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德妃
皇后死后，陛下心力交瘁，不胜乏力，一年后，臻珠便被陛下送养在我膝下。
臻珠是个顶聪明的孩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察言观色的本领也是一绝。九岁将近十岁的孩子，常常坐在窗前是枫叶树的悬台上，她望着我，失望地说道：“德妃娘娘，我母妃说她的家就在枫叶山上。皇后娘娘也说过，母妃是枫叶山上顶漂亮的女子。”
臻珠的母妃一直是宫里的秘闻，她在纯淳皇后时代入宫，成为陛下当时众多的贵家妃嫔之一。传闻她在家中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唤枫芜慧，可是真是假，已无从考究。能确定的是她出身枫叶山上的世家大族枫氏，是尊贵的嫡系女儿。她死后我才入宫，彼时臻珠也才两岁。
陛下待这个孩子是真正的如珠似宝，即便是和纯淳皇后生下的太子也得不到那样的重视。我入宫已久，陛下前期也来得频繁，但腹中始终不见动静。直到继后死后，我才听到宫里暗传的风言风语——贵妃的父亲趁着每年的岁贡指使贵妃将含有不孕不育的植株装饰送到我们手上。就连继后也没有逃过这一劫。
我气急败坏，痛哭流泪。在气头上给家中写了一封长信，数日后，兄长回信，信中语重心长地交代：四妃中只有我一个出身小官之家，是陛下在对一众小官们施恩，我只能将这口气咽下去，早日看好才好。
收到信的这日，季家兄长被陛下赐了新官，他在御书房身姿挺立、倔强不阿：“陛下，我不会用妹妹的命，换我的前程似锦。”
我看着窗外萧瑟的秋景，心悸疼痛。无权无势，如果不是陛下有心封了我这个德妃，兄长一行人如今必然还在给那些自甘堕落的世家大族们点头哈腰。因为我这个身份地位，兄长一行人在真正想据理力争的事情前尚可一争。
季家终究不一样。他们已经走到了一人之下的最高处，在民间、在朝野、在边关战场，都得人敬仰。
我闭口不言，装作那些风声从未存在。继后死后，贵妃复宠，陛下一直未纳新后，天下哗然。
侍女却在一天晚上悄悄在我耳边说在陛下身边伺候的那位前皇后侍女告诉她，贵妃的好日子不多了。我一下从睡意中惊醒，心跳加速：“不要乱说话！我向来告诫你们不要和宫里的人多咬舌根子，我们和别人不一样！”话虽如此，我在心底也忍不住暗暗期待。
这个女人心肠不善，即便对自己的孩子，都有算计在其中。
我翘首以盼着，等了一年，没等到贵妃落马的消息，但等来了陛下将爱女臻珠送到我膝下抚养的消息。一时间，我和我背后的众臣的身价水涨船高。
我疑惑着，在陛下来我这用膳的一个午后，我耐不住地问他：“陛下向来看重臻珠公主，怎么会突然送到我膝下了呢？”
男人俊俏的眉眼动了动，他在一年内苍老了许多，他叹口气，又笑着与我说道：“臻珠这孩子命苦，这世间人家都有的寻常东西她都没有，益华在的时候，我以为起码给了她母亲。”他苦笑地望着我：“你是不知道，臻珠生母的性情和益华很像。”
我默然。我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这段有些悲凉无解的话题。
臻珠由陛下领着来到我跟前，端端正正地朝我行礼，甜甜地唤我：“母妃。”
我将失落的视线错开，望着飘起涟漪的绿色茶水表面，拿出从家中就开始练习的笑容：“臻珠真是个乖孩子，我很喜欢，日后有什么要的，凡是我有的，我都给你。”
臻珠很懂事，她似乎看穿了我藏在杯底下的心思。
夜晚入睡前，她穿着枫叶红的寝衣，规规矩矩地按照中宫教授的礼仪，抬一步落下时只达半个脚掌的长度，身姿挺立，右手半握左手置于胸前，手臂微微前抬弯曲。她现在跨入门口后三尺的地方停了一下，等我的目光放在她身上了，她才继续走到我面前。
