天天把她揣在兜里满世界炫耀,他讨厌低调。她却认为自己在工作上的表现已经过于出众,实在不必因为私生活再惹人注目。两人在这个问题上一直存在分歧。
“说吧,什么时候结婚?”
萧随和把果汁递到她手里,严肃而认真地问。
“急什么,待我选个黄道吉日。”
杨老师假装随意避开他的目光,又一次狡猾地逃掉了。
萧随和最近一改往日板正工整的穿衣风格,换上了考古色系的休闲服,较之以前更给人以随和亲切的感觉。学生们大胆猜测萧老师受到了某种精神上的控制,但又经分析认为这股控制他的力量能带给他幸福感。学生们好奇的心啊,就像按不平的水桶七上八下。
萧老师每天心情都很好,这是学生们喜闻乐见的,班级生活也少了许多摩擦。不过周二下午萧老师的语法课上,日语教室里却发生了一件离奇的怪事。
下午两点多,萧老师精神饱满地走进第二教室。刚一进门他就傻眼了,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仔细确认过,自己没有进错教室,又看了看时间,走得很正常,已经快拉上课铃了,就真的一个学生也不见。
怪哉,今天又不是临时安排的课,总不至于全员忘记了吧。他满腹狐疑。上课铃拉响了,教室里依然空无一人。他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空落落的桌椅,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他们在搞什么!”
萧老师有点生气了,以为是年级组调整了课程安排没有告知,结果年级组比他还要惊讶。老师们都觉察到不对劲,紧急展开了调查。
萧老师首先联络了他的班长吴桐树,班长接电话的时候语气十分焦急。
“萧老师,您怎么还不来?全班等着您上课呢,都快闹开锅了。您可迟到十几分钟了啊,快点儿的吧。”
什么?都在等我上课?是我迟到还是你们集体逃课啊?萧随和听了班长的话,有那么一瞬间恍若置身梦中。
“我没迟到,是你们没到。你们到底跑哪儿去了?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
萧老师生气的时候非常严肃,说话干脆利落,绝不多用一个感叹词。
“您别是跑到老教室去了吧?我们在东院恒念楼的302新教室啊?今天的课在新教室上,您没接到通知吗?”
萧随和终于知道了问题所在。一定有人在搞鬼。他心里立刻锁定了怀疑对象。
“把全班同学给我带回老教室来,立刻、马上!”
萧老师气得都快冒烟儿了,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大发脾气,那样做于事无补。他是个实用主义者,注重效率和结果。他认为情绪这种东西可正面、可负面,正负之间亦可转换,人不能被情绪牵着鼻子走,自己必须是给情绪套上枙笼的人。
无论怎样,先等鸟兽回笼再说。等人的时候他给杨老师汇报了下情况,电话那头她的嘲笑声像欢快的河水哗啦啦地流,倒替他胸中郁闷缓解了不少。
“这还不明显吗?肯定是富二代同学带头捣的鬼啊。我说萧老师,您还是快检查下讲台的抽屉吧,看那些家伙的幼稚程度,还不知道会放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在里面呢。您可得当心,小心出丑。”
萧随和没被表面的、内在的负面情绪所左右,但总是在意她说的每一句话。他走到讲台前拉开所有抽屉,什么也奇怪的东西也没发现。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幼稚!”毫无疑问他在生自己的气。
萧老师两手叉腰站在讲台上,神情冷峻严肃,看去像一块上了冻的铁。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人要服从理性,才能称之为人。”
杨老师时常和他说起笛卡尔的这句名言,她也是个在重要时刻冷静得可怕的人。在控制情绪这件事上她得心应手、游刃而有余,她说那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技巧。
萧随和看着他的最后一个学生谭西塞走进教室。谭西塞两手插在裤兜里,慢慢悠悠地晃着,脸上保持着一贯的桀骜不驯。萧随和看了下时间,离第一节课下课还有十五分钟。
“把书拿出来,我们马上开始上课,中途的课间休息取消,两节课连上,不足的时间往后顺延,两节课时必须上满为止。”
萧老师简明扼要地说了几句,即时步入正题,一句废话也没有。他闭口不提今天的乌龙事件,下面坐着的某人反而心里打起了鼓。
两节课时间到了,萧老师一秒也没有拖堂,他的课结束得干净利落,学生们非常佩服他这一点。本来以为下课之后一定会发生点儿什么,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的学生不在少数,可萧老师让大家失望了,他什么也没说就结束了这堂课。
门外一道倩影闪过,是闻讯而来的杨老师。她在教室门外站着,却不着急进去。学生们鱼贯而出,看到杨老师纷纷围上去扯些闲话。只要能在杨老师面前混个眼熟,学生们就以为是赚到了。
谭西塞算是和杨老师最熟悉的学生了,私底下朋友相称,可他今天却没和杨老师打招呼,看都不看她一眼,气鼓鼓地走了。杨老师目送着他骄傲的背影,不禁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教室里,萧老师和他的班长正密切交谈着。班长把萧老师当成他的人生楷模,是个立心秉正的好学生,只是性子太急。他说话时激动地连比带划,萧老师面沉似水,听得直皱眉。
“吴桐树,今天的事不是你的错,你先回去吧,后面的问题我来处理。”
班长意识到自己被人当猴耍了,离开的时候是捏着拳头走的。杨看着他的背影同样感到担忧。
“你的班长向来和你站在同一阵线,也难怪他不高兴。他的老师被人戏弄,他却无意间做了帮凶,换了是我也会生气的。”
杨老师慢腾腾地走到萧老师身边,微笑若有似无,说话的语气给人以幸灾乐祸的错觉(或许并不是错觉)。
“你会生气吗?我看你开心得很哪。”
萧随和明知她存心看自己笑话,但一点儿也不往心里去,只是嘴上要和她计较。
“到底怎么回事,是谭西塞那家伙搞的鬼吧?”
