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有些时候,沈韫真的觉得手足对她而言,就跟钱财相差无几——不要也罢。她绷着脸,强忍住回头逮他的冲动,只在原地停留片顷,旋即动身离去。
回到墨毓轩,江瞻很有规矩地立在院外,从未吭声,仿佛一堵冷墙,伴着满院繁花装点门面。
沈韫自不会吩咐他什么,甚至连个正眼都不肯施舍,直截了当地进了房门。洺宋上来伺候,小声道:“姑娘,外面那个是老爷的人?”
其实当云樊说有一个年轻男子曾和周叔同道过来时,她便有了猜测。这样的安排,两年前也出过一回,什么随行保护,说到底,不过监管而已。
沈韫不置可否,就着矮榻抚裙坐下,“我的东西呢?”
洺宋当即转身,绕到书柜后捯饬半晌,复走回来将怀中书画呈上,“奴婢方才在雅阁等了许久,迟迟未见人来,奴婢疑心老爷发现了什么,便斗胆替姑娘把画移了地方。”
洺宋做事一向合她心意,没什么好指点,她和缓神情,语调却藏一缕悻悻,“父亲何等英明,连祖父那里都不允我去,算准了我会找祖父求情。如今这般,我若顺了他的意,哪知往后怎样呢?”
听她这话,是又要开始与老爷精算计了。天底下像这样的父女,恐怕再找不出另一对来。
洺宋低下头,并不相劝,反正姑娘让她做哪个,她做就是了。
于是这一日,洺宋奉沈韫之命来给柳伏钦递一句话,“申时四刻,我家姑娘在湘月楼等您,请您务必赏光。”
槐树底下,柳伏钦倚着树干幽幽出神,今日阳光浅薄,素青色的学衣在他身上映出一点困色,他抿唇半晌,把楚铖轻睨,“沈韫的人真这么和你说的?”
“是,公子,咱们要给她回吗?”楚铖悄声道。依他对公子的了解,做任何事都不好坏了礼节,但对于沈姑娘,这礼,大约形同虚设。
果然,柳伏钦直起身,轻拍了拍肩上的木屑,无所谓的模样,“不用,谁知道她玩真玩假?且晾着吧。”
话音甫落,就见一个锦衣潇洒的男子从课室走来,到柳伏钦跟前与其勾肩搭背,好一番折腾,最后有说有笑地进了东边的亭台。
“重新回来,感觉怎么样?”柳伏钦望着池中倒影,犹似从前一般捡了颗石子投下,在水中推荡开层层碧纹。
继而转身,沿石板而坐,“你爹爹既把你扔回这儿,想必十月的武举是没指望了。”
许章霖闻言扫他一眼,不以为然,“我爹让我老实念书,我念不来,但装装样子还不会么?等他哪日心情疏阔,不再盯着我,武举我照旧去,待过了会试,授了官职,他还能说什么?”
言讫笑了笑,有一种武将身上独特的韵致,让柳伏钦感到熟悉又陌生。他垂下眼睫,牵唇道:“也是。”
“你呢?”许章霖压低视线,热忱地睇住他半张脸,“要不跟我一起?你不是一直想成为像你大哥那样的人吗?”
话才出口,他忽然意识到有些事不该再提,忙咳嗽两声,拽着柳伏钦起来,“不说这个了,我刚回来,还没去见见蔺夫子,对他的训斥委实怀念得紧。”
过了小南门,直穿礼桥街尾侧,最高的一座酒楼便是湘月楼了。楼中窗明几净,透过西南角的花窗可以瞧见绵延湖水,小径曲桥,实是雅而别致之所。
首阳书院离这里不远,拢共隔着一条街,申时书院散学,慢腾腾过来,四刻也该到了。沈韫从花窗上抬起眼,有些不耐,“你确定把话传给他了?”
