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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女


公元888年(元德元年),三月初一,唐朝上都(长安),阳光明媚,万物兴荣。

        “三娘,该起床了,赵妈妈已做好了青团,就等着你吃呢!”小悠端着水走进屋,再次催刘沁起床。

        听得“青团”刘沁蓦然睁开了眼睛。小悠见有戏,喜笑颜开地捧了衣服过来,乘热打铁:“平明现采的鲜艾草,这次用了十层细纱绞汁,绝没有一点儿渣。赵妈妈又添了一味桃花馅,保管香得你停不下来!”

        “这样啊……”将她急切神色收在眼底,刘沁慢慢悠悠,也不动身。继而更是打了个哈欠,眼皮子又打起架来,似乎又要睡去。

        小悠等不得了,才提气要开口,却被抢了先:

        “好吧!”

        得刘沁答允,小悠如蒙大赦,长舒了口气,顿时笑靥如花,展开手里的衣服就要帮她穿,却又听刘沁笑嘻嘻补充道:“等会我起来多用几个。”

        说着打了两个哈欠,侧身向里又闭眼酝酿瞌睡去了。

        小悠气愕,笑不出来了,塌着脸,半哄半央求道:“大娘子转眼就要来了,我的小祖宗,还是快点起来吧!”

        提起大娘子,小悠就忍不住颤上三颤。

        实在顾不得尊卑了,摇刘沁的胳膊,她却毫无反应。气急,便拽着被子准备掀了。刘沁却早有察觉,猛得睁开了眼,紧拽了被子,狡笑着支使小悠:“好啦好啦,我起了!不过,我肚子很饿了,你且去端青团,我自个儿穿衣服。”

        “还是叫小绯进来伺候吧?”小悠犹豫。

        “不用!”

        为了表示自己说得是真的,刘沁当即就坐了起来,伸手拿过衣服准备穿。小悠被骗多了,并不信她,但想着都日晒三杆了,闹腾了这么久,没有再躺回去的道理。

        再三嘱咐她要起来了,这才去厨房端青团。

        刘沁装模做样摆弄了下衣服,见小悠真的走了,将衣服一甩,又缩被子里去了。

        大娘子顾氏每日辰初必定将各个院子巡视一番,“窗明几净,整洁有序”这八个字是不能错一点儿的。婢女婆子们正在各处洒扫,扫帚摩擦地面的“沙沙”声、浇水声、脚步声、此起彼伏又交缠汇合,却一点儿也不影响刘沁的睡意。

        正迷迷糊糊又要与周公再叙一场,心中却蓦然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她不由睁开了眼睛,朝窗外看去,外面春光融融,几朵早开的桃花正灼灼可爱,宁静祥和。

        不对劲!她晃了晃头,让自己清醒了些,这才注意到院子里安静得有些诡异:没有声响,也没有人影!

        这是已经来了!

        她立即爬了起来,抓起衣服就是一顿乱套,还没完全穿好呢,就见母亲顾氏带着人走了进来。

        完了,少不得又是一阵唠叨!

        ……你阿耶上朝都两个时辰了,你大兄小弟上学都一个时辰了,你二姊一条帕子都绣完了,你看看你,日晒三杆了,还在床上!……

        天啦,她得救救自个儿的耳朵!

        “阿娘。”刘沁胡乱趿着鞋,礼行得却一丝不苟,喊得甜,笑得更是乖巧明媚,全然没睡到日晒三杆、衣履不整的羞愧。

        发未束,脸未净,衣衫不整。顾氏只瞥了一眼就沉了脸,深深睇了她一眼,也不说话。顾氏身边的张妈妈忙搬了个绣凳给她坐了。

        顾氏不言不语,威势极大,屋内屋外婢女婆子大气也不敢喘。

        刘沁似乎根本没觉察出母亲生气了,眉眼弯弯,一脸笑意。不急不缓地整理好衣屡,洗漱了,又让小绯进来给她束发。

        长眉凤目,鼻腻鹅脂,唇未点而朱,着一袭秋香色齐胸襦裙,簪着决明花,明艳靓丽得如枝头上的鲜花似的。

        堆着满脸笑意,神色恭顺却绝不谦卑地再次给顾氏行礼。

        顾氏满肚子怒火是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叹了口气,才要开口,刘沁却不知什么时候已蛰到了门口,一闪,就跑得没影了!

        小悠端着青团到院子门口,见刘沁出来,正要夸夸她,却见她一阵风似的夺了食盒跑了。小悠转过脸时,便见大娘子脸色铁青地从卧房走出来,吓得跌跪在地。

        顾氏瞥了眼门口的小悠,又扫了眼屋檐下躬身站成一排的婢女婆子们,冷声吩咐:“去把她抓回来!”

        无礼无仪,没大没小,她今天一定要好好整饬她一顿不可。

        婢女婆子们听得吩咐,一个个躬身溜着墙根,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俱朝花园子跑去。

        顾氏扶额冷静了许久,想着这些人都不顶事,还得她亲自去。

        张妈妈见状,忙赶了几步,拦着劝道:“这天儿看着有阳光,实际上还是冷,有风。您刚气着了,再吹了风,晚间头就要疼起来了。还是歇歇吧?”

        “我造了什么孽……”顾氏头已经疼了。

        “大娘子这话怎么说?大郎二娘可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前来求亲的连门槛都要踏破了。就是四郎,也懂事得很。三娘虽皮了些,但论机灵,只怕这天底下再没人比她强了。大娘子向来心善,福气好!”张妈妈笑着劝道。

        顾氏却仍是摇头:“那三个自然是好的,只这沁儿,真……!不奢望她将来能嫁个好人家,若是有个庵堂肯收她,都阿弥陀佛了!”

