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出宫
卿华殿外。
尉简看向怔在一旁出神的裴溯:“当下还去看望王后吗?”
裴溯默言,父亲平日虽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但他没想到父亲真的会出卖自己的至亲。
他眸光一颤,想起了往事。
他想到幼时自己被寄养在军营中,虽有一个男子常来看望自己,却无人告知他的身世来历。
直到那日军营里来了一位红衣女子,她径直来到自己面前,让自己唤她姑姑,又不顾将士阻拦将他领进裴府。他那时才知那位常来看望自己的男子是自己的生身父亲,而自己则是京城裴府的世子。
姑姑质问父亲为何要隐匿他的身份,当即询问他母亲的下落。父亲当时的脸色铁青,但对姑姑却是隐忍了许久才作声斥责。见父亲大发雷霆,姑姑收语不言,但转身带着他去求曾祖母的庇护。
年老的曾祖母尊华庄威,得知了他的遭遇后对他格外怜惜,她即刻传令召见父亲,当着府中上下众人厉声训斥了他。父亲跪在曾祖母面前,沉着脸色,请求她不要生气,并承诺日后将他接进府中,好生照顾。
自此,他得以回到裴府。
父亲平日对他十分严格,府中之人只有姑姑待他最为亲近。是姑姑调度他们父子二人起初僵阂的关系,更是姑姑亲自指导他的剑术,直到两年前他去战场历练。
而如今,裴溯不敢去探望姑姑,他做不到对姑姑虚言问暖,更无法装作对此事毫不知情。
裴溯心中倏忽生愧,他转身向卿华宫外走去。
……
午夜,虫声息没,凉风轻拂。
冷宫内,杪夏拿起斗篷为沈木樨披上:“夫人,他真的会来吗?”
“但愿他能来。”沈夫人缓缓系好斗篷,轻声说到。
沈木樨转念之间,又些许放心不下,她命令到:“杪夏,你留下保护苏儿和南枝,以防他下手行刺。”
杪夏:“是。”
天冥微星,凉风习习。桐娘跟随沈夫人缓步向铜花台走去。至铜花台外,沈木樨独自入花台,让桐娘看守。
铜花台中,沈夫人见一人立于花台中。
“沈夫人,别来无恙。”一袭夜衣的裴长嬴转过身来。
“裴统领,今夜怎么留宿宫中,可有什么事务劳您亲自监察。”沈木樨缓步走上前,欠了欠身。
裴长嬴不打算与她拐弯抹角,他开门见山:“今日午后,我在此处见到你私养宫中的丫头。虽说你身旁的侍女交代她是罪奴之子,可经本统领查实,事实并非如此。沈夫人你在谋算什么?”
沈夫人看起来低眉谦目,她承认:“原是那孩子让统领费心,她的确不是罪奴之子。”
“她从何而来?”裴长嬴冷语试探到,他只想知道沈木樨是否知晓真相。
“两年前的一个冬日,桐娘和冉儿在这铜花台捕雀,无意中发现了她,也不知被谁埋在雪下。”沈夫人稍顿,声音稍稍透露出轻责之意。
裴长嬴踱步走过沈木樨身侧。他背身而立,夜色笼罩下无人看得清他的神情。
沈夫人低目瞟向对方侧影:“我见那孩子实在可怜,便收养下来。”
她转身看向裴长嬴:“这些年我养她于冷宫,从未示人。为避旁人耳目,故称她为罪奴之子。”
见沈木樨不知南枝的身世来历,裴长嬴稍稍放下心来。他转身,语气不知不觉缓和了许多:“她毕竟来路不明,留在冷宫不免惹人猜疑,还是将她交给我来处理。”
沈夫人听到他轻缓的语气,自知离事成只欠最后一步。
她随即屈膝而下,向他行跪礼。
此礼不合礼度,裴长嬴见之皱眉生疑:“你这是做什么?”
沈夫人言语恳切:“私藏南枝虽为统领带来不便,但请统领看在南枝年幼无辜,身世可怜,暂且放她一条生路。”
裴长嬴闻言暗想,现下无人得知南枝身世,她暂且不会误了裴氏前程。那丫头虽不讨自己和妹妹喜欢,但身上毕竟也有裴氏的半分血脉在。
想到这里,裴长嬴心头一软。
他转目问到:“那你想怎样。”
“我想南枝罪奴的身份已不宜继续待在宫中,还请统领相助,将她送出宫去,寻一户好人家抚育。”
裴长嬴见沈夫人言行真挚,他沉默片刻,开口回到:“这倒可以。”
“多谢统领。”沈夫人眉心悄然舒展,她再次施礼。
……
沈夫人正安排南枝出宫,王宫内的风声却紧了起来,穆王和丞相安排在后宫的眼线发觉当日铜花台一事,并察觉到裴长嬴在此事后行迹有所异动。
虽不清楚当日铜花台中到底发生了何事,但看裴长嬴近日对禁军部署,应是要私放后宫之人。
丞相安插于后宫之人自造了一起失窃。随后,穆王和丞相各自以后宫失窃为由,获得王上准许,各派护卫协助禁军对进出后宫之人严加排查,守卫后宫。穆王更是想法设法撤换了裴长嬴安排在宫门的禁军。
裴长嬴谋算此事应尽早解决,但为以防万一他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阁内,沈夫人瞧向宫外。
杪夏走上前问道:“夫人,这几日宫内禁军增多,南枝真的能被安全带出宫去吗?”