杨老师只是来验证自己的推理是否正确。
“除了他还有谁?他是因为你才处处和我作对,你也知道的吧?”
萧老师说这话的时候酸酸的,莫名幼稚。
“我来猜一猜。谭西塞同学,出于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想要戏弄一下优秀的班主任萧老师。他先是把班长移出群聊,然后伪装成班长在群里发送改教室的通知,等大家都回复‘收到’之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班长移回群里。谭西塞同学在IT方面的天赋之高时常让人惊叹,类似这样的常规操作对他来说简直不值一提。他也不用担心班长会发现自己被移出群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班长是个瞌睡虫,他每天中午必定会午睡而且要睡很长时间对吧?这就为谭西塞同学争取了足够的作案时间。等他睡醒看到群里通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细想为何年级组的通知会由谭西塞来发。即使他想问,时间也不允许,因为他再想下去就要上课了。这时寝室里已空无一人,他永远是最后一个到教室的,对吧?”
杨老师停顿了一下,用眼神向萧老师求证。
“唉,我怎么选了这么个瞌睡虫当班长,真耽误事啊,让杨老师见笑了。”
明明心里不当回事,萧老师还要装模作样地逗她开心。
“吴桐树一定气坏了吧?你得给他做做思想工作,别钻了牛角尖,以后和谭西塞对上可就不好了。几年的同学情,别因为这点小事影响了。”
“你觉得是小事吗?”
“我觉得是小事。但你是当事人,你的感觉才最重要。你怎么想呢,萧老师?”
“我能怎么想?成年人之间的恶作剧而已,我就当碗宽面吃下去了。放心,噎不着我。吴桐树是个老实孩子,心地非常善良,我晚点会找他和谭西塞谈话。大家都是成年人,这个问题不难解决。”
萧老师早就想好了后续该如何处理。
“萧老师真是豁达宽容之人啊,难怪有那么多女学生爱慕。”
杨老师真心地夸赞他,同时也给他设好了陷阱。
“我绝不承认有女学生爱慕我。你想想,我都这把年纪了,现在的小姑娘有几个喜欢考古的?”
萧老师没有上当,还把之前她自嘲的话学了一遍。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算打了个平手。
杨老师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萧随和了。他是那么好,比世界上所有的美好加起来还要好。她对他的信任和依赖与日俱增,渐渐地,她变得越来越懒惰,懒得许多事都等着萧随和替她去做。之前他常提起结婚的事,她一直拖着,现在也开始认真考虑,只是终身大事实在太重要,所以她迟迟下不了决心。最近两人的事有了新进展,双方父母终于郑重其事地会面了。这次会面气氛非常融洽,长辈们甚至开始选起了日子。男方家尤其着急,他们建议越快越好。
“我看夏天结婚是最好的,明年春天就可以抱孙子了。春天生的孩子利索,不必像冬天那样把孩子包成个粽子,孩子也好抱些。”
萧随和的母亲迫切表达了想抱孙子的愿望。她丈夫一直在旁边咳嗽,想提醒她要多注意对方的感受,可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自顾自顾滔滔不绝。好在杨老师的父母非常通情达理,并没有直言反对,只是委婉地说出他们喜欢在秋天办婚礼。
“秋天的天气不冷不热,的确适合举办婚礼。”
萧随和的父亲十分赞同准亲家的意见,他始终认为在婚礼这件事上应当以女方意见为主。
两边的老人你来我往,讨论十分热烈。萧老师和杨老师像两个外人,坐在一旁几乎没有插嘴的机会。两人四目相对徒剩尴尬,于是默契地一同走出了房间。
“随和,你说这几个老人是怎么了?说好了今天只是双方见个面认识一下,怎么直接跳到结婚那一步呢?而且完全无视我们的存在,这也太可笑了吧。”
两人并排坐在河滨公园的长椅上,眼前辽阔的江面上停着一艘豪华游轮,远远地能看见顶层甲板上的圆桌,还有围坐在桌前的四个人影。公园里四处亮起射灯,微风从江面吹来。刚入夜的时候她总要疲惫一阵,然后又慢慢精神起来,直到深夜才又融化进梦里。他已熟知她的毛病,于是紧紧把她搂在怀里,用自己肩臂的力量支撑着她,好让她放松休息。至于她刚才的问题,他只笑笑没有回答。他很清楚自己在几位老人那里下了多少功夫,但没必要说给她听。
她懒懒地靠在他肩上,眼神迷离地望向远处的景物。江面的水波好像万千条细小的黑蛇,托举着一个白花花的庞然大物——那是月光和灯光合力造就的神奇景象。她像被催眠似地渐渐合上双眼,只听他低沉温柔的声音耳边响起:晚安,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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