        刘沁容色极好性子却没有一丝端庄,让顾氏十分不喜。张妈妈听她又说这般话,心里觉得不妥,却不敢多嘴。

        ……

        刘沁跑到花园子,正准备吃个青团,就看见她院子里的婢女婆子们浩浩荡荡跑着来抓她,顿时乐了,也顾不上吃了,“哈哈”笑弯了腰。

        眼见着她们近了,她将食盒往茶花树底下一踢,伸出手指,倒着数道:“五,四……”

        “小绯快点!”听得刘沁开始倒数了,小悠急了,忙喊着跑在最前头的小绯再快点。晚一点,这位小祖宗一动,可就难追了!

        只一丈远了,小绯硬提了口气,拼命跑快些。

        “三……”

        半丈!

        “二……”

        小绯一把扑了过去,刘沁仍是笑嘻嘻的,还是不动。可就在小绯要抓住她时,她却侧开了身去,小绯扑空,跌倒在地。

        刘沁摇着头,遗憾地对小绯道:“这次我可没说不动哦!”

        小绯手一撑,站起来就要去扯住她,刘沁“哈哈”笑着后跳。此时,小悠及几个粗使的婢女已跑了过来,散开了就要包抄刘沁。刘沁兴致更大了,东奔西撞的,领着婢女婆子们围着花园子跑了好几圈。

        婆子们年纪大了,跑了两圈,就喘气不过,索性坐在道上等着。只几个婢女围抓,包围圈空隙就大了,花园子里又花草茂盛,几人才眼不错地追着,就不见了刘沁的身影。一路呼一路喊,就是没有一丝应答。

        在园子里跑了一阵,刘沁也累了,躲在花丛里,慢慢蛰回了原地,捞了食盒,躲着婢女婆子们朝前院去了。

        前院的管事、小厮对她这样一个十岁了还成天往这儿疯跑的小娘子,也是见惯不怪,能避着的,都绕路走,避不开的,便低着头,只当没看见。

        刘沁找准了父亲书房的窗子,先将食盒放上去,双手一撑,也坐了上去,麻利拿着食盒跳进书房。

        前些日子众臣为天子上尊号,钦天监奏请了今日是个吉日,天子便择了今日在太极宫正殿受册。父亲刘瞻官拜中书省侍郎(正三品)同平章事(执宰相权)自然事多,得早点进宫。

        大兄刘玄一向攻书刻苦,一大清早就去了国子学。

        二姊嘛,标准的名门淑女,举止皆论法度,绝不肯丝毫逾越,放松半刻。出去玩?不好意思,完全没这个选项。

        瞅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却没办法出去。她磨牙切齿,只能拿青团出气。

        青团已经冷了,虽然还是软软的,香香的,只是从喉咙到肚子,一路冷下去,实在难受。勉强嚼了两个,便将食盒丢开了。

        书房很大,南边有两扇大窗,一座博古架据在两窗之间,将屋子隔成两块区域。博古架上没有瓷器玉器,只摆了几盆君子兰。东边临窗设有矮榻,矮榻上有一小几,几上棋局未撤。西边窗下是一张书案,书案旁是一溜大书架子,书架上整整齐齐摆着不少书。

        刘沁轻车熟路地将上次未读完的书取下来窝在窗下翻看,才翻了十余页,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刘沁也不慌,将食盒略一收拾,放在书案旁边,自个儿抱着书缩进了书架底下的柜子里,只留一丝缝隙儿透气。

        “韦相,请!”

        “刘相请!”

        韦昭度不就座,刘瞻固请,韦昭度只好客随主便,先行跪坐矮榻上。二人虽都有“平章事”之权,同作为宰臣总朝政,但韦昭度乃太傅(正一品)又兼领门下省侍中一职(正二品,门下省一把手),比身为中书侍郎(正三品)的刘瞻高了好几阶,刘瞻自然不会逾越了他去。

        只是,刘瞻十多年前就已贵为中书侍郎、集贤殿大学士、同平章事,彼时韦昭度才刚进士及第。后来刘瞻因同昌公主一事触怒先皇懿宗,外贬多年,直到懿宗去世,当今天子即位数年后才有机会重回上都,年前不久方官复原职。

        仕途坎坷,声望却极高,韦昭度不敢轻慢。

        侍者上茶,刘瞻致歉道:“府中只有粗茶,简慢了!”

        韦昭度是世家子,在茶上很有讲究,少年时颇有钻研。如今事多无暇,没有再捣鼓茶的精力,但喝茶还是很挑剔的,只喝自家茶山上收来的茶。

        他原本是不准备动这茶的,听刘瞻这么说了,反而不好意思不动了。客套两句,端茶抿了一口,茶汤微涩,茶叶着实粗糙,但胜在后味甘冽,清爽怡人,应是加了松针、薄荷、梅花。

        韦昭度随口恭维道:“此茶妙得很啊,刘相过谦了!”

        “韦相过誉啦!小女体谅老朽年纪大了,精神不济,折腾了许久想出了这样一个泡茶的法子,还不允许拒绝,天天盯着小厮照她的法子制茶。今日,难为韦相了。”

        刘瞻笑意盈盈,十分和蔼。韦昭度脸上的笑却僵了,心中忐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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