“尚未可知,裴长嬴提出由他的人送南枝出宫。可南枝认生哭闹不说,如今裴长嬴到底是想留她还是杀她,也难预测。”
躲在木帘后的祁白苏听到这些,心中担忧了起来。
宫塾午膳,季明轩和白苏坐于四君庭园的廊栏处,这个时节廊前的玉翎开得正繁盛。
季明轩一早便瞧出他心不在焉,平日祁白苏可从没挨过先生的手板,今日潘龙等人捉此良机,得意地讽刺了白苏一番。
这时,季明轩取出点心,递与白苏分食,可白苏却没有心情吃。
“出了什么事?”季明轩不解。
祁白苏清楚南枝之事重大,不能告知旁人。
于是他只摇了摇头,季明轩见状也没有深问。
明轩坐在白苏身旁,他一口一枚点心,不久便吃光了食盒的一个隔层。
季明轩平时喜动能吃,白苏是知道的,但不想他竟吃得这样快。
季明轩出身将门,平时敏行好动,虽与白苏同龄,个子却比他高些,食量也比他大些。
白苏的目光不由移向他身旁的檀木提盒,他问向明轩:“这食盒可以装多少吃食?”
“能装不少。我饭量大,家姐便命家仆用这檀木提盒为我准备午膳。你来看看,这些点心里可有你喜欢吃的?”季明轩说着打开食盒,向白苏展示了内部的一概吃食。
白苏瞧见食盒的容量,目中不由一亮。
……
下学后,回到冷宫的白苏向母亲问安:“母亲,我有将南枝送出宫的方法。”
待白苏说完。
“可眼下守卫如此之严,若被发现,公子乞不很危险。”杪夏担心。
白苏却言:“我去送南枝出宫最不易引起旁人猜疑,一来南枝与我最是亲近,不会哭闹。二来我携提盒送季明轩出宫,护卫不会格外留意。”
沈夫人思拊片刻,小孩子办事的确不易引护卫注意,便答应了白苏。
夜里,祁白苏对躺在床上的南枝说到:“明日,你一定要乖乖听话。”
沈夫人将计划传给了裴长嬴。少年办事的确不易引起怀疑,况且是沈夫人的人行事,若出了差错,自己也有时间撇清关系,于是裴长嬴答应了下来。
但他仍不放心,南枝身世万一被人揭发,对裴氏将是灭门之灾。于是他命暗侍埋伏于宫门外,万一事有不测,便就地除掉南枝,使事无对证。
两日后的黄昏,白苏下了学,他邀季明轩进冷宫暂坐。
季明轩见过沈夫人后,随白苏进入他的房间。
季明轩拉开床上的闱帐,一个小女孩映如眼帘。
“她就是罪奴所捡来的小孩?”季明轩惊讶。
白苏点头。
季明轩在床边坐下,他想要逗她一逗,可小姑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手中攥着木偶,忽闪着眼睛一脸奇怪地望着他。
这时,杪夏端进一碟糕点:“公子都准备好了。”
白苏取过糕点来喂南枝。
“还有糕点吗,我也有些饿了。”季明轩瞧着小女孩吃,自己也觉得饿了。
祁白苏转向杪夏:“去给明轩拿些糕点来。”
杪夏按吩咐照做。
“这里不是有吗?何必还要去拿?”季明轩奇怪。
白苏低声:“这些糕点是为南枝准备,里面有少量迷药。我担心她会哭闹。”说完,他神情黯淡。
季明轩瞧出他的心绪,安慰他到:“你也是为她好,不必自谴。”
吃下糕点的南枝渐渐睡去,杪夏取来食盒,白苏小心翼翼地将南枝放入食盒底层。沈夫人又嘱咐几句,两个少年带上食盒离开。
“夫人,能成功吗?”杪夏站在沈木樨身后问到。
沈夫人默然,她出言吩咐到:“杪夏,你跟在他们身后。”
“是。”
天色昏暗,苍穹只剩最后一缕残霞,两位少年提着食盒沿着连绵不绝的宫墙向宫门走去。
宫口处,穆王安插的护卫正严守宫门。傍晚进出宫门的人渐少,领头的护卫半悠半闲地在宫口踱步查视。
见两个少年向宫门走来,护卫抬眸打量了他们一眼。二人皆着竹青长服,一副宫塾学子的装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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