从头到脚的朴素，只用一只玉簪低挽乌发。但少女俏丽无暇的容颜是天狗食日都压不住的光辉。
罢了。我和我自己说，罢了。
臻珠坐在我身边，头轻轻歪了歪，试探地瞧我：“我知道母妃心里在想什么，我自幼便辗转各位娘娘膝下，母妃就把我当亲生女儿，打得骂得，我都绝无怨言。若……若实在难以承受，母妃也不必勉强自己，我虽不愿去贵妃娘娘膝下，但还可以去别的娘娘那儿。”
“臻珠，”我自然知道这件事的愿意与否不能单顾我个人感受，“母妃如今难以再有自己的孩子，你来了，我自然万分高兴，只怕有什么地方做不好，照顾不好你罢了。”
女孩儿甜甜笑起，不带心机，是宫内难得看到的干净眼神。“母妃，我们就这样一直相伴下去吧。”
我着人将她送回寝宫，连夜给家姐写了封信，要她转告家中，那恢复生育的土方子再也不必托人送来了。
我躺在床上，任宫女们摆弄，发疯地想念在家的日子，时而压抑着嗓音大哭，时而仰卧看着屋顶了无生趣。
可日子是要继续过下去的，宫妃不可自伤，自伤会连累家人。
家姐回信：已告知父兄，只是你确定？若是这三月不治，汝终生难有皇子。我掩面，使劲揉搓自己的脸——我岂能不知。但陛下之所以选中我来抚养臻珠，绝不是因为我不会被那些贪心的世家大族拿捏，也不是因为我的才华教育，更多的是因为我膝下无子且为了家族性格隐忍。
我从摇头中清醒过来，机遇难得，我必须为家族抓住这一次机会。我咬咬牙，暗下决心，既然陛下的意图明显，我便顺着做下去、将臻珠照顾好。陛下是个最知道投桃报李的人，他必然不会亏待我家。
身为芸芸家族中的一位普通女子，我的煎熬难过不值一提。
臻珠习惯性坐在能看到枫树的窗前，她眉目清朗、妆容淡雅，神色略有悲哀。少女窝在我的怀里，惆怅地长长地叹息道：“母妃，固谊走了。父皇说，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抚摸她如瀑的黑发，抬头看向远方，温柔地哄道：“凡是活着的人，都还有再相见的机会。所以，我们该为他庆幸，也许他生来就不该待在皇宫，这也是上天给贵妃的福报。”
最后的福报。
臻珠这个孩子和一般别的孩子不同，虽然已经十分懂事的年纪才养在我膝下，她却与我很是亲近，真真的将一颗真心捧出来给我。
我十分感动，与她之间的隔阂也渐渐消失不见，我依旧没有生育，更是重视疼爱她。但身为人母时，总会很担心，在这吃人的皇宫里，她就这么毫不顾忌地将自己的一颗真心捧出来给所有人，迟早有一天会在这上面摔得狠狠的。
陛下处理完公务，来看望臻珠。在饭桌上，我与陛下说起我的担忧，陛下盯着臻珠看了很久，然后将她拉了过去，仔细打量，许久后才慈眉善目地温和开口：“臻儿，你与你的生母一模一样，长得一模一样，就连脾气性格都一模一样。你外祖家看到了，一定很高兴。”
陛下又转过头与我说道：“不必改。只是辛苦你，在我没留心的地方，你多留心些。”临走前，又慎重其事与我道：“你兄长最近提出的那个议案，你与他说说，我会准的，只是要花些时间。”
我的手一僵，后退一步，福身：“臣妾明白。”
我看着他已至中年的背影，还是和刚登基时一样令人遐想。恍然间，我已经在内宫度过了半辈子，而我期许予我疼爱欢乐的男子，一直都没把我想要的真正给予我。
当然，我本就不该期许更多。
如今的尊荣已超出他本该给的限度，是我、是家人数年前想都不敢想的。我不是他的两任皇后，不是他的心上人，不是能给他依仗的富贵人家。
我只是他运筹帷幄、决胜天下的众多棋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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