“是,姑娘……约莫快到了吧。”洺宋支吾起来,没胆子告诉沈韫,楚铖并非一口应下,反而显出几分敷衍之态。
毕竟姑娘与柳三公子关系叵测,这样贸然邀约,被人误会奚弄也在情理。可求人帮忙的是她家姑娘,弄得太霸道,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越性儿等一等,指不准柳三公子心情好,便来赴约了呢。
沈韫掀开茶盖,望着热气袅袅升起,又逐渐从徐烟归为平静,“又凉一盏。”
她搁下手,嗓音平平,几乎辨不出喜怒,但洺宋知道,姑娘这会子该是恼到极点,就要发作了。
那厢柳伏钦才与许章霖辞别,乘上马车,撩帘瞧了瞧窗外。如今风气开化,盛世太平,走到哪儿都是一派繁荣和气的景象,与五年前似乎没有太大区别,可细细一瞧,好像又差了许多。
他收回视线,贪婪地想了想,倘或大哥还在,他兴许也能像许章霖一样不顾父亲意愿,坚定地选择一条路,有始有终吧。
窗外忽然下起小雨,淅淅沥沥地打在车盖上,敲击出闷燥的响声。思绪一霎拉回,他蹙着眉头朝外复看一眼,蓦然向楚铖道:“调头,去礼桥街。”
此时天色将暮,雨水嗒嗒地斜飘进来,把半侧桌案都沾湿了去。算一算,沈韫已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哪想人没等到,却先迎来一场雨,就是再好性儿的人也要给它消磨光了。
沈韫愤懑起身,不欲再耗,谁知门外骤然响起两声轻叩,门打开,二人皆怔了怔。
柳伏钦一袭学衣立在门下,袍摆有些深,想来是走得急,下裳碰了雨,俨然作副落难公子的模样,可举手投足间,总有一股优雅从容的劲儿,很得体,又匿着些不令人讨厌的佻达。
他从未料过沈韫会一直等,只是怕有万一,方才寻思过来看一眼,也不知图什么。
怔忡过后,他笑了下,漫不经心地走到桌案旁,拉椅子落座,以一种意外的口吻招呼道:“真是你啊,沈韫。”
这一唤,将沈韫唤回神,低头瞧他。
“我还以为哪只小鬼占了你的名,特意赶来帮你掌掌眼。”他扬起眉,语气嘲讪,仔细品咂便知他犹对先头的过节耿耿于怀。
沈韫坐下来,吩咐小厮上菜,等人都退出去,她才开口:“听说延宥将我的行踪都抵给了你,是惦记上回鹦鹉之事吧?”
欲行报复,自然要将对方的情况打探清楚,这些小把戏打量谁看不透呢。
屋内早已掌灯,雨水冲刷在半阖的窗扇上,映照出一点朦胧的美,余下的光瀑依偎清风,款款将二人笼罩。
柳伏钦好颜面,并不承认,“那点小事我早忘了,倒是你。”复以手支颐,浅浅望向沈韫,“什么难处能让你想着我?”
俩冤家聚首一室,不动肝火,除了有所求,还能为什么?
沈韫对弯弯绕绕的话术没兴趣,也就图气人时会搬弄一二,显然与眼下不同。她稍移视线,目光冷淡地瞥在门扉上,那里绘制着一个刚硬的影。
“确实,我今日找你来就是为了和你商量。外面那个人你也看见了,是我父亲安插监视我的,于我行走实在不便,但父亲之命,我难以回绝。”
沈韫掂量一会儿,到底拿捏了一个不算求人、又不太高傲的语调,缓声说:“祖父一向喜欢你,你若能去我祖父那儿走动走动,不说从前丢的场面,就谈上回,我定帮你拾补回来。”
怎么拾补呢?大抵就是少找他两个月的麻烦,乐得清闲。
柳伏钦却不买账,颇端正地坐在澄光下,耳边金环将他的容貌勾勒出一笔清嘉的蕴藉,他笑问:“你确定是在跟我商量?”
沈韫早知他不会应,只是不想在一开始就把姿态摆低,于是顺着他道:“你想要什么条件?”
恰逢门外轻响,是酒楼呈菜来了。
柳伏钦往后靠坐些许,等他们布置停当,便擦手执箸,毫不客气,“暂且没想好,等我吃完再谈吧。”
二人的口味相去甚远,一桌子菜又都是偏着他的喜好,故而半日下来,沈韫一口未进。
柳伏钦挑起目光,在她身上驻定须臾,没来由地一笑,“你的闺秀模子在外人面前端一端就够了,跟我一起,不必这么生分吧?”
闻言,沈韫额心微拧,十分不是滋味。什么叫端闺秀架子,还有谁跟他不必生分?
正待回呛一嘴,不防他又多添了句:“反正你什么丑样子我都见过,受得住。”
此言一出,沈韫彻底被他怼了个倒噎气,扠起一只鹅腿攒他碗里,“吃你的腿吧!”
洺宋见状一吓,忙低喊她,声声劝阻。柳伏钦也抬起头,轻挑眉稍,眼神里淌着几许揶揄的打量。
屋内渐渐生了寒意,面对面坐着的二人却丝毫不察。直到一阵风从沈韫袖中兜过,凉浸浸地刮上肌肤,这才让她回神。
顷刻改变脸色,任谁也瞧不出丁点儿凶狠,她咬着牙,努力温和道:“你最喜欢的,慢慢吃。”
柳伏钦低哼了声,嘴边牵起一丝轻浅的弧度,把鹅肉挟起来吃了。
他一舒坦,沈韫就得受气。只见她罢下手,两眼阴恻地照在对面,恨不得给他身上灼出两个洞来。
偏他还慢条斯理地享用,待尽兴了,方搁置碗箸,掖了掖嘴道:“你想要我如何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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